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女裝大佬 (1)

一縷鉛藍色的青煙飄忽而上, 卷着濃郁的甜香,跟上次的白煙迥然不同。

喬盛寧慢慢的曲起右腿, 右手拿着那被火折子燒壞了的魚形碧血石搭在腿上, 手臂無力的下垂,瑩瑩月光落在他的頭頂, 他将頭低埋在臂彎裏, 整張臉都藏在黑夜中。

肩頭輕輕的聳動,腰間的傷口又在滲血。

老關的那一刀着實有些太重了, 饒是養了這麽天還沒養好, 方才又咬着牙勉強施展輕功, 現在傷口裂開吹了涼風錐心的疼。

瓦當一響, 喬盛寧像是整個人洩了氣, 癱在檐上。

月光做被, 黑瓦為床, 比當年睡在樹上總是好了許多。

他兀自的笑了笑, 眼尾飄了一粒晶瑩。

有些事情的答案不用探尋也已經了然,劉業起兵一路上無數人生死相随,老關, 喬守道他們與劉業名為君臣, 但是實際的相處更像是友人。

劉業這個人裝的冷漠無情,陰鸷冷血, 但是跟随他的人都知道他并非如此,總是能以最大的善意和真誠與人相交,也能豁的出去保護自己的兄弟。

譬如自己, 身為帝王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是百般猜測,多為疑心,甚至會發現有所圖的情況下取下性命。

但是他沒有,即便是心中再怎麽疑惑,他也不會拒絕自己的示好,而是給自己解釋機會,甚至跟自己同床而寝任由自己的胡鬧。

一路相行,他下的最狠的手也無非是給自己用了啓唇酒套幾句話。

至于試一試自己的用處,也是特地的将他帶到北郊派了老關上場。

北郊有神醫玄戰,老關的術遠在劉業之下。

這分明是确保了自己性命無憂的情況才準備的一場考驗。

劉業這個人有比蚌l肉更柔軟的心腸,有帝王難得的仁義和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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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他身為帝王向往但是從來都無法做到的。

他養在兩代帝王之手,祖父是一代明君,将開國之梁打下穩健根基。他養在祖爺爺身邊時,父親還不是東宮儲君。

太子之位空懸無人,伯叔與父親對于皇位野心勃勃,互相争鬥,而年邁的祖爺爺只是冷眼旁觀,一次又一次帶着他走到金殿前的漢白玉欄杆上看着滿座皇城。

五扇對開朱紅門,中間正門唯帝王一人能入,緊接着便是一條筆直的通往大殿的漢白玉長道,此道唯帝王可行。拾級而上,大殿中央的龍椅俯瞰百官。

祖爺爺一一指給他看。

帝王道、帝王位、從來都是孤零零的只有一個人。

母親不再是母親,兄弟不再是兄弟,知己也不再是知己。

後宮幹政、外戚亂權、手足相殘、親信背叛。

古往今來多少事,一筆筆,一例例他記得比誰都清楚,他從來不信任何人,也絕對不會親近任何人。他成長的一切學習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當好一個絕對至上的君王,穩固不倒的江山。

可是每每夜深,梁國宮中燈織如晝,歌舞喧鬧,他獨坐高臺上,舉杯飲酒還是會格外的覺得孤獨。

孤獨久了便心生寂寞,寂寞久了便翻閱史書,讀遍君王傳,從中尋找一絲安慰。

看,原來孤獨的從來不止我一個人,大家當皇帝的都是一樣的,形影相吊,從不交心。

然而,讀多了便有了意外。

金國開國君王劉業,性溫涼,待民寬和,禮賢下士,兄弟親厚,從不無故生疑,有三兩知己好友,一衆肱骨之臣,能為知己擋刀,不惜性命。

他看了嘲諷似的笑笑,這史官真是昧着良心說話,君王從不無故生疑,為知己擋刀,誰信?

