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周郎顧(36)

這接風宴不知要辦到什麽時候,肖時卿望了又望醉倒在令狐胤腿上的周琅,咬了牙走到令狐胤身邊,“将軍。”

令狐胤剛喝完一碗酒,同旁人說話時臉上的笑意都還沒有收起,“嗯?”

“周公子喝醉了。”肖時卿說,“我送他回去歇息吧。”

令狐胤低頭看了一眼伏在他腿上的周琅。

宴上都是一群武人,周琅留在這裏确實不妥。令狐胤是想等這接風宴散了之後,再派人送周琅回去,但現在既然聽肖時卿提出來,略一思索就答應了,“也好。”

肖時卿心裏一喜,上前去将靠在令狐胤身上的周琅扶了起來。

周琅起身的時候,一下沒站穩,眼見着要跌回去了,令狐胤正要擡手去接,肖時卿卻已經以一臂攬住周琅的腰,将他扶住了。

令狐胤默不作聲的将手收了回來。

肖時卿看周琅醉的不輕,也無心久留,告了退就扶着周琅走了。周琅方才喝酒時,倒進袖子裏的酒水還沒有幹,肖時卿扶他手臂的時候,摸到了他打濕的袖子,他心裏疑惑,等到從酒席上退下去,才去細摸。他本來是要摸周琅袖子的,不想一下抓住了周琅的手臂。

和男子孔武的手臂不同,周琅手臂纖弱,一掌可握。肖時卿抓在手中一會,突然又觸電一樣松開。

肖時卿扶他的時候,是只手攬着他的雙肩,周琅半身嵌在他的懷裏,周琅從裏面出來,吹了風,醉意淡了一些,就擡手推拒了一下。肖時卿卻以為他要跌倒,将他抱的更緊。

令狐胤在席上又喝了幾杯酒,忽然站了起來。

旁人驚詫,“将軍!”

令狐胤擺擺手,“你們繼續,我去去就來。”說罷他就追着肖時卿出來了。

肖時卿扶着周琅才走出不遠,令狐胤叫住他,“肖郎将——”叫住他之後,令狐胤追到他面前來,“你回席上去吧,我送他回去。”他不容分說的從肖時卿懷裏将周琅接了過來。

肖時卿望着令狐胤,過了許久低下頭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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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胤接到自己手中之後,就不像是肖時卿一般扶着,而是索性将站都站不穩的周琅打橫抱了起來。

肖時卿目送令狐胤離去,心裏滋味難明。

令狐胤抱着周琅走了一會,靠在他懷裏的周琅忽然掙紮了一下,而後忽然撫着胸口吐了出來。他一晚上都沒有來得及吃東西,胃裏全都是酒,出來一吹風,那酒就全吐出來了。令狐胤騰不出手來,就站着等周琅吐完。

周琅吐了一陣之後,就又睡過去了。令狐胤抱着周琅,卻不是送周琅回他住的院子,因為周琅住處偏僻,他此時中途出來,實在不好離開太久,就直接将周琅就近送到了自己的院子裏,想等他休息一夜之後,明日再遣人送他回去。

當值的長青看到令狐胤早早的回來,吓了一跳,見他懷裏還抱着人,就更驚詫的說不出話來。

周琅是歪着臉靠在令狐胤懷裏的,長青一時沒有認出來,“将軍,他是——”

“長青,你去拿些解酒的參茶。”令狐胤沒有回答,只吩咐了一聲,就将周琅抱進了自己的房間裏。

他的居所要比其他院落的房間來的大,床也要大上很多,他将周琅放到自己床上之後,門外的長青也剛好端了參茶進來。

“你喂他喝吧,我還有事。”令狐胤現在就要再過去了。

長青應下之後,令狐胤就走了。長青端着參茶,坐到床邊,這時他才看清周琅的臉,視線凝滞了一會兒,他才将周琅扶起來,一口一口的喂他喝參茶。

周琅喝了幾口就醒了,睜開眼看到的卻是長青。

“周公子醒了。”

“這是哪裏?”周琅只記得自己是在席上喝醉了。

“這是将軍的住處。”

周琅扶額想了一會,就猜到是自己喝醉了,令狐胤将他送過來歇息。

長青的勺子又遞到了他嘴邊,周琅不想喝,就別過了頭。

“周公子怎麽不喝了?”

