第19章 01 喜帖

入冬之後,大雪一場連着一場,一出門,仿佛被潔白無瑕的海洋淹沒一般,分不清方向。成萬事本就不喜動彈,除非有不得不接的生意,才會在這麽冷的天爬起來。屋裏早在放上了雕花盆,裏面放着數十枚金紅色的菱形木片,宛如紅玉。盆中并無火焰,木片堆起來後卻竟像在燃燒,正散發出讓人無法抵擋的暖意。

天色有些陰沉,成萬事全身被裹在一件火紅的狐裘大衣下,露出一張愈發白皙的臉,顯得整個人更加單薄。白貓倒是不怕冷,歡呼着鑽進後院的積雪中,兩只前爪一動一動,說是要堆眼鏡小哥哥模樣的雪人。

一旁的桂樹剛醒來,收起了滿身桂花,但枝丫間盡是被靈氣聚攏起來的冰棱,晶瑩剔透。它慈祥地看了眼快要和雪融為一體的白貓,以及站在屋檐下的成萬事,身子一抖,枝條便向四周慢慢延伸開來,在快要碰到屋檐時開始彎曲,變成了大籠子的形狀,将整個後院罩住了。桂枝相互交錯,縫隙很小,竟擋住了不少雪和冷風,院子裏頓時變得溫暖許多。

“桂爺爺,我沒那麽虛弱呢。”成萬事無奈地笑笑,整了整衣領,試探地踏出一步,那只腳很快陷進了雪裏。但他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往前走,每一步都很慢,像他的呼吸一般悠長。嘴上不肯承認,實際上,成萬事自己也清楚,如果一直想不起千年前的事情,他的魂便會一直衰弱,時常要靠青黎糕凝神聚魂。

正胡思亂想着,從上空忽然傳來一陣撲棱翅膀的聲音,成萬事擡頭看去,原來是那只經常來送信的青鳥,渾身的毛都被大雪染成了白色,像個雪絨球在枝條上滾動,找不到空隙進來。桂樹也聽到了它啾啾啾的叫喚,緩緩松開一處桂枝,留出足夠它進出的縫隙。

青鳥一頭撞入成萬事的懷裏,繼而飛起,在他眼前轉了很多圈,似乎在展示自己與平日不同的毛色。借白雪作僞裝,白貓默默挪動到成萬事腳邊,趁其不備,驟然躍起,把快要落在成萬事掌心上的青鳥撲在爪下。

不過它很快就把對方松開了,高傲地搖搖尾巴,跑到不遠處看不出樣子的雪人旁一臉幸災樂禍。至于猝不及防塞了滿滿一嘴雪的小絨球正在瘋狂發抖,邊啾啾啾邊艱難地抖動被積雪壓住的翅膀。

“喂喂,別欺負人家……別跟上來,自己去把毛弄幹。”成萬事一臉嫌棄,微微彎腰,捧起可憐兮兮的青鳥,轉身走入屋內。

背後,白貓邊舔爪子邊嘀咕:“唉……貓不如鳥……”

還是得乖乖鑽進大毛巾裏打滾,不然毛黏在一塊也挺難受。

暫且不提長籲短嘆的白貓,成萬事飛快瞥了眼門外毛絨絨的一大團,便收回視線,看向抖落了雪後重新變回青色的小絨球。這回,青鳥帶來的不是信件,而是兩張喜帖,擡頭分別寫了成萬事和蔣風白的名字,要邀請他們參加婚宴。

一打開,鳳鈴花的味道撲面而來,夾雜着淡淡的花蜜香氣。成萬事嘴角微抽,立馬猜到了這喜帖是誰發來的——連喜帖都要做成能吃的東西的小饕餮夫婦。

說起來,小饕餮夫婦也是妙人,明明是聞名于世的兇獸,卻樂于研究廚藝,游歷四方後在鑫城開了飯館,專門招待玄界中人或妖怪們。這次要結婚的是他們的女兒,歲數不大,才一百來歲,聽說先前一直留在某個山谷裏養草木,很少出來,為了舉辦婚禮才回到饕餮夫婦的家鄉。