何況那時他剛登基,做了小半生唯一一件悔事。

他在登基第四年發落了父皇的右臂丞相許昭如,他向來就看不慣這個丞相,這個人沒有一點欲望,慎言謹行,能準确揣測聖意,進退得當而合禮,從不張揚。

父皇登上帝位的時候都五十多歲了,他原以為父皇會同祖爺爺一樣長壽,傳位給他至少還有十年光景,誰知父皇登基四年就應勞累過當猝死在奏折堆裏。他以為許昭如一身小心謹慎,如今他少年登基,許昭如身居高位手握重算又是老臣必當露出馬腳來,一心想着抓到他的錯處恐吓一番殺雞儆猴再故作大方的既往不咎。

一則讓朝臣不敢輕看他,二則得了個賢君的美名。

誰知這許昭如竟然一點錯處也沒讓他抓着。

甚至,那年科舉許昭如的兒子許亭高中榜眼,朝堂上公布了一甲前三之名,許昭如免冠一個響頭磕在殿上,言辭懇切,要求他将嫡子剔除改為二甲第一,道:“天下人才衆多,三年大比莫不望鼎甲,宦官之子不應占天下寒士之先。”

他那時候面色鐵青差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許亭是他自幼的伴讀,品貌才學無一可挑,抛開君臣不談,他是他不錯的幫手。

因而見到他名字的時候,內心歡喜,正揣測如何恰到好處的顯露自己情緒,下将給許亭的賀禮送出去。

賞罰分明,恩威并施,喬盛寧向來學的很好。

結果就聽到人家父親的連聲懇求。

朝臣們一臉震驚傾刻間便轉成了佩服。

他握着皇榜的手指在袖子下輕顫,臉上的笑慢慢的扯出來,道:“丞相深明大義,令孤佩服,就如丞相所願。另賞許亭白銀萬兩,告知天下百姓其位居榜眼而退而讓賢之事,感我丞相公忠體國。”

喬盛寧心中悶了一口氣,身為天之驕子的少年正直狂傲的年紀,下了朝堂後愈發覺得許昭如就是個假惺惺的老狐貍,蒙的過他父皇休想蒙過他。

一個人無欲無求,沒半點好奇心,從不多聽一句話多說一句話,絕不輕易幫人說話,從不卷入他人糾紛,那他一定就是有着更大的欲望。

從此他一刻也沒有放松對許昭如的觀察和挑剔。

他知道許昭如最在乎的東西是什麽。

父皇生前曾當着朝臣許給許昭如死後陪其配宗廟的無上榮光。

他記得老狐貍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在聞此後攸的一亮。

跟随父皇的臣子大多老了,只有許昭如還在朝堂上,他成了朝中權貴的核心,即便他裝的大公無私但他無法回避他是皇權的偏向。

許昭如從來沒有開口要過任何的好處,但是,他的一言一行,讓心疼臣子的父皇給了他無數的好處。

這讓喬盛寧很是忌憚,許昭如若是有半點私心,廣結黨羽毛……

是許昭如沒有還是他喬盛寧不知道?

而此時此刻,年邁的許昭如請求面見聖上,告老還鄉,語言之間小心試探他,何時下诏書正式黃紙黑字的寫下配享宗廟。

他那時候舉棋不定,又礙着君王的顏面與少年天子的孤傲作祟,悠悠的再棋盤上落了一粒黑子,道讓他想想。

即便他再怎麽看不慣許昭如,也無法否認許昭如是一個極聰明的人,許昭如将近五十年的宦海生涯,在揣測聖意上從未失誤,他交給他的任務,他做的妥帖穩當甚至能恰到好處的超出他的預期。

喬盛寧的目光溫和的落在許昭如的頭頂,才發現許昭如是真的已經老了,頭發花白,身子瘦弱,跪在那裏像緊緊崩着的一張弓。

或許是太老了,腦袋也遲鈍了,若是往年,許昭如定能察覺他的想法,面見完他之後回家寫一封折子請求告老還鄉,然後他在朝堂之上苦苦挽留,來去三兩個回合,既能樹立他惜才敬老的名聲又能滿足許昭如的願望。

一舉兩得的事,多好。

可是許昭如到底是糊塗了,回家之後以為他已經默許,打發夫人收拾行囊,丞相辭官的消息不胫而走。

又得知朝中的許氏門生募金招友,打算十裏相送。

喬盛寧坐在龍椅上氣的連摔了兩盞茶,戲還沒演呢,他許昭如就這麽急着走,生怕天下人不知道,還是企圖抹黑自己,他是被自己逼走的?

