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湘雲歸府
商婵婵告辭後,鳳姐兒獨自坐了一會兒,只覺得心口一陣冷一陣熱,短短一盞茶的功夫,竟像是大病了一場。
只有平兒這樣的心腹敢乍着膽子勸道:“奶奶,平素我只勸你保養自身,你只不聽,從今後可都丢開手罷。”
鳳姐兒唇邊慢慢泛起笑來:“平兒,給我換件家常衣裳,咱們去見老太太。”
因送了外客,鳳姐兒便将那身彩繡輝煌,宛如神仙妃子一樣的打扮去了,只穿着家常一條鵝黃色芙蓉折枝撒花裙,倒是更嬌俏了幾分。
賈母本獨自歪在炕上,見她進來就笑道:“還是鳳哥兒讨人喜歡,聽說商大姑娘還特意去你屋子裏坐了半晌才走的。”
鳳姐兒面上帶笑,心裏卻是一突:果然這府裏發生什麽都瞞不過老太太去,那自己之前那些放印子錢和包攬訴訟的事,莫非也叫人知道了去?
好在王熙鳳本就是做好了打算來的,因而只不慌不忙道:“還不是托賴老太太的福,從前叫我帶着林妹妹往保寧侯府去,自然要比旁人同商大姑娘熟慣些。”
賈母嘆了一聲:“原我以為,那是個嬌嫩溫和的女孩子,誰成想竟是個極厲害的。”
王熙鳳走到賈母身邊侍奉:“老太太細想去,保寧侯夫人是什麽人物,她的女兒便是體弱些,也不能是個軟弱糊塗的。”
“再者,商姑娘可是太後娘娘家唯一的女孩子,在宮裏都是極有體面的,自然縱得她敢說敢為,不将人放在眼裏。”
見賈母聽進去,鳳姐兒越發勸道:“何況今日之事,說出來不怕老太太惱我,實在是雲妹妹的過失呢。若是取笑個旁的也罷了,偏是拿戲子做比。”
“當日在保寧侯府,我親眼見着南安王府那位将商姑娘比作了戲子,保寧侯夫人可是當場就翻臉了,侯爺更是直接入宮面聖去了。”
“今兒雲妹妹說什麽不好,偏又說了這個,豈不是戳人肺管子。”
賈母蹙眉:“怪道商家姑娘這般不依不饒,原來還有這樣一檔子事。果然是雲丫頭運氣不好,偏撞在了這裏。”
說到運氣不好,再想着湘雲父母雙亡,賈母年老迷信之人,不由有些忌諱起湘雲的命格來了。
鳳姐兒察言觀色,繼續笑道:“老太太,此事咱們還得告知保齡侯夫人。咱們家雖叫雲妹妹賠了不是,但終歸是外人,做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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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叫兩位侯夫人知道,來日保寧侯府或是林姑父家就此事發作起來,只怕保齡侯爺還不曉得緣由,反而容易壞事。不如早早通過氣,也好叫兩府有個預備。”
賈母本想着護着湘雲,将此事摁在榮國府內便罷了。但如今聽了鳳姐兒的話,果然更加有理,便颌首道:“罷了,只是這事兒你親自去說,可別叫她們為難了雲丫頭。”
“是,既如此,我這就帶了雲妹妹回去吧。”
見賈母眉峰一動,鳳姐兒連忙笑道:“橫豎侯夫人也會打發人來接的,不如我帶雲妹妹回去當面說開的便宜。”
賈母臉上露出一絲疲憊之色:“也罷了。早撕擄清楚了,也叫商大姑娘咽下這口氣,免得真鬧到宮裏去,連累了元春。”
以賈母的精明,怎麽會不知道,這樣叫鳳姐去,說好聽的是通信兒,說不好聽的就是告狀。
這也罷了,偏生把湘雲也帶回去,豈不是賈家多嫌着湘雲惹事的意思。
湘雲又不是保齡侯夫人親生的,回去難免要受些冷眼磋磨了。
于是賈母便不忍見湘雲,只道:“告訴雲丫頭我乏了,叫她不必來我這兒辭行,只去吧。”
鳳姐兒忙笑着應了。
而湘雲此時正在房裏垂淚,翠縷在旁不忿道:“寶二爺同姑娘才是從小一處長大的呢。今日的事,姑娘也好生委屈,偏生寶二爺此時只往林姑娘那去小意陪着,倒将姑娘抛下了。”
賈母鳳姐兒雖下了嚴令不許外傳,但寶玉的身份與別個不同,還是知道了些。但他也只聽聞湘雲仿佛沖撞了黛玉,于是自然先往黛玉那裏去安慰。
鳳姐兒進門的時候正聽見翠縷這話,不由冷笑了兩聲,這才将賈母的話一一說了。
湘雲再想不到賈母不獨不安慰自己,反而要攆自己回家去。
在她看來,真的就是一句取笑,自己當面道歉,已然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方才席上賈母雖叫她道歉,但她以為那不過是給商家面子,私下裏自然還是要心疼補償自己的,誰成想竟讓鳳姐兒送她回家。
翠縷一時也吓住了不敢說話。
她原是賈家的丫頭送給了湘雲,依仗的不過是賈母格外疼愛湘雲。如今見賈母竟也惱了,她自然不敢再出聲,連忙去給湘雲收拾行李。
而此時保齡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正在一處閑聊。
“聽說榮國府的姑老爺年後就要調任回京了。”不比賈家朝中無人,史家兄弟還是有些實權的,故而消息也靈通。
保齡侯夫人便笑道:“正是,咱們這些姻親都是武将,這可終于出了個文官。這不,今兒榮國府擺酒,還接了雲丫頭去。她與林姑娘自幼熟悉,多親近親近,日後咱們好走動的。”
忠靖侯夫人奇道:“秦氏剛去了沒多久吧。聽說寧國府前幾日可是亂着,還是鳳哥兒過去幫襯了一把。如今榮國府倒是擺起酒宴來?”