成萬事迅速翻了翻自己的記憶,似乎找到了一個圓圓臉、寡言少語的小女孩,發覺沒什麽特別,聳聳肩,才開始翻看給蔣風白的那份喜帖。“咦,居然是魂修?”與先前給他的那份不同,這張喜帖裏除了邀請的字眼,還在結尾處另外附上了幾句話,大意是阿阮,即小饕餮夫婦的女兒,找了個魂修作丈夫。

自古以來,魂修便是玄界修行者中聲名顯赫的一支,盡管他們人數少,但擅長煉魂、補魂,向來亦正亦邪。按白貓的說法就是徹頭徹尾的非主流,幾乎不與主流打交道,也沒多少人能找到他們。

成萬事的魂有所損傷,因此多年前也曾動過心思,耗費了很多時間,才找來一位壽元将盡的老魂修。

老魂修一生愛鑽研旁門左道,只是沒造下過大惡,所以從未遇上天譴。結果大限之前遇上了成萬事,被他煩了很久,終于忍無可忍,答應幫忙。可最終,老魂修細細檢查了成萬事的魂,卻無法可施:“天命莫測,時候未到,我不敢妄言!”

說這話後的第二天,老魂修便溘然長逝。

正因為有此一試,成萬事後來再也沒有找過魂修,只是安安分分地守着萬事皆,等天命逐漸明晰的時候。他算不出什麽,卻有種直覺,敢肯定自己不會就這麽死掉。

再說小饕餮夫婦,喜愛美食與游歷,早年遇險,被路過的成萬事搭救,甚是感激。後來為了報答,便定期提供青黎糕,才使成萬事的魂不至于潰散。

如今,他們的女兒阿阮特意将自己丈夫是魂修的事情告知成萬事,盡管并非為了替他補魂,但也是兌現父輩的承諾,打算讓丈夫與蔣風白接觸一下,看看對方的體質問題是否與魂的不完整有關。

而魂修行蹤不定,阿阮嫁人之後也會随之隐居,就只有婚宴那幾天能大方露面。

“也是巧了。”這幾句話的确出乎意料,讓成萬事感到一絲慶幸,也忍不住嘆了口氣。自從拿到的碎片接二連三被蔣風白吸收,怎麽也查不出原因,成萬事明面上波瀾不驚,實則心裏泛起一絲焦急,畢竟對方是他難得的朋友。

先前他帶人去饕餮飯館,未嘗不是想讓對方試一試青黎糕,看看有沒有效果。結果……蔣風白精神了很多,卻依然被碎片纏住,就像身體裏缺了東西要被補上一般。

那些碎片都是在死人身上發現的,不知道是自他們出生時便有,還是之後被有心人打入身體裏。成萬事從中感覺不出惡意,卻不敢放松警惕,将最新的得到的那枚妥善封在了陣法裏。可它仍舊丢了,無聲無息,在他不曾察覺的時候被蔣風白吸收幹淨。

仔細看完喜帖的內容,成萬事神色複雜,最後還是微微一笑,掏出紙筆寫了回信,塞進鳥喙裏。

“辛苦了。”青鳥聞聲站起,啾啾叫了幾次,便帶着信飛了出去。費了很大工夫才把毛擦得又軟又蓬松的白貓擡起頭,看着天邊一抹青影越來越遠,桂枝緩緩合攏,心底的惋惜快要湧出來。然而吃是吃不上了,它搖搖頭,一溜煙跑到成萬事跟前:“有好消息?”

“你怎麽知道?”

白貓眼底泛出滿滿的自信:“雖然你在皺眉,可笑容還挺燦爛,肯定是好消息。說吧,是有大生意,還是誰家有喜事?”

成萬事倒是被它這副賤賤的樣子逗樂了,倒了一杯泡着桂花的熱茶,放在它面前:“小饕餮的女兒要結婚了,請我去吃喜酒。”

“那,那有我的,份嗎?”白貓伸出小紅舌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舔着熱茶,只是取之溫熱,而非因為口渴。

“你覺得呢?”自顧自飲茶的人反問道。

白貓沉默着一爪打翻剩下的一點茶水,特別生氣。

見狀,成萬事從櫃子裏摸出手機,塞到它懷裏:“來,撥通你眼鏡小哥哥的號碼,我出門這段時間就把你寄養在他家好了……沒有美食,有美人也不錯,是吧?”