好在他雖生氣也依舊秉持着君王的理性,想着已經辭官大不了托幾年配享宗廟的诏書,讓這老狐貍懸幾年的心。

誰知道,他摔茶盞的第二天,許亭就跪在書房門外。

他原以為是許亭是為了旁的事而來,面色微緩的走到門前,隔着湘妃竹的門簾,他看到許亭跪在門外的身影,緊繃的身軀像極了許昭如。

他腳步一滞知道自己已經永遠的失去了他兒時的玩伴。

宮女們掀起簾子,他與許亭隔着門檻一立一跪,他的臉上還帶着笑,扯出來的寬和的笑。

“陛下,父親年邁失察,犯下錯事,本應親自來向陛下告罪,奈何年高體虛病倒家中,臣為人子代父請過。”

喬盛寧氣的笑差點要崩,他的眉頭微蹙,咬了咬牙,目光向四下一掃。

昨天他不過氣的摔了兩盞茶盞,立馬有人告訴許昭如,他還一句話沒說他許昭如先讓許亭來請罪。

皇宮之中,到底有許昭如多少眼線。

“你先回去,孤心裏有數。”他笑盈盈的送走許亭,進屋就摔了門簾,湘妃竹的門簾獵獵作響,他心裏更是不爽。

許亭前腳離開宮中,後腳許宅就迎來抄家的聖旨。

許昭如不是說他有錯嗎,那孤就坐實了他有錯,他就不信,他許昭如身為文臣沒有寫過一句歪詩沒有說過一路自己不好的話。

他就是疑他。

抄家抄到了冬月,他一無所獲,許昭如從來沒有寫過一個字抱怨,更未說過一句不該說的話。

可是家已經抄了,問罪書也已經寫了,他當皇上的不可能告訴天下人自己做錯了。

便只讓許昭如如願以償告老還鄉,他回去落魄,一生的名聲盡毀,問罪書在冊他配享宗廟也成了妄想。

寒冬臘月裏,許昭如一根麻繩結束了自己,他在許昭如身邊布下了無數暗樁。

消息來報,他早就有些後悔,問及許昭如死前的情形,暗樁說,許老一句未言只是流了兩行濁淚喝了一杯清酒。

他坐在龍椅上久不能言,許昭如一輩子從不飲酒,即便是在臨死前,他這麽對他,他也沒有說一句抱怨的話。

他又想起許昭如那日跪在身前的樣子,兩鬓斑白,誠惶誠恐。

許昭如這麽急着告老還鄉,其實是早就看出自己的猜忌之心,害怕了吧?

他就因為無證的猜忌逼死了一代忠臣。

然而劉業卻不是這樣,完全與自己相反,他見帝王傳對劉業的記載心生好奇,找了他的畫像來看,偏生劉業與他師父長的實在是相似,兀自一笑,他師父何嘗也不是個糊塗人,為了教會他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再翻閱史書野史,這個人大小事果真如帝王傳記載的品性完全一致,甚至,詩書好,書法也好,棋藝也是數一數二,就逐漸追捧其他,念念不忘。

就這麽難得的一個人,結果他最關心愛護的弟弟,卻在盤算着取他性命。

喬盛寧擡起右手遮住眼睛,獨自一人卧在屋檐上想起躺在劉業身邊的時候。

果然是只有在劉業身邊,他才能無所猜忌,言笑肆意,回到他本該有的少年脾性。

他翻身下了飛檐,腰間的傷口裂的更狠,鈍鈍的疼,他毫不在意,伸手從望江樓飛檐下的梁上翻出一個牛皮紙包的小包裹,那包裹着裹着厚重的灰。

當真現在就藏在這裏了啊?

