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猜測
亥時四刻, 二更天左右, 今夜是席垣給顧縱英的最後期限。
席垣站在山洞內的牢房前, 望着離鐵欄杆一丈五外昏迷不醒的男人。
這五年來, 其實連他也未見過錢恒的真面目,後來追查到許逸濯,發現許逸濯是錢恒後, 還有些疑惑錢恒為何要隐藏這樣的容貌。
但人大概都有自己想要藏起來不被知道的東西,如錢恒, 也如自己。
而今, 他甚至還要感謝錢恒這樣的做法, 畢竟連顧縱英都被他蒙在鼓裏,才讓自己有機可趁。
耳朵動了動。
有人走進了洞內,他控制住臉上的笑意,收斂起情緒,雙手負後, 一步步走向機關口。
打開一道道機關,當打開最後一道機關時, 席垣忽然感覺到驚人的殺氣,抽刀出鞘,“铛”的一聲擋住了來人飛快的一刀。
席垣沉聲怒喝道:“你是何人?!”
眼前竟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
紫衣男人的五官清隽,氣質似邪非邪, 鳳眸中滿是冰冷的肅殺, 他見到席垣抵擋了自己的一劍, 似乎不以為意, 嘴角微彎,看似笑着,聲音卻似寒冰,如詩人一般朗聲道:“所謂殺人,有讓人痛快的死,也有讓人不痛快的死。今日,我很不開心,所以我選擇讓你不痛快的死。”
席垣鎮定自若地應對着男人多變而飄逸靈動的招式,他熟悉這些招式,也正是因為熟悉才是倍感疑惑。
擋住此人絕殺的一劍,席垣驚詫:“菩薩獄的人為何知道此地?”
“我為何要告訴你。”男人嘲諷一笑,反問道:“你身為摧魂門的護法,又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随後,男人絕招齊出。
快到讓人反應不及的“铛铛”之聲響徹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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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石壁間的燭臺閃爍着微弱的光,映照着彼此的臉。
席垣想從男人的臉上看出什麽,卻什麽都看不出,他有些應付不及男人出劍的速度,這種速度讓他覺得自己就像只被團團耍的猴子,毫無反手之力。
冷汗自他的鬓角低落,他不禁問道:“顧縱英找的你?”他欲擾亂對方的劍招,自顧自說道:“看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顧縱英連菩薩獄的人都勾搭好了,他還真是有本事。”
“顧縱英嗎,他可比你這個兩面派可愛多了。”男人微微一笑,說道:“且讓我先來看看你的本事。”
他對于席垣任何試探的話語似乎都不以為然。
交戰中,席垣迅速撒出一把毒粉,男人似是屏息飛快地轉動長劍,一陣風兒吹過,男人腳踏石壁,一躍而起,從席垣地頭頂而過,接着又以刁鑽的一劍刺向堪堪轉身的席垣的眼睛。
席垣橫刀而出,用刀身抵擋,然而,沒有刀劍之聲響起,因為本該刺向他眼睛的劍影已從他的腰間砍斬了過來。
劍招的變化只在須臾之間,席垣對男人劍招的應對也在須臾之間,可就是在這個須臾之間,男人竟然能夠迅速改變劍勢,連劍的殘影都沒有留下,這是何等的恐怖。
席垣無法阻擋這一劍,他直接大喊道:“殺了我,許逸濯必死無疑。”
閃爍寒光的堅韌停在距離他腰間一寸的地方。
“哦?你是說只有你可解之毒?”男人呵呵一笑,“那就用不着你再費心了。”
“噗嗤”、“噗嗤”,響起兩聲不寒而栗的聲音。
劍刺穿血肉的聲音在突然安靜下來的洞內分外清晰。
席垣倒在地上,震驚無比地看向男人。一劍在腰側,一劍在心口。
