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假山私語
且說回到梨香院後,薛姨媽關門掩戶,将所有人都遣走,這才悄悄對寶釵道:“我這裏給你準備了個人,剩下幾日除了學規矩之外,你也得用心學着別的。”
寶釵向來仔細聰明,此時想起家裏帶上京的一個人。
臉上接着就做起燒來。
“是娘一路從金陵帶過來,謊稱是咱們家老管家遺孀的那個婦人?”
薛姨媽拍拍她的手,也有些期期艾艾:“我兒聰慧。她,她雖然是那等地方出來的,卻是個清倌人。”
“咱們也不為了旁的,只是許多事你需得稍微知道些。你也見過她,那容貌也算不得絕佳,然而當時不知哄得多少男人垂涎落魄。可知這女子,單只相貌出挑,也是不成的。”
她畢竟是母親,要找個這樣的人來教自己女兒風月之事,也十分難以啓齒。但事到臨頭,不得不咬牙說了。
畢竟薛家送女兒進宮是奔着做妾去的。那些管家理事,端莊勸導的賢惠,且都得往後放放。能籠住男人的心,才是第一要務。
薛姨媽也覺得十分心痛。
可憐她金奴銀婢養出來的女兒,如今要送進宮去伺候人,還得任由旁人挑挑揀揀。最好的前程也不過是皇家妾室而已。
薛姨媽望着寶釵的臉,幾乎就要後悔了:“寶兒,你再仔細想想。你姨媽也不是沒露出來過金玉良緣的意思。若是你不願意,咱們就将心思放到榮國府裏,未必沒有前程。”
寶釵垂頭:“事到臨頭,母親怎麽還怕了?榮國府如今不過只是架子不倒,外頭看着烈烈轟轟罷了。那寶玉又豈是個上進求學的?日後老太太一沒,大房繼承爵位,哪裏還有寶玉的事情。”
姨媽之所以有結親的意思,不滿林姑娘是一回事,再就是看重咱們家的錢財,想弄了去往宮裏送補貼她女兒。如今我既然能進宮,何必要白将錢填送了旁人。”
元春在宮裏熬了幾年,一朝夙願達成,當了貴人,對寶釵是個極大的鼓舞。
薛姨媽嘆氣:“唉,若是寶玉是琏兒那樣的身份,就好了。”
薛姨媽也不想想,人家真的長房承爵之人,為什麽要巴巴來娶一個商戶出身的女兒做妻子。唯有寶玉,是二房次子,父親是個五品官位,倒還能相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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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細白的牙齒咬住了嘴唇,臉色漸漸平靜下來:“母親這些年的苦,我都知道。哥哥不争氣,女兒若是再不争氣,咱們這薛家長房可就徹底敗了。其餘七房都對咱們的生意虎視眈眈,現在若不是怕賈王二家,也早奪了咱們家的生意去了。”
靠山山會倒,靠海海會幹,只靠着賈王兩家終有不能的時候。寶釵自負才貌聰慧,便決意要靠自己搏一搏前程。
她垂下眼睫,輕輕道:“只一點,這事兒過後,母親需得記得,要将那個婦人妥善處理了才行。”
薛姨媽心疼道:“放心,到時候給她一注銀子,叫她走的遠遠地,再不許上京。”
寶釵搖頭:“這樣的人,哪裏信得。日後我若是出人頭地了,她豈能不回來要挾咱們?母親雖然慈心,但人卻是留不得的。”
“她反正是孤身一人也沒個後人供奉,倒不如咱們出手,落得幹淨。日後只管叫下人供她一碗飯,也是她的造化呢。”
薛姨媽這才明白過來,女兒竟是要她殺人滅口!
她望着女兒平靜的臉,倒不知道是怕是怒,是喜是悲了。
半晌才點點頭,拍了拍寶釵的手:“我知道了。可憐我的女兒,事事都要你操心了。”
梨香院這裏關門掩戶的說話,自然無人知曉。
只說鳳姐兒如今既然悟了,再細看王夫人的舉動就處處全是陰險狡詐。包攬訴訟放印子錢的事兒都交給自己做,到時候罪過豈不也是她與賈琏的!