喬盛寧笑了笑,極目遠眺,飛身下了望江樓,打算去城南的夜市買一壺最烈的燒刀子給自己的傷口淋點酒再換一次藥。

可不能就這麽灰溜溜的回宮了。

哦,對了還有跟店家訂的兩條血色羅裙,現在也該去取了。

他再次消失在灰蒙蒙的夜裏。

天就快亮了。

劉平一夜都沒有睡着,在榻上翻來覆去跟烙餅似的,昨夜探子來報說跟丢了就煩的一夜。

喬骁那麽個病秧子也能跟丢了,這幫人還真是愈發的沒用。

窗外的鳥叫叽叽喳喳的吵的人頭疼,天還沒亮,他又翻了個身,打算再躺躺。

昨夜心亂睡前也沒拉床帳,這一翻身窗外有個人影,着實是唬了一跳。

那人身姿高大,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劉平皺了皺眉,打算起身看看,到底是誰在作妖。

他套好了鞋襪,門外的人朝前走了一步。

又停住了。

那影子黑黢黢的,劉平壯着膽子走了幾步,輕松一笑。

是劉業。

他這麽早起待會回宮想必是為了趕上早朝。

不過他到喬骁的門前做什麽?

劉平站住了也沒動。

門外無聲,若不是人影印地,他以為劉平早就走了。

也是,再不走,早朝就該遲了。

他想着要不要開口喚一聲,問一問,卻見他皇兄躬身在門前放了什麽東西,随後緩步離開。

天光已經大亮。

劉平疑惑不解的打開門,門口孤零零的立着一對冰裂紋的小瓷瓶,他拿起來收到房裏。

幾乎是只一眼他就認出來了,那是醫聖留在世間僅存的兩瓶刀創藥。

他皇兄這是給喬骁的?

喬骁究竟是怎麽會有刀傷的,需要這麽厲害的藥?

換回了出宮時的女裝略施薄粉,長發用紅珠手串一挽,喬盛寧背着個小包袱就從雀栖宮的院角落下來。

“娘娘!!!”

“娘娘!!!”

“娘娘!!!”

貴妃宮裏的月秋帶着幾個宮女正在四處亂撞,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又無計可施的時候,就看到她們失蹤已久的貴妃娘娘從天而降。

只是這貴妃娘娘着實不怎麽優雅,想必是爬了狗洞的緣故,頭上還頂着一顆雜草。

腰間的繃帶松了,喬盛寧無奈的歪了歪頭。

早知道就只爬狗洞不翻牆了,剛淋過酒的傷口今天又得再來一遭。

啧,實在是疼啊。

喬盛寧把手中的小包裹對着月秋一扔,擡腳就往宮裏走,道:“給我備洗澡水和酒。”

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麽,轉過頭問道:“你們幾個急匆匆的是在作什麽?”

天王老l子不急,急死太監了。

月秋抱着包裹跟在喬盛寧後面往裏走,道:“娘娘這是把咱們這群人混忘了個幹淨,只顧自己耍,今天陛下回宮了,方才福祿遞了消息過來,說下了朝就往咱們宮裏來。”

“娘娘要是還不回來,我們這阖宮的人性命恐怕今日就交代了,娘娘還當無事人在這裏問我們急什麽。”

“我倒是要問問娘娘了,娘娘是在宮外玩了什麽好玩意,半個月都不回來?”

劉業要過來?

他這是巡查麽?

