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五
兩人趕到醫院時，江哲剛好從病房裏出來。
江父生前風流多情，對兒子不管不問，江哲基本是江書林一手帶大的，江書林病危，沒有人比他更悲痛。
此時江哲兩眼通紅，神情憔悴，見到江晞兩人甚至都沒像往常那樣譏諷兩句，只無力道：“爺爺要見你”，就頹然走到隔壁的家屬室去了。
江書林已經瘦的不成人形，拉着江晞的手像只嶙峋的枯樹枝，身體裏仿佛有個破風箱在響，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幾乎淹沒了說話的氣音，必須得把耳朵湊得很近才能聽得到。
“爺爺······對你不好·····這下也沒法補償了”江書林喘息着将一句話說完，甚至還試圖沖着已經淚流滿面的江晞笑笑。
江書林是江晞變成人後對他最好的人之一，這種好甚至稱得上溺愛，如果江書林身體還很好，一定會把這對之有愧的孫子寵上天，這些江晞都懂。
“爺爺，你好好休息”江晞安慰着江書林，眼淚卻忍不住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休息好了，身體就會好。”
江書林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慘白的嘴唇微抖着：“沒關系的·····人都會死·····不怕······你聽我說······人這一輩子呢······不可能總如意······爺爺只希望你能聽從內心······寧願後悔也不要遺憾。”
說着，看向一直站在江晞身後，正滿眼心疼看着他的淩申，等淩申也湊過來聽後，又斷斷續續道：“互相喜歡就在一起吧······總好過留遺憾。”
淩申對愛情也像對生意一樣的态度确實令江書林非常不喜，但他看得出，江晞是真喜歡淩申的，他江家的子孫，贏得起也輸得起，不必畏手畏腳，不管是生意上還是愛情上。
不過他最終松口，也可能是因為人之将死，心總會軟些，但話說回來，人生哪有那麽多對錯，可以試的時候試一次，總好過躊躇觀望。
就這樣吧，身後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再操心的。
江書林緩緩閉上眼睛，好像又看到了四合院內滿樹沉甸甸的桃子，劍眉鳳目的男孩子正踩着高高的枝丫，沖着樹下的他笑道：“接着！”
六十年了，半個世紀和人的一生就這麽過了，他總算可以去赴那遲了六十年的約。
江書林死時非常平靜，右手的無名指和中指分別戴着一枚紅寶石戒指，仿佛兩顆緊挨着的炙熱心髒。
葬禮按照他的要求辦得極簡單，但下葬那天，還是有很多受過恩惠的人遠道趕來，黑壓壓的人群撐着傘肅穆的站在墓前，向這位老人無聲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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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就像水滴入水，火融于火，這樣的平靜安然。
葬禮過後，錢助理過來找淩申，言明江老爺子生前交代過，之前說的股權的事情他大可不放在心上。
淩申聽了沒表态，之後就去淩家祖宅。
那天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雪花飄飄揚揚，阻塞了大半個城的交通，等淩申到了淩宅外面，已是暮色四合，恢弘厚重的淩宅在雪後愈加顯得死寂，仿佛已經與雪與夜色融為一體。
才幾個月沒見，顯得更加陌生了。
父子之間依然是生冷而疏離的問候，挺着大肚子的蘇晴示威似的刷了兩圈存在感，淩申內心卻神奇的沒有一絲波瀾。
他非常冷靜的說了要把自己名下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轉到江晞名下，也就是他所持股份的一半。
淩泰岳聽了大怒：“你瘋了嗎！再說你們不都已經離婚了！”
淩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過一陣子我們會再婚，這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算是聘禮。”
別說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就是埃羅斯千分之一的股份，市值都已不菲，淩泰岳覺得這兒子肯定是魔怔了，要不就是腦子壞了。
“我不同意！”淩泰岳幹脆利落的表态。
淩申早就預料到父子之間的談話會變成這樣，聞言不怒不惱，還悠閑的端起桌上的汝窯小茶碗，輕輕啜了一口：“東方美人，花香和豆香都濃郁，好茶——爸這樣的脾氣，真該多喝點。”
