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欺欺人

成浚——

阮一瞪大了雙眼,死死攥住龔依琳胸前的衣服,無形中仿佛有人按在她胸口上,無情的壓榨掉她胸腔中的全部氣體,然後她一點一點癱軟下去,阖上眼睛昏死過去。

“雲姨!”龔依琳慌了。

“沒事的。”水雲霞異常冷靜,走過來跟龔依琳一起扶起阮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醒過來她就會自動忘記這一段了。她遺忘的那些記憶大概真的是很難堪的,難堪到活不下去,所以她自動選擇忘記,只是有些片段根深蒂固,常跳出來折磨她一下,讓她想起一點什麽,痛苦一會兒,然後再藏回去,不讓她找到。”

龔依琳簡直要瘋了:“雲姨你早就知道了,那為什麽不帶她去醫院?她一直這樣下去,精神會崩潰的!”

水雲霞的眼眶裏已經噙滿了眼淚,偏生堅忍,就是不肯掉下來:“為什麽要去醫院,難道,呆的還不夠久嗎?崩潰?不會的,我的女兒為了活下去,會讓自己全部忘記的,就像我一樣,忘記過去的家過去的一切,忘記了,就好了……依琳,你還小,以後你會慢慢明白,有的時候,自欺欺人也不見得是錯的。”

龔依琳幫着把阮一扶到床上,水雲霞輕輕的給昏迷不醒的阮一蓋上被子,好像真的是習慣了這樣壓抑的情景一樣,可龔依琳不能習慣。

龔依琳向來直脾氣,心裏擱不住事,有什麽就問,可當年的事情畢竟是別人的家事,縱使她跟阮一關系再好也不能過分深究,而且阮一的性子她清楚的很,她不想說的話誰都撬不開她的嘴。再到後來她自己家裏也出了事,心裏的疑問也就擱下了,到了現在,那些疑團像加了熱水後的洗衣粉,咕嘟咕嘟在她心裏冒起了泡泡。

她還是忍不住問:“雲姨,阮一當年發生了什麽,你其實早就知道對不對?”

“知道?對,我當然該知道,可是……”水雲霞顯得有些絕望,“阮文棟在外面有女人根本不是在五年前,而是更早,比一一,比你們所有人知道的都早,只是我一直不吭聲而已,因為這段婚姻是我自己求來的,再苦再難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當年一一的外公外婆苦口婆心勸了我很多次,我哥哥姐姐也都不贊成,我為了他甚至不惜頂撞最愛我的家人,跟他離家出走,可是換來了什麽?依琳,你還小,不能體會一個抛棄所有,全心全意寄托在家庭上的女人,一旦遭受背叛會是什麽感受。那幾年我基本上是瘋掉的,像一條不吭氣的瘋狗,沒人理的時候就安安靜靜躲在牆角,有人打擾就會亂抓亂叫,滿腦子只想着捉奸、不離婚……當時我連自己都顧不了,還能顧得上誰呢?”

“可那場大火……”

“那幾年我對一一的關心真的是太少了。”水雲霞自顧自的繼續說,“那時候她才初二呀,早下了晚自習高高興興的回來,卻在門外聽到了我跟她爸爸的争吵。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突然有一天知道自己最尊敬的父親竟然是那樣龌龊不堪的人,她的震驚并不比我當初的少,可是她卻比我這個母親要冷靜的多,只是跑出去一個晚上,第二天回來照樣是朝氣蓬勃的,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現在想想,也還是有些不正常的,因為她太冷靜的了,太若無其事了,而且之後每天晚上都很晚回來,我問她怎麽這麽晚,她也只是說留在學校看書,不想回來聽見有人吵架。再到後來,她外公去世了,我們母女幾乎是被掃地出門的,我沒臉去求我哥姐收留,帶着她跪在她外公墳前哭,她緊緊抱着我的脖子,一滴眼淚都沒流,只說總有一天她會把失去的一切都拿回來。拿回來?拿了什麽回來啊,一身的傷……”