喬盛寧心一顫,道:“我既然出去了就知道分寸 ,不會拿你們的性命開玩笑,看我這不是回來了麽,既然陛下要來,你何苦還在這裏同我拌嘴,還不快取了水酒來。”

“娘娘大白天的要喝酒?”月秋已經招呼了人擡水。

“不是,腰上受了點小傷。”喬盛寧壓低了聲音說,他的目光落在朱紅色的秋千上,想起白繁漪的一篇話,更是頭疼。

劉業一回宮就往貴妃宮裏來,難道是來商量娶白繁漪的事?

劉業對白繁漪心有所屬,他把劉業當知己,一不能讓他娶惡婦,二不能違了人家的心啊。

難,實在是難。

喬盛寧轉到屏風後,雙手一伸,等着月秋上來解衣l裳。

月秋解l着他的衣領。

他道:“我出去玩一趟自然記着你們這些人,待會把我那包裹解了,釵環首飾這些小玩意按你的想法一分。”

“裏面有兩條血色的羅裙,是我帶回來給那兩位的,上次我出宮時畫的花樣子還在嗎?”

“都給娘娘收着呢。”月秋将喬盛寧的氅衣解下,搭在手裏,放在衣架上,笑道:“主兒怎麽突然想起花樣了?”

“想着你同剪月繡工好,将那花樣各揀一幅替我繡了那兩條裙子,當初說過的話總要兌現不是?”

“好,難為娘娘還記得這些事。”月秋說完就打發了喬盛寧去洗l澡。

幹淨利落的擦身換藥,更衣改妝,長發梳了飛雲髻,插了一堆的釵钿,眉間更是描了一朵梨花。

真是富麗堂皇,重死個人。

喬盛寧嘆了一口氣,幽怨道:“我不過半個月沒回來,月秋你這是要一天将我半個月沒戴的發釵都着補回來嗎?”

“就是太久沒給娘娘化妝,一時興奮收不住手了,娘娘你看多好看啊?”月秋深感喬盛寧白生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這臉要是給個姑娘該多好。

現在還好點讓人給化妝了,以前真是,就糊一臉的□□,碰都不讓碰。

“啧啧啧,我要那好看做什麽。”喬盛寧看了看鏡中人。

嗯,是挺好看的,要是個女孩子頂了這麽張臉,他也想娶。

“娘娘出去一趟可看見碧血石了,都說現在京城時興這玩意,便宜又好看,娘娘怎麽沒帶幾件回來讓大家看看?”

這東西宮中女子都知道了?

喬盛寧眼眸微沉,道:“我向來不關心這些東西。”

準備妥當不久就聽到,福祿大太監那仿佛捏着嗓子似的一聲高呼:“陛下到。”

得,半個月沒聽這聲,冷不丁聽到了,還覺得挺懷念的。

喬盛寧起身出去相迎。

擡頭望過去,劉業已經換回了他的玄衣金線的帝王袍,腰間系了一條玉帶,帶子上挂了一枚鮮紅的荷包。

喬盛寧撇了撇唇。

劉業是從來不戴荷包的,何況這麽鮮亮的顏色,一看就是出自女兒家之手。

莫不是白繁漪做的哄的他戴上的。

白繁漪的品行着實不堪皇後之位,後妃之中的小丫頭再教l養幾年可為皇後。想來,他真是替劉業的私事操碎了心。

“起來吧。”

劉業看着貴妃也是略微的恍神,若不是貴妃喬嬌身着女裝略施薄粉,眉目間含愁帶情,他差點以為看到了喬盛寧。

“病可好了?”