他緩緩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左胸腔,然而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猝然咽氣。
聶池旋轉了一下劍身,聽到血肉被鋒利攪動之餘發出的輕微聲音,臉上的微笑不再。
他抽出劍,一甩劍身,一口血也從他口中吐了出來。他還是吸入了一點毒粉……如今用內力還可以堅持片刻。
抹點嘴角的血跡,不再遲疑,朝着開啓了機關門的洞內跑去。
當他來到牢門外,看向離他五米遠的許逸濯時,不由自主地連呼吸聲都放輕了。
“哐當”一聲,門鎖被瞬間劈成兩半。
三步并作兩步,迅速地先後斬斷了束縛了許逸濯手腳的鎖鏈。
許逸濯倒下之時,他一把将他抱在懷裏,單膝跪地,眼神從許逸濯髒兮兮的臉上移到了他的背後,他不敢直接抽出刺穿了許逸濯背部琵琶骨的鈎子,只怕抽出時會讓他大出血,鬧出人命。
“濯兒,我來救你了。”
輕不可聞的聲音在陰暗的岩洞內散逸開來。
聶池拿出寄存在系統那裏的萬能解藥,就要塞進許逸濯的口中,心口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
他詫異地看向許逸濯睜開眼。
那是一雙灰色的眼睛,毫無感情,好似玻璃珠一般,就像是一具傀儡的眼睛。
腦海裏直接閃過前不久看過的毒/藥資料——傀儡丹。此丹以南疆一種蠱毒煉制,服食後迅速在人體內重新孕育成蠱蟲,半個時辰不到,蠱蟲便會破繭而出進入大腦,眼球也會至此變成灰色。一經入腦後,服毒者便會神智全失,依從所聽到的第一道命令,至死方休。
當匕首刺入心口的那一刻,聶池已經用手握住了刀刃,抵力制止,頓時血流如注。
許逸濯似乎不将他殺死誓不罷休似的,以巨大的力氣再次推進匕首。
此時此刻,湊得近了,聶池除了擁抱這人帶來的手感的不同,也發現了此人的臉部的詭異之處,此人臉部的邊緣竟有微微脫落的痕跡。
聶池喃喃自語道:“好個席垣……我竟然又做了多此一舉的事嗎?”
苦澀的話音還未落下,身随心動,聶池的一劍已經挑開了面前之人的人/皮面具,接着,劍光一閃,露出真容的男人一顆腦袋已經離開了身體,咕嚕嚕地滾到了地牢的角落。
席垣這個騙子!
火冒三丈的聶池将拿出僅剩的一顆萬能解藥,手足無措地塞入口中,一口吞下後,感覺到劇毒帶來的痛苦和心口的傷勢被迅速治愈。
如果他以這種神藥在江湖行走,大概就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系統錯誤。
可惜……
他将手伸入衣襟裏面,摸了摸自己的完好如初的胸口,呼出一口氣。
一陣後怕由心而起,要不是因為他有這顆系統送他的作弊神器,大概真的命喪黃泉。
聶池站起身,抹掉額頭的虛汗。
如今只有錢恒知道許逸濯在哪裏了。
當聶池來到距離洞外最近的第一道機關時,發現席垣的屍體竟然平白無故的消失了。
眉頭輕皺,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被席垣騙了。
這人心險惡的江湖,實在可惡。
找了一處隐蔽的角落,重新換回顧縱英的姿态,急急趕往錢恒的院子。
照理說,從他給錢恒下藥為之還未過去一個時辰,他應該還躺在床上才是。
然而當顧縱英進入房內,看向錢恒的床時,卻是空無一人。
他呆愣愣地站在房內,神思恍惚。
一個大活人不可能活生生消失,更何況還是青面獠牙錢恒。除非是錢恒自己解開了情毒,離開了這裏。可要是錢恒可以解開情毒,當時為什麽不解毒,連他後來竹條刺在了他的肩頭也沒有任何行動?
亦或者,錢恒其實在他下手之時,就已經解開了情毒……只是在看顧縱英的面上會不會才沒有殺了他?
如若真是這樣,錢恒也賭得太大了。
他為何能确信顧縱英真的會下不了手?