“難喝。”參茶一股子藥草味。

“這是給你解酒的。”解酒的茶,能指望好喝到哪裏去。

“不想喝。”

“不想喝就不喝了。”聽周琅如是說,長青也不再勉強他,将喝了一半的參茶放到了一邊。

周琅不相信長青會這麽好說話,一時有些狐疑。

“周公子為什麽這麽看着我?”長青此時理應出去的,但是看着周琅那戒備的目光,又不想這麽快離開。

“看你臉上長了一朵花。”

長青一愣,真的擡手撫面。

周琅沒想他會聽信這一番戲弄,忍不住一笑。

長青放下手,“周公子還有開玩笑的心情,看來是真的醒酒了。”

“是啊,還是多虧了你的參茶。”周琅似真似假的道。

“周公子醒了酒,就早點歇息吧。”長青嘴巴笨的很,明明想再和周琅多說幾句話,最後卻又拐到了這裏。

還好周琅現在并無困意,加上又醒了酒,現在亢奮的很,“睡那麽早做什麽?”

“那周公子想要做什麽?”長青看周琅狡黠的模樣,心裏微微一動。

“你過來。”周琅勾了勾手指,長青就走了過去。

“會下棋嗎?”

長青搖了搖頭,“不會。”

“沒事,我教你。”周琅現在也是無聊的很了,大晚上的,也沒有別的可以做,“你去拿個棋盤過來。”

令狐胤倒是有一副棋盤,只是那是別人送的禮品,一直收在書房裏,周琅說要要,長青也只是思索了一會就去拿過來了。

周琅扶着床榻起來,他才醒了酒,身體還有點飄飄然,他走到桌子旁邊,将棋盤擺開,白子給長青,自己拿着黑子。

“棋盤上有縱橫各19條直線,直線合成361個交叉點,棋子走在交叉點上。”周琅落了一子給長青示範,等他看清了自己又将棋子拿了起來,“落子後不能移動,以圍地多者為勝。棋盤上的規矩向來是黑先白後,但你不會,我就讓你先落子。”

長青看面前的棋盤,聽周琅講了規則,自己又細細思索了一陣,才有些躊躇的落下一子。

周琅緊跟着落子。

長青不是個心思複雜的人,棋路如人一般耿直,周琅每一子都落的毫不費力。越下到後面,長青的棋子就落的越慢,有時候落下一顆子,還要想上半天。

周琅就喜歡看旁人那苦苦思索的模樣,他也不催長青,就托着腮看着他。

不知不覺已經下了兩個時辰的棋,這一把長青又是舉子遲遲未落,“我輸了。”

他已經連輸了五把。

“沒事,你是第一次下棋。”周琅每一回都這麽安慰,然後每一回都一子不讓的将長青的白子圍困至死。

長青擡起頭,看到周琅臉上挂着的笑,他不懂棋,也不會下棋,輸贏于他而言都看的很淡,他輸一回,就覺得面前的周琅就開心一分。到最後,他本來能落五十子,卻偏偏只落三十子。

周琅看到長青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眼角微微上挑,清俊的面孔因為這一個動作而橫生幾分豔色,“怎麽,輸的不甘心?”

不,他每一把都輸的心甘情願。

面前的燭火映在周琅的臉上,染的他上挑的眼尾桃色更甚。

長青将棋盤上的白子撿了回來,“再來一把。”

周琅亦是興致勃勃,好似經由這棋盤的輸贏,能讓他滿腹的惡氣宣洩出來。但這一盤兩人只落了一子,長青就忽然站起來了。

周琅手執黑子還未落下,“怎麽了?”

“将軍回來了。”

長青說完,徑自就推門出去了。周琅跟着長青走了出去,等兩人從房間裏出來,才發現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朦胧亮了。

院子裏空無一人。

“将軍在哪裏?”

周琅的話音未落,院子外就想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幾個當值的士兵左右攙扶着令狐胤回來了。

令狐胤這一夜喝的真的太多了,他這樣的酒量,都醉的需要讓人攙扶才能走路。

“将軍!”看到令狐胤,長青迎了上去相扶。

令狐胤垂着頭,他的衣裳被人抱着,袒露着上身,後背緋紅滾燙,出了一層汗。

長青将令狐胤的胳膊扛到自己脖頸上,對那幾個送令狐胤回來的人說,“你們下去吧。”

“是。”那些士兵松手推開。

“周公子,煩勞你抱一下将軍的衣裳。”長青說。

周琅就将那衣裳接了過來,那些送令狐胤回來的士兵就退到院子外去了。

長青扶着令狐胤進了房間,周琅又跟着走進去。長青将令狐胤放到床上,拿了濕巾過來替令狐胤擦身上的汗。

周琅看着他一個人忙前忙後,“這院子裏只有你一個人嗎?”