“……好了。”喬盛寧下意識的扶住了腰,轉念一想自己現在是喬嬌,劉業問的病是出宮時自己花生過敏的事,連忙回道。

“好了就好。”劉業看着貴妃,兩廂對坐,他擡頭看了看窗外又轉頭看回去,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盛寧腰上的傷怎麽樣了,放在他門口的藥是不是看到了取了回去。自己不在喬府,他那樣胡作非為的性子也不知道喬守道管不管的住,別任由啦胡來久久拖住了。

想着想着就想遠了,又想到那日與他同榻,他睡覺睡的不老實,早起時半個身l子都壓在自己身上,明明醒了還裝作沒醒,踹了自己一腳。

還打量他不知道呢。

不過昨夜他是同劉平一起睡的,想必也是這樣了,下次再見他,要同他好好談談,他這樣的睡l姿不雅,将來娶妻是要吓跑人家的,作夫君應該溫柔體貼。

室內安靜,劉業不說話喬盛寧自然也沒有開口,他見劉業慣常板着的臉,一會唇角輕輕一勾一會又平。

必定是被哪個白繁漪迷住了,才這般魂不守舍的。

不過這白繁漪也是奇人,他這些天幾乎是日日和劉業在一處,沒見兩人交往甚密,怎麽一夜不見劉業就像是泛了春l心?

……!!!

難不成劉業無疾,昨夜同白繁漪發生了什麽?

一定是了,要不然今天怎麽挂了一個嫣紅嫣紅的荷包,雖然這荷包确實還挺好看的。

不過怎麽就是白繁漪呢?

喬盛寧一副陛下甚是厲害甚是不解的表情看向劉業。

兩人人明明相對作着,卻各自拉了一個陪客,湊成了四個人。

“貴妃為何這麽古怪的看着朕?”劉業收回思緒,見喬盛寧目光時而惋惜時而贊嘆的看着自己,不解問道。

“陛下可是有什麽心事嗎,像是最近遇到了什麽喜事,這般高興。”喬盛寧想了想還是決定做個好人,率先開口搭個臺階,讓劉業說出自己的想法。

皇後之位不行,給個嫔位、妃位、大不了把他降的讓白繁漪做個貴妃也是可以嘛。

何必讓他家陛下心心念念的卻撈不到人呢。

喬盛寧對自己的體貼大肚甚是滿意佩服。

“是遇見了喜事,得了個知己。”劉業見是貴妃發問毫不避諱,道:“說來還與你有幾分聯系。”

跟我有聯系?

也是宮裏要進人了确實是跟自己這個貴妃有點聯系。

喬盛寧斂眉低目,作出柔順的樣子道:“宮中多些姊妹也熱鬧些,不知陛下看中了哪家姑娘,品行如何,打算給個什麽樣的位份,何時接進來?”

劉業扯了扯唇在心裏搖了搖頭,要不怎麽說是婦人之見呢,他說了要接人進宮嗎,他不過是說結識了一位知己,貴妃就往兒女情長方面想。這話他要是同她哥哥喬盛寧說,喬盛寧才不會這樣,一定會高興而熱烈的問他,對方是什麽人,會什麽,何時拉出來見一見,他來探探他底。

果然是皮囊相似而天壤地別。

“朕不是那個意思。”劉業道:“我說的這個知己,是個男子,跟你還有點淵源。”

……我嗎?喬盛寧想了想,只能想到自己,但是劉業跟貴妃說自己幹嘛?

喬盛寧沒有接話。

劉業見他不回只當貴妃沒有猜出來,想來也是,喬盛寧幼時體弱多病養在側院,幾乎不見人,貴妃是自己嫡親的妹子,在街道上聽到了他賦詩都不知道那是他兄長,而跟着旁人一樣稱呼他寧先生,一時想不起也是自然。

他道:“是你小哥哥,喬骁。”

說完劉業頗有些自得,将下颌微微一揚道:“也就是你口中的寧先生,你想必還不知道吧?”

我可真是太不知道了?

要不,告訴你個更厲害的,我哥哥就是?!

喬盛寧心裏笑得跟迎風綻放的菊l花似的,臉上還裝作不知道,瞪大了雙眼,驚呼道:“陛下開什麽玩笑呢,我小哥哥是寧先生?怎麽可能呢?”