他要是處在聶池的位置上絕對會抓住這個機會要了錢恒的命,絕不會因為那雙眼睛而心軟,也不會因為處于顧縱英的身份而手軟,更不會在最後一瞬間放棄交易,只因他對自己的能力有着絕對自信,最終還是決定由自己親手救出許逸濯……
一切皆在一念之間。
如若他真的出手,這人的腦袋已然不再。
心亂如麻的顧縱英怔怔地轉身,重新打開房門。
皓月當空,盈盈月色下,散發着幽藍熒光的花圃中間的小路上,衣冠勝雪的劍客身姿挺拔地站在前方,看上去依舊風流潇灑、氣度不凡,他的腰帶上挂着一個葫蘆,長劍跨在腰間,一手放在的劍鞘上,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壓抑,不像平時的許逸濯。
顧縱英張了張口,一時竟發不出聲音。随後,便聽許逸濯喚他:“阿英。”
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讓他的心都跟着停止了跳動。
片刻後,淚水莫名其妙地從眼眶裏流出來。
此時此刻,他忽然意識到——許逸濯對他而言真的很重要,非比尋常的重要。
顧縱英一個箭步,跑到許逸濯面前,一把環抱住他的腰,靠在這人懷裏,沉默半晌後,埋怨道:“大哥,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啊。”
他的語氣裏有着質問,更有着失而複得的憂喜。
許逸濯卻是一言不發,連擁抱也沒有給他。
顧縱英覺得這人身上真冷,仿佛也冷到了自己心裏。
更有種自己但凡說錯了什麽,許逸濯就會出手的錯覺。
所以他委屈地擡起頭,哭喪着臉道:“我好像做錯了事……”
許逸濯深邃的眼眸凝視他,神采依舊,卻有別于先前的多情,只是輕聲問道:“怎麽了?”
顧縱英脫口而出道:“摧魂門的護法席垣派了一個人假扮大哥,說大哥被師父和他下了毒/藥,還被各種虐待,以此來威脅我,我信以為真,他就給了我一種毒/藥,說是只要師父死了,你就會得救……”
許逸濯似乎對他的說法有些意外,大概是沒想到自己離開了幾天就發生了這麽多事。
“……師父?”
“在大哥離開的這段時間,我拜青面獠牙為師了。”顧縱英嘆了一口氣。
随後,感覺到許逸濯冰涼的手指抹掉他臉上殘餘的淚水,等擦完之後,許逸濯要收回手,卻被顧縱英一把握住他的手。
秋季開始天涼,他下意識地吹了口熱氣,感覺到許逸濯的手一顫,沒有多想,接着說道:“我剛才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再去師父的房間找他,他就不在了。”
許逸濯聽到席垣的名字時,眼中一抹震驚一閃而逝,等聽完了顧縱英的說明後,他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終于有了動靜,離開了劍鞘,摟在顧縱英的肩頭,眼裏泛起漣漪,而後将顧縱英圈進了懷裏。
這一次,冰冷體溫讓顧縱英的心暖了起來。
他徹底松了口氣。
心裏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而今在仔細觀察了許逸濯的行為後,越發的肯定了。
許逸濯一定是錢恒曾經流落在外的孩子。
一模一樣的桃花眼,連肌膚也一樣是冷冰冰的,怎麽看都有幾分血緣關系。錢恒年歲幾何無人知曉,但在他看來,應該也有三十好幾,這般的年紀,在這裏有個二十歲的兒子也很正常。
一旦确定了這個猜測,之前所有種種疑問也有了解答。
許逸濯過去曾說過的師父,提起兩大魔教時微妙的口吻,在琳琅仙境的用毒手段,一口拒絕聶池加入菩薩獄的邀請,以及為他解毒偏偏選擇了來這裏……
顧縱英越想越覺得在理,否則除了這個理由還能是什麽。
至于那些不合情理之處,或許是許逸濯為了避免他猜到自己的身份才做了言語修飾。
心下卻也悵然若失,他不只是顧縱英,還是聶池啊,可大哥現在成了死對頭的兒子,這錢恒肯定是要殺的,但如果他背負了殺父之仇,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可怎麽辦?
殺人父母,可是不共戴天之罪。
即使對于聶池而言,就算這個人真的和催魂門有關又如何,反正不可能是錢恒,他就沒什麽好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