長青将令狐胤背後的汗擦完,又去擦他的手臂,“原本是四個,有三個将軍令他們出去辦事了。”

“那不會調些奴才過來伺候嗎?”周琅還是不解。堂堂一個将軍,現在喝醉了只有一個奴才伺候?

長青的動作一頓,“将軍不喜歡不熟悉的人在身邊。”

“為什麽?”

長青擡起頭,看着站在床邊的周琅,“不為什麽。”

周琅以為長青是在敷衍他,皺了皺眉。

事實上并不是長青敷衍他,而是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說。令狐胤從上陣領兵開始,往後無論是喝醉了還是睡着了,身邊只要有生人,他就總是不安穩,有時還會忽然從夢中驚醒。有時醒了就是醒了,有時卻會忽然拔刀傷人。将軍自己也知道,所以房間裏的兵刃總是要藏起來。

周琅還抱着令狐胤的衣裳,那衣裳都染上了濃烈的酒味。

“你将衣裳放到這裏就可以了。”長青将令狐胤身上的熱汗擦完,端着銅盆出去準備醒酒的參茶。

周琅就将衣裳一件一件的挂在了屏風上。

長青臨出門的時候,忽然對周琅說,“周公子離将軍遠一些。”雖然将軍身邊并沒有利器,但他看到房間裏的周琅,還是忍不住叮囑一句。

周琅還沒明白這一句話的意思,長青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離令狐胤遠一些?

周琅還在想那話裏的意思,躺在床上的令狐胤忽然伏在床榻上嘔吐,他喝了不知道多少酒,現在吐出來的,都是胃裏的酒。

屋子裏都是令人牙酸的幹嘔聲,周琅莫名的有些擔憂。

令狐胤伏在床榻上,周琅才看清他緋紅的背上有許多疤痕,那些疤痕經年累月已經很淡了,卻縱橫交錯他整個背部,仔細一看,有許多傷口都是從肩胛開始,一路橫貫到他的後腰,不知是怎樣的傷勢,才會留下這樣讓人陡生驚懼的疤痕。

令狐胤将胃裏的東西吐完,翻身倒回床榻。周琅看他一張臉也開始發紅,眼角有一層不知是汗還是剛才吐到難受的時候逼出的眼淚。

“哥哥,你沒事吧?”

周琅問了一聲。

令狐胤沒有回答,他雙眼緊閉,氣息卻很粗重,胸口起伏的厲害。

周琅走到床邊,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令狐胤。

白日裏這斯文又威嚴的将軍此刻就躺在他面前,緊蹙的眉宇為他平添幾分脆弱之感。

周琅擡手想要去将他汗濕了擋在眼前的頭發撥開,令狐胤又忽然翻身,伏在床榻上幹嘔,只是這一回他什麽都吐不出來了。

周琅伸出的手撫上他的背,輕輕拍了幾下。

周琅摸到令狐胤的背,方才長青已經擦過一回,現在那背上又出了一層汗,“不能喝就少喝啊,還拉着我喝。”

伏在榻上的令狐胤忽然轉過頭來,他一雙眼已經睜開。

周琅被他吓了一跳,就要往後退,令狐胤卻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喝醉的令狐胤力氣大的吓人,他抓着周琅的手腕,一下将他拽到了床上來,周琅跌到床上,想要起身坐起,令狐胤又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床榻上。

令狐胤的眼睛深的怕人,他低下頭,幾乎要抵在周琅的額頭上。

隔得很近,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哥……哥哥?”

令狐胤的眼睛裏倒映着周琅此刻驚惶的神色,但他眼睛裏分明又沒有焦距。

周琅擡起胳膊去推令狐胤,令狐胤又伸出另一只手扣着周琅的五指按在床榻上,兩個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令狐胤眼角下那一滴不知是汗是淚的水珠落到了周琅的臉上,然後順着他的面頰滑落到床榻上。

感覺到身下的人沒有再反抗,令狐胤的眼睛忽然又閉上,按在周琅的肩膀上桎梏着他的手也陡然失了力道,整個人栽倒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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