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純色空間》是一部青春校園電影,張岸然飾演主角安陽,他與這個角色的契合度很高,都是福利院出身,因而前半段,總有一種在演自己的錯覺。

福利院的選址是蘇市一家福利院的舊址,劇組早前略做整理,保留了斑駁的痕跡,張岸然脫下了定制款,換上了多年未穿的寬大校服,至于發型,則是先洗了個頭,又用吹風機吹得淩亂,劇組的造型師十分不忍,但還是用剪刀胡亂剪了幾把,少年因過于忙碌而不修邊際的形象初步呈現,剩下的麻煩就是面容了,張岸然的皮膚很好,也正因為太好了,而略有瑕疵,化妝師用毛刷給張岸然的臉塗抹幾下,讓對方的面色顯得蠟黃,又用了一點小道具,貼上了幾個不明顯的“青春痘”。

原以為一切大功告成,張岸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說:“修一下手吧,該是有薄繭的。”

修長白嫩的手經過化妝師的修整,變得粗糙并與年齡不符,等從化妝師出來,劇組的工作人員看了看,心中贊嘆,的确像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又嫩又真實。

陳國強導演正在和副導一起讨論劇情,聽到腳步聲擡眼瞧了瞧,幹脆放下劇本鼓了鼓掌:“嫩,岸然你這外形太嫩了。”

張岸然沒說話,他伸出手将寬大的校服袖子向上挽了幾圈,露出兩個手腕來,眉眼間已初現少年的桀骜不馴:“怎麽拍?按照原定的統籌來,還是臨時改場次?”

陳國強是一個不拘泥原有劇本的導演,經常會有新的靈感,也可能會臨時變更拍攝內容,張岸然問了一句,陳國富想了想,說:“先拍點日常吧,第十八場第一幕,如何?”

張岸然在大腦裏過了一遍劇本,想了想情節,說:“行。”

又轉過頭喊小王:“把劇本拿來,我再看看。”

“好嘞。”小王小跑着去拿了第一本劇本,又跑着回來了,劇本裏夾着一些小紙條,翻到第十八場,上面有用黑色鉛筆劃好了标注。

張岸然有輕微的潔癖,不喜歡馬克筆的彩色,平時修正劇本,最多用鉛筆畫上,他拿着劇本看了看,迅速地開始溫習劇情。陳導也不打擾他,開始叫人溝通其他演員,再迅速檢查內景細節。

這一場是一出福利院內的日常戲,張岸然飾演的角色安陽将會邀請他在學校裏的好朋友——任君祥飾演的林楓到他的“家”做客,目的是為了考驗對方。

張岸然在為安陽做人物小傳的時候,認為對方自負又自卑,他的生命中沒有一個阿姨,留在福利院是因為福利院需要一個門面,他對這裏又愛又恨,卻礙于年齡無法逃離。他視林楓為好友,但又知曉對方家境富裕、父母雙全,他們在學校裏,可以做無話不說的朋友,但離開校園,真正的安陽從未袒露在任何人的面前。

安陽驕傲又自卑,他希望林楓能夠在知曉他的全部後,依舊視他為好友,又恐懼對方會遠離他、抛棄他,他孤注一擲,不知道是為了及時止損,還是為了叫自己安心。

“第十八幕第一場,action——”

安陽搬了一個小椅子,坐在福利院的院子裏,面前是一個頗大的綠色塑料盆,裏面放着搓衣板,他拿了滑不溜秋的肥皂,揉搓自己的衣服。

他洗得很仔細,但再怎麽清洗,也不會讓發白的衣服煥然一新。他不知曉林楓什麽時候會過來,或許在下一秒,又或許要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忐忑不安,又強裝鎮定,便只能當做這天與往常沒什麽不同,依舊去做自己慣常做的事。

安陽搓洗衣服的手法很熟稔,衣服間或露出帶着薄繭的指腹,他的臉上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汗,略帶吃力地把肥皂水倒了,再開了外面的冷水管,接些熱水用來漂洗。他不敢放得太多,福利院每個月的用水也有限制。

等徹底漂洗幹淨了,安陽攤開了衣服和床單,開始一件件地挂在衣繩子上,就在他挂上了一條洗得發白的床單時,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安陽,我來啦,你在幹嘛,晾衣服呢麽?”

