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冉小燦一個晃神的空檔,一樓的小飛機前早已沒了那個高大的身影。她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辦公室的門發出咯吱的聲音,不多不少,剛好二十分鐘。
宋思未掩了門,徑直拿起筆記本看翻譯,目光閃過一絲驚訝,從辦公室抽屜翻出一本書遞給她,聲音溫和清澈:“這是需要翻譯的書,求質不求量。”
冉小燦接過書,遲疑道:“我可能翻譯的不是那麽精準。”
他聲音低緩中帶着沙啞,“這版俄語的《航空材料學》是《先進複合材料技術研究與發展》翻譯過去的,而你這次翻譯的,和原文一字不差。”
冉小燦狂汗,這原理好像不是在探讨翻譯,而是在研究中譯俄的可逆性。
她低頭看手中的《飛機結構強度設計》,翻開查看目錄,貝齒輕咬紅唇,良久後擡頭注視着宋思未,說:“全書共四章,我分章交稿。”
“這個随你。”
“但是……薪資我要求千字四百元。”她說完後面色沉靜的望着他,心髒卻突突地跳個不停,良久後見他沒有反應,這才補充道,“這些資料的專業度很強,所用的時間是我翻譯其他材料的兩倍多,倘若遇到其他更為專業的詞彙,時間肯定在三倍以上。”
宋思未點頭,沒有任何猶豫:“行。”
冉小燦松了一口氣,目光仍緊随着他,他雖然很輕易地答應了千字四百的要求,但她卻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他……是怎麽看待她的呢?
是不是覺得她是那種唯利是圖、嗜錢如命的人?她不是金剛,做不到刀槍不入,自然也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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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小燦伸了個懶腰,看着天藍色背景的電腦屏幕,有些失神。
她上次拿着書從宋思未辦公室出來時實驗室裏的一群研究生正圍成一圈八卦,中間的兩人甚至在争執,那叫一個唾沫橫飛,争得臉紅脖子粗。她懷揣着八卦的心悄悄走近,站在人牆的外圍豎起耳朵仔細聽。
“我說那傷是家暴來的。”
“怎麽可能?宋教授雖然在實驗上對我們嚴苛,也是航院的四大名補之一,但也不是會家暴的小人好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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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暴”二字清晰地傳到冉小燦耳朵裏,她微微一愣,啧啧兩聲,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宋思未那模樣說他是強、奸犯都沒人相信,竟然還家暴!
“誰說我們宋教授家暴了,我說的是那女的……”
“她自己手上不是也有傷麽?”
“先家暴,再自殘。”
“不對不對,按照你這說法應該是先撓破宋教授的臉,讓他毀容,再撓自己手背,裝無辜。”
另一個聲音傳來:“你們說的都不對,剛才他倆還在這裏深情對望來着,應該是不小心弄傷了的。”
冉小燦眨巴了下眼睛,怎麽覺得這話題好像跟她有那麽一點關系啊!她擺擺頭,應該沒有,絕對是想多了。
“什麽那女的,她叫冉小燦。”
冉小燦被這一悶棍打得暈頭轉向,這感覺就像她在家門口撿到五百元,手舞足蹈地開門後發現這錢是冉小塵掉的一樣。她興奮的八卦了半天,結果主角是自己,能不郁悶嗎?
她耳畔還是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讨論聲,經大腦提煉後争論點其實就兩個:一是他們的傷是怎麽來的;二是他們的關系。
一陣咳嗽聲傳來,衆人順着聲源将注意力從八卦轉移到站在冉小燦身後不遠處的宋思未身上,然後學生瞬間如鳥獸散,剩她一人呆愣愣地望着宋思未。
他緩緩走近,與她保持一定距離,從她手中拿過那本書,翻開封面麻利的第一頁留了一串數字,聲音清晰幹淨:“這是我的手機號,要是資料翻譯完成了給我電話。”
她接過書,紅着臉點點頭。宋思未何等聰明,只用一個手機號就消散了全實驗室學生的猜測。倘若他們是熟識,不會連手機號都沒有。
然後她抱着《飛機結構強度設計》的書說了聲再見就倉皇地逃出了實驗室。
冉小燦收回思緒,哀怨地輕嘆兩聲,将翻譯好的東西整理後在U盤裏備份,順手摸到手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撥通了宋思未的電話。
“宋老……宋思未,我是冉小燦,第一章翻譯好了,直接發郵箱嗎?”
聽筒裏傳來一陣輕笑聲,很好聽,也很渾厚,但她知道,這笑聲不是宋思未的。
“我是郞玮良,思未現在很忙,抽不了身。”
“噢噢,這樣啊!那我晚點再給他打電話。”
郞玮良笑了笑,問:“聽思未說你就住在C大?”