淩泰岳看兒子這副完全不把他當回事的樣子就氣得血壓飙升：“你還把不把我放在眼裏！”
淩申放下茶碗，眼中沒有任何情緒的看向淩泰岳：“從你從小對我不聞不問起，從我媽被你氣出心髒病去世起，從你利用我的婚姻挽救公司起，從你失信又要了一個孩子起，你還有任何值得我放在眼裏的地方？”
這些話，就是淩母去世淩申都沒說過，這麽多年來，他是第一次說，也是最後一次。
淩泰岳呆愣在了對面，仿佛完全不敢相信說出這樣刻薄話的是自己兒子，也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識到父子感情竟淡漠到了這樣的地步。
“今天，我不是過來征詢你的意見，而是來通知你”淩申看着頹然而坐的淩泰岳繼續道：“如果你下定決心阻撓，那我保證，以後蘇晴的兒子得不到埃羅斯的一分一毫！”
這就是在威脅了。
“你敢！”淩泰岳暴怒。
淩申牽起唇角：“我敢。”
聲音不急不緩，仿佛在陳述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事實。
偏偏淩泰岳知道兒子有這個能力。
“我真不該把埃羅斯交給你”淩泰岳嘲諷：“引來一只白眼狼。”
“那該交給蘇晴的兒子？”淩申回譏。
淩泰岳一噎，說不出話來。
當初他确實答應過自己財大氣粗的岳父，也答應過淩申，埃羅斯這輩子的繼承人只有淩申一個，絕不會有不相幹的人來跟他搶。
是他失言了。
淩申這時已經站了起來，向外走兩步又突然回過頭，看着淩泰岳微微佝偻的側身竟說不出的可憐可嘆。
“我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你放心吧。”
以後埃羅斯不還是蘇晴兒子的？
他都願意放下了，淩泰岳卻還執着于跟他争一時之利，這個父親，這個家，果然還是沒什麽值得留戀的。
淩申幹錯利落的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冒雪趕到江宅，淩申在一衆門衛和保姆的“這人蹭吃蹭住還蹭上瘾了，還要不要點臉了”的不屑眼神中，挺胸擡頭厚着臉皮走進了別墅。
直到見到虛掩的書房裏，江晞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俊俏側臉，淩申的一顆心才算咚的落回了原處。
溫柔的情緒如同溫泉水一樣漫過全身，放松柔軟至極。
風雪夜歸人，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淩申沒有直接推開門進去，他身上帶着外面的寒氣，屋子裏暖氣開的足，江晞穿的那樣少，他這樣進去，非得冷到江晞。
坐在沙發上散了散寒氣，淩申這才輕手輕腳的推門進去。
江晞側臉壓在一本攤開的書上，睡得臉頰紅潤，長睫毛在下眼睑處投下一片可愛的弧度，呼吸聲清淺，讓人不忍心打擾。
淩申就這樣溫柔垂眸看了他一會兒，結果不小心掃到了書上的內容。
科莫多龍的生活習性及捕食特征。
淩申：“······”
他已經聽錢助理說過了，江晞一門心思的要去亞馬遜流域的雨林裏去做動物探險學家，而且這事江書林生前已經默許了。
淩申聽到這個消息時當場就愣住了，實在難以想象他家白白嫩嫩的小傻子在生存環境惡劣的雨林裏，灰頭土臉的與天鬥、與地鬥、還要與蜥蜴鬥的場景，想想都心驚膽戰。
就說那科莫多龍，三米多長的大巨蜥，一口能咬斷野豬的脖子，鋒利的牙齒、舌頭、尖爪、尾巴沒一個處不能做武器，而且還是短跑健将，簡直就是頂端獵食者。
那樣惡劣的地方，就算有經驗豐富的動物學者和探險家跟着，他也不放心。
淩申開始只當他是鬧着玩，但這幾天看下來，江晞好像是當真了，就連錢助理也助纣為虐的開始聯系人脈資源，着手準備各種事情。
他不得已，直接厚着臉皮住進了江家，也幸好江哲不住在江宅，江宅現在就是江晞說了算。
求婚也求了幾次了，江晞卻還是沒答應他，江晞越是不答應他，他心裏越急，生怕哪一天，江晞不聲不響的就去了哪處雨林，生死不知。
這種噩夢他最近做的越發頻繁，每次醒來都吓得大汗淋漓。
忍不住伸手撥了撥江晞的劉海，又輕觸他的眉眼，只有真真正正又碰到了人，他才覺得安心。
江晞被他騷擾的微皺眉頭，睫毛輕顫的睜開了眼睛。
“淩申，你回來了。”話音帶着剛睡醒時那種慵懶的沙啞，好像撒嬌似的尾音撩的他心肝一顫。
“我回來了”淩申低頭，吻在了他的眉心。
作者有話要說：
三章之內，正文應該就會完結了~謝謝天使們的收藏和評論~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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