安陽擡起頭,眼見林楓逆着陽光,走向了他。

那一天,天氣晴朗,微風拂面,鼻尖有栀子花香,林楓來到了這家并不為人熟知的福利院,面上沒露出什麽異樣情緒,甚至是微笑着的。

剛剛挂上的床單随風搖曳,安陽攥緊了手心,盯着林楓,他面無表情,眼裏卻流露出些許喜悅的情緒。

真好,他把最大的秘密,分享給他了。

“Cut——過。”

“接下來拍25幕第二場,喝口水熟悉一下劇本。”

陳國強的聲音叫任君祥恍惚了一下,方才他竟然被張岸然帶進了戲,他作為林楓,對所謂的真相感到尴尬卻又有一絲竊喜,那種糾結的心态和謹慎的掩飾,很自然地表露了出來。

張岸然真的不愧為影帝,拍戲的過程裏,仿佛和安陽這個人徹底融為一體了,叫任君祥也跟着迷惘起來。

張岸然接過了小王遞來的溫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目光又滑到了劇本上,他的睫毛密又長,輕輕地顫抖着,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脆弱。

小王無意間瞥見就不敢看了,心裏清楚,張岸然這是入了戲,還未出戲。

他們大約休息了二十分鐘,下一幕的情景已經布置完畢,

“第25幕第二場,action——”

安陽跌跌撞撞地跑進了院子裏,他一頭撞進了已經晾幹的床單裏,擡起手胡亂地撥到了一邊。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當初林楓第一次來到福利院的情景。

他原以為對方知曉了他的秘密,會為他好好保密,會成為他的知心朋友,但那不過是他以為罷了。

他喘着氣,臉上因之前的奔跑染上了一層薄汗,他雙目通紅,似哭非哭,手指死死地攥緊,露出了青色的血脈。

“安陽——安陽——”

林楓的聲音由遠及近,伴随着腳步聲愈發清晰,林楓的身上穿着精致的禮服,因為奔跑而氣喘籲籲,他跑到了安陽的面前,卻不太敢觸碰他。

林楓的臉上迅速地略過了一絲尴尬,他說:“安陽,對不起,我真沒想到肖雅會向其他人說這件事……”

安陽與林楓之間,相距不過三步,卻像是離得很遠、很遠。冰冷的淚順着他的眼眶滾了出來,他偏偏是面無表情的。

安陽的喉嚨微微地顫抖着,他問他的友人:“你為什麽要把我的秘密告訴肖雅呢?”

林楓啞口無言,他試圖解釋,卻發現所有的理由都蒼白無力,如同蹩腳的小醜。

他背叛了他的諾言,背叛了信任他的朋友。

他意識到了這一點,并感到了難堪,本能地尋求些詞語叫自己舒坦一些。

“安陽,我不覺得你出身福利院是一件需要隐瞞的事,我們都想要幫你,這個消息就算流露出來,別人也不會改變對你的看法,你要相信大家。”

安陽抹了一把臉,他盯着林楓,盯了幾十秒鐘,又問了一句:“你是這麽覺得的?”

“對,”林楓硬着頭皮,試圖說服自己也試圖說服安陽,“這也不是什麽大事。”

“嘭——”

林楓後退了一大步,下意識地捂住了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安陽。

“你怎麽……”

“嘭——”安陽的拳頭砸在了林楓的小腹處,林楓因為疼痛彎下了腰,本能地開始掙紮反抗。

林楓從不知道安陽打人竟然這麽狠,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無法掙脫,只得被安陽壓在了地上一下接着一下地揍。

安陽的眼眶通紅,顯然已經被逼到了極致,他陷入了極深的自卑情緒中,這叫他漸漸停下了拳頭,最後頹然地松開了林楓,站直了身體。

林楓踉跄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試圖再說些什麽,但看了一眼安陽,到底什麽都沒有說,轉過身,踉跄着離開了。

夕陽溫柔地灑在了相距漸遠的兩人身上,安陽的手微微顫抖,高高的個子,卻分外可憐又寂寞。

“CUT,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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