她覺得郞玮良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問毫無意義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好像真的無關緊要。
“嗯,住法學院。”
“二十分鐘後在法學院門前等你,一起去吃宵夜。”
她擡眼看了電腦右下角,北京時間21點23分,出門就差不多十點鐘了,斟酌片刻後笑着婉拒道:“我倒是很想出去,只是……”
她還沒說完電話那頭是郞玮良陡然提高三個八度的聲音“什麽?實驗出問題了?”然後對她匆匆說了句“等會兒再給你電話”,就挂斷電話了。
雖然她在幫宋思未翻譯相關的書籍,卻至今沒有明白他們一天到晚在實驗室裏到底在做什麽,看剛才郞玮良的語氣,宵夜,估計是不可能的了。
冉小燦嘆了一口氣,放下手機,關了電腦去洗澡。
她洗完澡後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出浴室,見冉小塵房前門縫裏的燈光已經消失了。她放輕步子走到床邊,盯着吹風機糾結很久,最後怕吵到小塵睡覺就沒有吹,只随便用幹發巾胡亂擦了擦,之後就在藍色海豚下墊了一條厚厚的毛巾,拉上被子關了燈。
爸爸走的那段時間冉小塵病情惡化,她在醫院整宿整宿地守着他,在精神壓力和經濟壓力的雙重折磨下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間。從那以後,她就成了入睡困難戶,除非累極了,不然得在床上躺很久才能睡着。
手機再次響起的時候她大腦還很清晰,她拿過手機看着上面那一串數字後直接丢在一旁,這個點打來的,不是騷擾電話就是敲詐電話。她在床上打了兩個滾後盯着依舊亮着的屏幕,想到郞玮良後又重新拿起手機,走到陽臺後劃開鍵盤。
“小燦,我是郎師兄。”
冉小燦撇撇嘴,剛才還自稱郞玮良,現在就郎師兄了。
“嗯,猜出來了。”她頓了頓,問道,“實驗忙完了?”
“我們在你樓下,一起去宵夜,實驗的事慢慢談。”
她看推脫不了,只得應了聲,簡單的換了衣服後下了樓。
十一月的夜晚早已是濃霧密布,置身濃霧中即使穿着呢子大衣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未幹透的頭發在寒冷環境下就像戴了一頂淋了水的帽子,整個人都是透心涼。
十點鐘的校園正是熱鬧的時候,來來往往的都是學生模樣的面孔,要麽三五成群,要麽同伴成雙,也不乏情侶成對的。
她剛下樓,緊挨着樓道的一輛黑色速騰副駕駛玻璃窗就搖了下來,郞玮良露出白白圓圓的臉大聲說:“小燦,在這裏。”
她聞聲走過去,路燈很暗,她站在車外根本就看不清車內的情況,點頭笑着說:“郎師兄好。”
“甭客氣,駕駛位後座是空着的,先上車。”
她應聲從車後繞道駕駛位後座,打開車門滑進車內。透過後視鏡她看到駕駛位上宋思未氣定神閑的表情,整個人呈現一種很放松的姿态,後排坐着一男一女,熟面孔,應該是在實驗室裏見到過。
她攏着酒窩率先打招呼:“你們好,我叫冉小燦。”車慢慢開出了法學院。
“何馨。”何馨咧着牙指了指副駕駛後座上的男人說,“孟羽彥。”
孟羽彥偏着頭和她對視,豪氣地說:“幸會幸會,我是宋教授帶的苦行僧,她是郎教授帶的滅絕師太。”
冉小燦被孟羽彥逗樂了,三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不少,也不再覺得拘泥:“我是小學生口中萬惡的冉小火山。”
何馨不樂意了,轉頭望着孟羽彥,大聲說:“你自己願意當苦行僧那是你的事,誰是滅絕師太了?”
“咦,你下午在實驗室不就是這麽說的麽?”
何馨和孟羽彥争執不休。冉小燦盯着後視鏡,掙紮很久說:“宋教授……近來可好?”她這一聲問候送出去後整個車廂內再無聲音,連何馨和孟羽彥的吵鬧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幹咳兩聲掩飾尴尬,心下後悔的要死,要是宋思未現在不搭理她,不就是自掘墳墓麽?吃一塹後都不能長一智啊!
“你問的是實驗上還是生活上?”低緩而沙啞的聲音,帶着濃重的疲憊感。
她臉頰微熱,結結巴巴地說:“都有……都有……”
“都還行。”
“噢!”都一樣有必要分那麽細?
車經過川流不息的人潮,在時代廣場的停車位上兜了三個圈都沒找到停車位。郞玮良指了指廣場C座前大型的玻璃幕牆說:“你們先找個地方吃飯,我去停車。”
宋思未沒有推遲,将車停在路邊,集體下了車。
何馨剛下車就指着廣場玻璃幕上的廣告屏大喊道:“原來今天是光棍節。”
“還過什麽光棍節啊!先把機翼的問題解決才是王道。”
宋思未難得開口:“機翼的事情得循序漸進,急不得。”
“我就不明白了,咱們在機翼大賽中不是還得了冠軍的嗎?怎麽現在連小型機機翼都搞不定了。”
宋思未不動聲色地望着C市璀璨的夜空,說:“競賽時的标準是機翼最大載荷與重量的比值,只是單單針對機翼的重量和承重力。而我們現在面對的是整架飛機,再出色的機翼如果不能配合機身使用,那也只是機翼而已。”
孟羽彥和何馨猛點頭,于是冉小燦也跟着猛點頭,其實,她真的只是一知半解。她擡頭正好撞進宋思未深不可測的黑眸,他注視着她,半晌輕聲說:“冉小燦。”
“嗯?”她心中咯噔一下,心虛地別過臉,難道他知道她是在濫竽充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