“還不是為了宮裏出了位貴人?秦氏畢竟是晚輩,礙不着什麽的。”秦可卿之事,寧榮二府當成自家的秘密,連其餘三大家族也沒有告知。
忠靖侯夫人便點頭笑道:“如此很好。咱們賈史王薛雖然同氣連枝,但畢竟跟林大人就有些遠了。林姑娘既是獨女,哪有個不孤單的。雲丫頭倒是個愛說愛笑的,只要兩人和睦了,借着女兒家的交情走動起來,自然更親近些。”
兩位侯夫人正在這裏規劃未來,放飛理想時,只聽丫鬟來報說鳳姐親自送了湘雲回來,不由有些摸不着頭腦。
待鳳姐兒自己先進來,将今日之事活靈活現的描述了一遍後,兩位侯夫人險些沒氣背過氣去!
實在是夢想破碎的太快,現實太殘酷,讓她們難以接受。
對湘雲簡直是恨鐵不成鋼:你就算是跟林姑娘搞不好關系,你也別得罪人啊!退一萬步講,你只私下得罪林姑娘一個還不夠嗎,怎麽還當衆連着保寧侯府的姑娘一起得罪了呢!
上個月兩位侯夫人還一起笑人家南安王府呢,轉頭這鍋也扣在自己頭上了。
鳳姐兒這裏還笑嘻嘻的勸道:“兩位夫人別惱,商大姑娘雖然氣急後說了句要往宮裏告狀去,但老太太作好作歹總算勸住了。老太太還說,別太為難了雲丫頭呢。”
鳳姐兒這哪是勸人,簡直是火上澆油,勸的人都要腦梗了。
保齡侯夫人臉色發青:我為難她?這分明是雲丫頭為難我們!
你說你要是早幾年得罪保寧侯也罷了,大家都是侯爵,平起平坐,而且史家爵位還能以數量取勝。可如今保寧侯是什麽身份,湘雲還真敢替自家得罪人啊!
再說黛玉,早兩三年就來了賈家,與湘雲早已有來往。那時候沒聽說湘雲與她有什麽龃龉,怎麽偏生如今林如海要入京升官,手握重權了,湘雲跳出來開始擠兌林姑娘了呢!
保齡侯夫人簡直氣的腦殼疼。
忠靖侯夫人憐憫的看了嫂子一眼:畢竟湘雲是養在保齡侯府的,嫂子得擔起這教養不善的過失,自己就還好啦。
誰知保齡侯夫人轉臉兒就說:“明日咱們一同去保寧侯府将此事拆解了。”
忠靖侯夫人哪裏肯一同背鍋,只是推脫道:“我就不必去了吧,雲丫頭畢竟住在嫂子家,我跟着去添什麽亂。”
保齡侯夫人絕不要獨自去丢臉,強拉了弟妹道:“一筆寫不出兩個史字,要是真的傳到宮裏去,誰又是有臉的?”
鳳姐兒可不管這妯娌兩個相互扯皮,反正她答應商婵婵的告狀之行已經完事兒了,她正該回家去思量她自己的正事去了。
有丫鬟趕着來替鳳姐兒打簾子,鳳姐兒出了屋門,就見湘雲垂首站在廊下,只等着一會兒進去見兩位嬸娘。
鳳姐兒見多了湘雲在榮國府的活潑俏皮,如今見她這樣畏懼瑟縮,也有些感慨。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