“雲姨……”龔依琳緊緊抱着泣不成聲的水雲霞,她不知道自己的懷抱是否跟當年的阮一一樣堅實可靠,但她相信自己一定沒有阮一的堅強。這些往事,她聽着都已經覺得悲痛了,可是阮一親身經歷過後還能一滴眼淚都不流,她有些想象不到,那顆心到底有多堅韌了。

阮一只睡了一會兒,但身心完全放松到一個虛無的境界中,反倒覺得睡的異常沉穩酣熟。

窗簾拉的嚴嚴實實的,屋子裏面灰蒙蒙的一片,完全看不出現在的時間來,她揉揉眼睛,腦子還有些空洞,隐隐覺得有些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做,只是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事。

“醒了?”龔依琳端着一杯茶推門進來,見阮一已經坐起來了就把茶杯擱在了床頭櫃上,“醒了就走吧,天黑了走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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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哪兒?”阮一一臉疑惑。

龔依琳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晟浩浚家裏。”

阮一心裏咯噔一下,所有事情都在一瞬間湧回大腦,那樣小的方寸之地,竟然有能力接收這麽多事情,她都有些驚詫了。驚詫之後還是要冷靜下來的,她沒有資格說忘記,那些事情,她自己承諾過的事情要她自己去面對。

“是啊,我該走了。”

掀開被子下床,立馬覺得雙腿冷飕飕的,阮一機械地去找行李箱,收拾衣服和平時常用的東西。

行李箱就放在床底,彎腰一拉就能拿出來了,她也沒什麽衣服,所有東西收拾完了也不過占了行李箱的一半。一罐子不滿就容易半罐子咣當,她搬來一張椅子放在衣櫃旁,爬上去把衣櫃頂層的紙箱子拿了下來。

紙箱子很大,她費了些力氣才弄下來,上面積了些灰塵,于是她找來抹布小心翼翼的擦幹淨了才打開。

裏面其實也沒什麽寶貝的,不過是她小時候收到的生日禮物。

水雲霞是家裏最小的女兒,雖然因為結婚的事情和家裏人鬧的有些不愉快,可仍舊是家裏人的寶,愛屋及烏,她從小就被衆人碰在手掌心,每年生日都能收到一大堆禮物,只是能讓她用心收藏的就只有外公送的禮物,因為只有外公最了解她的心意,哪怕外公很忙,不能常常陪在她身邊。

例如她五歲的時候,外公送了她粉紅色的公主裙:“我們家的小囡囡上幼兒園了,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自卑不怯懦,要擡頭挺胸的做人。”

又例如她升小學的那一年,外公送了她藍色理紋的Waterman鋼筆,雖然不是最名貴的最值得收藏的那一支,可是外公說:“地基打得牢,房子才能建的穩,學寫鋼筆字也一樣,要從小練,一手漂亮的鋼筆字是你的深層內涵,單靠衣服顯現的只是庸俗的表層。我水蘇胤的孫女,要從裏到外都是公主。”

外公的的确确是從小把她當作公主一樣的,疼在手心裏,吃的用的學的,全部都是最好的,外公那樣疼她,哪怕在人世彌留的最後,也還是念念不忘她。她記得那是她十四歲生日,外公肝癌晚期住在醫院裏,因為藥物和疼痛的緣故,早幾個月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了,只能靠着營養液維持生命,人都已經都已經瘦的皮包骨了,竟然送了一個肥嘟嘟的棕色的狗玩偶給她。

外公說的話,她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他說:“外公就不行了,再照看不了你媽媽和你了,也沒人替你們趕走那些牛鬼蛇神……抱緊這只狗,一一,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這個狗玩偶會代替外公守着你,但是一一,我最疼愛的小公主,以後你要代替外公好好照顧你媽媽了。”

公主裙阮一是再穿不了了,箱子裏的東西她只帶走了鋼筆和這只狗玩偶,再把箱子放回去的時候明顯輕了不少,不過她的行李箱就滿滿當當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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