于是鳳姐兒就命平兒将從前的印子錢都收回來,便是虧了些也無妨。
只待過幾日就尋個巧姐身子弱或自己病了的借口把管家的鍋甩掉,讓王夫人自己想法去吧。
偌大的榮國府,既然喜歡鋪張浪費,那就大家一起坐着花,她比誰不會花錢呢,都花盡了才好呢。
反正看起來這家私也沒大房什麽事。
至于賈母那裏,更是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也只給寶玉。那她還在這兒買什麽虛熱鬧,賈母和王夫人的笑臉稱贊又換不了錢。
于是這幾日鳳姐兒也不裝扮,天天素着一張臉,晨昏定省後就推說頭暈乏力,只是站不住。
因她從前最要強,如今忽然這般,賈母王夫人也不生疑,只叫她回去歇着。
這日鳳姐兒又當衆虛弱,只叫平兒與林之孝家的一起看着婆子們按照份例分發各屋大丫鬟的冬衣。
平兒正在旁捧着茶杯暖手瞧她們分衣裳,忽然見寶玉屋裏竟然是襲人親自來了,不由笑道:“你打發誰來不行,偏你來了,寶二爺誰服侍呢。”
襲人自诩為寶玉屋裏第一人,今兒讓晴雯拿話硬襯了她兩句,心裏就不受用。故意自己走來領東西,回頭好哄寶玉心疼,也叫人知道她勤謹。
但這話自然不好跟平兒說,于是她只說:“聽聞琏二奶奶身子不好,我知道你在這裏,特意來尋你,一會兒好去給二奶奶請安的。”
平兒素來跟襲人鴛鴦等關系很好,于是等分完了份例,襲人只叫小丫頭送回去,自己便同平兒往鳳姐兒這邊來。
兩人一路走一路閑聊。
襲人因笑道:“這個月的月例可又晚了好幾日,照你從前說的那法子,正是你們主仆掙錢,只哄得我們呆呆的等。”
平兒聽她提起這件事,心裏就是一驚。
不由自悔從前有一次吃多了酒,将鳳姐兒放貸之事透露了幾分給襲人。現在鳳姐兒既然不肯再做這些事,要甩脫了這個名聲去,自己也得叫襲人別告訴了人才是。
可巧二人路過園子假山,平兒觑着四下無人,便拉了襲人躲進了一處假山後頭,問道:“我從前告訴你的話,你可告訴旁人了沒有?”
襲人見她鄭重,忙搖頭說沒有。
平兒這才放心:“從此後我們奶奶也不做這樣的事了。橫豎她與琏二爺也不等銀子使,何苦操這份心。況且一個主子奶奶拿府裏的月錢放出去給人,到底是好說不好聽,你以後也不許告訴了旁人去。”
襲人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又不讀書認字,哪裏知道國法的厲害,在她眼裏,簡直是老天爺第一,皇家第二,賈家就排老三,根本不信這偌大國公府也會有犯罪伏法大廈傾頹的一天。
于是她倒不想鳳姐兒是幡然醒悟正在後怕,只是笑道:“二奶奶這一病灰了心犯起懶來不成?這放印子錢雖不太體面,但聽說來錢卻快。”
太太屋裏的金钏兒告訴我,也就這兩年太太開始吃齋念佛,又有了二奶奶幫襯才丢開手,再往前些,太太也正經做了許多年呢。不然大姑娘進宮這麽多年,銀子錢流水一樣送進宮裏,是哪裏來的。”
平兒一聽,暗自咬牙,王夫人抽手倒是快,如今只拿着鳳姐兒使喚,白花心思損陰鸷的給他們二房搭臺子。
兩人正在竊竊說些私房話,忽然聽見一陣細響,顯然是衣裙拂過假山樹木之聲,附近竟還有旁人!
她們兩個背後議論主子的密事,叫人聽了去如何了得!
于是兩人連忙起身轉出假山去看是誰。
而此時假山後頭正是寶釵。
她雖過幾日就要入宮候選,輕易不往府裏來。但聽說鳳姐兒病了,她總要過來探望一趟。于是連莺兒都沒帶,只準備過這邊來給鳳姐兒問個好就走。
誰知才走到園子裏,便聽平兒和襲人在此私語。
寶釵素來是個有心人,處處仔細着,別人不防頭的一言一行都落在她耳朵眼睛裏。
如今聽說話是襲人和平兒的聲音,知道她們兩個一個是鳳姐兒的陪嫁心腹,一個更是寶玉房裏頭等的大丫鬟。這般躲在山石後面竊竊私語,她自然疑惑。
于是寶釵便住下腳聽了一會兒,誰料得就聽見兩人說起王夫人并鳳姐兒放印子錢之事。
不比襲人沒有見識,寶釵可是知道這是犯了律法的。
于是心中大駭,不敢再聽,抽身就要走。
偏是忙中出錯,踩了旁邊的青苔,腳下一滑險些跌了。雖是及時扶住了山石,終歸鬧出動靜來。
她想着平兒襲人都是榮國府裏有頭有臉的丫鬟,後頭更牽連着兩位當家人,今兒叫人聽了秘事去,若是一時臊了更至于日後給自己使絆子,豈不無趣。于是便急中生智,想了個金蟬脫殼的法子。
果然她故意揚聲笑道:“林妹妹,我已瞧見你了。還不快出來,這裏頭冷呢。”且繼續放重了腳步往前走去。
此時平兒已然搶先走出來,與寶釵撞了個對面,唬的臉色都變了。
寶釵倒是口角含笑,如常道:“平姐姐怎麽在這裏,那定是你将林妹妹藏起來了,還不快叫她出來呢。”又問着跟出來的襲人。
見襲人和平兒都搖頭,寶釵才故意嘆了口氣:“我與林妹妹往日有些個誤會,今兒好容易在園子裏遇上。偏我才說了兩句她又甩手走了,我瞧着她往假山這邊一繞就不見了。好在如今是冬天,不然要是有個蛇蟲咬一口可怎麽好。”
襲人平兒便都以為方才的話叫黛玉聽了去,不由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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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繼續努力好好寫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