貴妃喬嬌不相信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聽她說出來劉業心裏還是有些難過,那麽風神潇灑的一個人,結果兄弟姊妹都只念他病弱無能,劉業頓聲一種替喬盛寧的辨白的心思,語氣也重了着,朗聲道:“怎麽不可能,你大了沒有見過他幾面,所以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但是你只要知道,你那體弱多病的小哥哥就是寧先生,這點請你一定要相信。”

我可是太相信了!

喬盛寧在心底差點笑出了聲,見劉業這麽心心念念的維護自己,着實是有些可愛,若不是礙于貴妃身份,他恨不得此時此刻就撲上去捏捏他的臉頰再對他做個鬼臉。

他的陛下啊,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竟不知小哥哥這般厲害能得陛下賞識。”喬盛寧故作疑惑自謙道:“不過小哥哥也好寧先生也罷,想必也只有賦詩的才能吧。”

“還是難堪大任的。”

當初陛下你不就是這麽覺得的嗎,覺得我就是個風l流的小公子。

“聽誰說的這些胡話?!”劉業全然忘記了自己當初是什麽樣的了,見貴妃有些不屑一顧的神情,更是氣惱,恨不得能将喬盛寧拽到貴妃身邊,一一比給她看,教她後悔自己瞎了眼,可是喬盛寧在宮外身上還有傷,現在就宣進宮來着實有些不妥當,他努力壓了壓不平,勸解自己,貴妃終究是喬盛寧疼愛的妹妹,不能對她語氣過重,緩了緩聲音道:“他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能文善武,是個難得人物,我也見過了不少人,但是也沒見過像他那樣的。”

若不是當初算命的先生給我算了一卦,我甚至以為他長大些沉穩些該當皇帝的是他。

不過這話劉業是斷不可能說出來的。

“你小哥哥着實厲害,你不要小瞧他,更不要看不起他。”劉業想了想又道:“我打算過兩天将他請進宮來一敘,你們兄妹有些年頭沒見,倒時候你若是沒事一并過來,咱們三人一起用飯閑話家常。”

陛下你當真的嗎?

三個人一起吃飯,你這是要搞死誰啊?

喬盛寧心裏一慌,暗自後悔不該引得劉業誇自己,抓了抓自己的衣袖,覺得很是頭疼。

他道:“不知陛下定的是什麽時候?”

“……明天吧。”

有變了,不是說這兩天嗎,怎麽又變成明天了,我的陛下啊,你出去晃蕩了半個月,奏章壓了一堆,還有碧血石的事情,陛下你難道不忙的嗎?

“陛下方才回宮,應顧念身體,先修養些時日再開宴飲,小哥哥他在家裏總不會去別處。”喬盛寧道。

“宮中雜事沉積半月,應以政務為重。”

“是陛下。”

喬盛寧神色一松,政務為重,自然就沒有空來招待他了。

劉業又道:“所以叫你小哥哥來了,有些事方便一同商量,何況,不用開什麽宴飲,只用家常便菜即可,你小哥哥不是驕奢淫逸之徒。”

阿深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喬盛寧面色鐵青,不好答言。

而劉業有所察覺,眉頭輕蹙看向喬盛寧道:“怎麽了,貴妃,朕瞧你似乎不太願意見你小哥哥?”

“朕同你小哥哥在宮外時,他很是想念你,還因為你誤解了朕對朕發脾氣。”

“???”

我有嗎?

喬盛寧完全忘了頭上的重量猛的一揚腦袋,黑亮如墨的雙眼質問似的看向劉業。

“你若不信明天去問你小哥哥便是。”

“……”

“明天朕派人來接你,你看了他就知道,他早就不是你記憶中的那個樣子了。”

“不過他身上有傷,你待他體貼些。”

“不知小哥哥何處有傷,若是傷的太重還是緩些,他身體即便好了,底子還是差的,妾聽了有些擔憂。”喬盛寧咬住機會的尾巴輕易絕不松口。

這擔憂分明是假的,劉業如何看不出,他語氣一冷道:“他全身是傷,但是總體傷的不重,所以你不要觸碰他,只說話即可。”

喬盛寧無語望劉業,目送他起身離去。

頭疼欲裂,陛下這心思怎麽如此反複無常,難以揣測,明日一三人一起吃飯算下來六個時辰都不到,她去哪裏變出一個喬盛寧來,還是從哪裏再尋出一個喬嬌出來?