聞言,白貓一下子興奮了,強忍着瘋狂甩尾巴的沖動,爪子一抖,露出尖尖的指甲——對準屏幕戳戳戳,很快留下一道劃痕。成萬事有些心疼地皺起眉頭,但沒有阻止它。

聯系人最上面一欄是蔣風白,底下就是徐程,即使白貓早就看過了許多次,也還是忍不住暗地翻個白眼,鄙視了一番自家主人的遲鈍,才興高采烈地點開眼鏡小帥哥的號碼。

那邊很快傳來聲音:“你好,請問是——”

沒等對方說完,白貓喵嗚喵嗚叫了一通,情緒特別高漲。徐程一聽,就知道是萬事皆小老板養的貓,畢竟最近總是和對方通電話,想不熟悉都難……咳咳,別誤會,他只是礙于生存壓力,不得已與一只貓聊天,否則年終獎金就沒了。

“阿白?怎麽了?”徐程正好在茶水間裏,怕別人覺得他腦子不正常,只好壓低了聲音。

“喵!”我要去你家住!

完全聽不懂貓語,大概揣摩出對方的情緒是開心的,徐程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好好,你今天很高興啊。”

“喵喵!”對啊我要去找你了就是很高興啊!

一人一貓詭異地聊着天,場面格外有趣。在一旁艱難忍笑的的成萬事終于聽不下去了,示意白貓把手機遞回來,自己與徐程說幾句:“徐先生,您好,我是萬事皆的老板,請問您最近有空嗎?”

“沒有。”徐程沒有絲毫猶豫,推了推眼鏡,“年末了,總是特別忙。”

所以別以為用這種語氣就能使喚他,太幼稚,答應和那只貓說話已經讓他非常後悔了,非常。

“你會有空的。”成萬事挑眉,不再客氣,說得意味深長。

“……”

見對方沉默了,成萬事壓下笑意,解釋道:“最近我要出門,想把貓寄養在你那裏。如果你同意,我就去找風白,讓他給你批個帶薪休假。”反正蔣風白也要和他一起去赴宴,工作肯定會全堆給助理,他這是為了對方着想,不忍心讓人大冬天裏加班。

好吧這完全不幼稚——徐程陷入了沉思,直覺告訴他裏頭有蹊跷,但遇着好處不要也太傻了。況且聽小老板的語氣,似乎與總裁關系特別好,都能直呼其名,怕不是真的能給他求來個不錯的假期……只是在空閑時候照顧一只貓,還有薪水拿,傻子才會拒絕。他終究心動了,回答道:“我可不保證你家貓的生活質量,如果它瘦了憔悴了抑郁了,與我無關。”

“阿白很乖的,吃的用的我會送過去,不需要你再去買。平時随便陪它玩玩就行,就幾天。”成萬事拿起脫掉後放在一邊忘了挂起來的大衣,生怕被白貓撓得起毛,趕緊收拾好。順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它很乖的,對吧阿白?”

白貓頓時安分地蜷縮起來,小小喵了一聲。

那廂徐程被說動了,雖然不清楚小老板在圖謀什麽,但對他自己來說,好處遠遠多過壞處。而且從前也養過寵物,咳咳,狗,不過貓應該也差不多吧?

等對方答應了,成萬事挂斷電話,對蹲在腳邊翹首以待的白貓說道:“搞定了,你自己收拾收拾,到時候別忘了鍛煉。”

一聽這話,白貓歡呼着跳了起來,如果不是耳朵太短,真的像只大白兔子。“萬事你什麽時候走!快點去吃喜酒好不好!”鴛鴦眼都亮了幾分。

成萬事撇撇嘴:“沒良心。我得先告訴風白一聲,讓他準備好……大概明天下午或者晚上吧。”

聞言,白貓搓爪爪:“嘿嘿嘿真好!”

另一邊,被坑了一把的徐程猛地打了個噴嚏,引來周圍詫異的目光:“誰又說我?”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的徐助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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