難啊難,自己為什麽這張嘴怎麽一遇到了劉業就喜歡多話,絲毫不沉重,哪裏有點曾經是皇帝的影子。

喬盛寧在床榻上輾轉反側,頻頻嘆氣。

鬧的屋子裏的太監宮女們連個盹也不敢打,害怕貴妃娘娘一個想不開連夜翻牆又偷溜出去了。

還宮裏都是自己人,牢靠的很。

喬盛寧又是一哈欠連一口嘆氣,月秋着實是忍不住了,将碧色草紋百蟲床帳擡起攏挂在金鈎上,道:“娘娘可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說出來與奴聽一聽,總比一個勁的唉聲嘆氣好。”

天氣漸漸的有些熱了。

喬盛寧頭歪在枕頭上,鋪了一枕的墨發,臉白如玉,下颌尖尖,他雙手拿出薄被交叉放在肚子處。

眼尾被困意染了薄紅,他其實早就困了,奈何一閉眼各種念頭就在腦海裏打轉,就是睡不着。

他想了又想,泛困的聲音有些懶倦,道:“月秋,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

這開頭充滿了欲蓋彌彰,月秋笑的讓喬盛寧心虛。

他在宮外與劉業相交的事暫時不想說,這事一兩句說不完,得長篇大論,而他現在也着實沒那心情與耐心。

喬盛寧又挪了挪身子,道:“算了,不說了。”

“娘娘怎麽又不說了,不就是朋友的事情嗎,奴雖然不知道娘娘什麽時候結交了朋友,但是聽一聽幫忙開解一番,還是可行的。”月秋甚是善解人意。

喬盛寧朱唇微啓,開口要坐實他确實有這麽個朋友,于是道:“我那朋友性情跳脫,三天兩頭就往外面跑,想見上一面很是艱難,你不認識也是正常。”

“嗯嗯。”月秋表示我都信,娘娘請繼續講。

“他……”喬盛寧正欲說下去,停頓一笑,瞬間柳暗花明想通了,他搖了搖頭道:“沒什麽了。”

月秋本就只是想替喬盛寧開解,對于故事緣由并沒有那般感興趣,見喬盛寧愁雲已散便也丢手做罷。

她又将床幔從金鈎上取下散開,聽的裏面的人影往裏窩了窩,想必是準備睡了。

喬盛寧躺在雲朵似的床榻上,合上了雙眼。

是啊,他喬盛寧性格跳脫,三天兩頭往外面跑,明天劉業派人去喬将軍府上請他時,喬守道直接告訴劉業他出去了不就行了。

本來他就是出去不在家嘛。

危機接觸,喬盛寧心安理得的進入夢鄉。

夢中他又看到了自己,但又不像是自己。

面塗薄粉,脖子上挂着一尾碧血石的小魚兒。

是喬骁!

是真正的喬骁。

他也在床l上,屋內的布置和雀栖宮一模一樣,夢中的喬盛寧飄着步子走到喬骁身邊。

他穿了一身透見雪膚的紅紗,眉間畫了一點梨花,瘦弱的像是一攏白骨。

看上去比現在大些,眉眼裏妩媚風韻現在完全不能相比。

當真是個美人。

喬盛寧鬼使神差的就坐在了他的床前。

“你來了……我等你好久了。”喬骁說話的聲音很弱,中氣不足,身子正如他們所說很虛,說一句話連咳了好幾聲。

“等我做什麽?”喬盛寧将薄被蓋在他身上,他卻抓住了喬盛寧的手,用盡了力氣才勉強搖了搖頭。

他像是極冷,手冷的像塊冬日靈隐湖裏新鑿上來的冰。

“這東西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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