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容魚睡醒的時候已經快要下午六點了,中午還明晃晃的太陽已經就剩下一點點餘晖,斜斜的挂在陽臺上。
身體只留下一些退燒後的酸疼,容魚兩只手撐着自己坐起來,有些呆呆的盤腿坐在依舊溫暖的被窩裏。
“睡醒了?”
寝室自帶的洗手間門被推開,鄭明池正巧拿了塊毛巾從裏面出來,幾步走過來,将毛巾遞給了容魚,“擦擦臉,餓嗎?”
容魚臉上的表情還有些睡醒後的懵逼,下意識的将毛巾接了過來,目光仍然放在鄭明池身上。
那雙圓圓的杏眼裏還有點依稀的困意,深褐色的瞳仁明淨又純粹。
鄭明池索性在床邊上坐了下來,指了指容魚手中的毛巾:“怎麽不動,要我幫你擦啊?”
容魚似乎慢慢思考了一下這句話,然後又瞅了瞅毛巾,将腦袋轉回去慢慢擦了起來。
鄭明池也沒催他,一時間寝室內安靜極了。
毛巾是溫熱的,容魚認認真真擦了擦臉,終于将瞌睡蟲趕跑了。
他一只手撩開被角,另一只手拿着毛巾,準備去洗手間給鄭明池洗幹淨。
鄭明池在容魚下地前就将他拉了回來,把毛巾拿了回來,伸手摸了摸容魚的額頭:“不燒了,晚上想吃點什麽?喝粥吧。”
容魚搖了搖頭,自己站了起來,輕聲道:“不啦,我坐車回家裏去吃就行。今天太感謝你了,鄭同……鄭明池。”
由于睡覺時脫了校服外套,容魚從床上起來的時候身上便只穿了一件套頭襯衫。
那件襯衫一看就不是新版式,倒像是那種偏遠山村從外面買回去的,适合耕作用的寬大樣子。
衣服已經不太新了,但洗的很幹淨,寬松的像是架在容魚身上,顯得他越發瘦弱。
兩個人一坐一站,片刻之後,坐在床邊的鄭明池換了個姿勢,兩條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很是顯眼。
“容魚。”鄭明池喊了他一聲。
容魚正悉悉索索的背對着鄭明池找自己的校服,聞言轉過來:“啊?”
鄭明池朝他招招手,哄孩子似的道:“過來,跟你商量個事兒。”
容魚邁着腿蹬蹬瞪就跑過來了。
鄭明池順手摸了摸容魚那件襯衫的料子,是那種不太透氣的尼龍料,城市裏賣的已經很少了。
鄭明池:“還難受嗎?”
容魚搖頭。
鄭明池想了想道:“我今天下午回教室碰到老羅了,順便跟他說了下你感冒生病的事兒。”
容魚立刻緊張起來,很心虛道:“羅老師是不是說我上課不認真啊,我明天要寫檢查當衆念嗎?”
鄭明池:“……你原來的學校老師很喜歡讓你們寫檢查當衆念?”
容魚擺擺手,很老實道:“我看電視劇上你們這種好學校,老師都喜歡讓學生寫檢查然後在年級大會上讀,還要很有感情的朗誦,特別大聲的那種。”
鄭明池:“……”
人在校中坐,鍋從天邊來。
鄭明池覺得很有必要徹底改變一下容魚的想法,要不然他可能永遠都和學校正常的生活日常搭不上脈絡。
鄭明池站起身,然後伸手把容魚拉過來,讓他在床邊坐下。
然後鄭明池無奈道:“雖然我不知道其他班級老師是什麽情況,但是目前我還沒看過老羅讓班上哪個同學寫過檢查。”
容魚眨了眨眼睛,智商突然增高:“那是因為羅老師還沒找到值得寫檢查的人吧。”
鄭明池一口血湧上喉頭,非常心塞道:“你碰到個人就喊姓氏加同學這稱呼是不是也是從網上看來?”
容魚很果斷的否認了:“不是的。”
他很認真的摸出手機,翻出一條和舊學校老師的聊天記錄,給鄭明池一字一句解釋道:“我以前學校的老師說了,你們是好學校,同學之間更加要禮貌,所以讓我來的時候一定要叫同學。”
鄭明池:“那你以前那個學校呢?”
容魚一揚腦袋,看上去又傻又自豪道:“班上一共有六個同學,我們都有外號,大家叫起來可親切啦。”
他又低下頭掰着指頭給鄭明池算:“比如大牛呀,花子呀,小虎啊……”
鄭明池伸手握住了容魚那只右手,比他自己的手要小一號,卻比他還要粗糙一些。
他思考了半天,才露出一個看上去很和善的笑來:“……你們這些外號都是怎麽起的?”
容魚看上去還有些驚訝:“他們的名字裏就有呀,比如大牛,他的大名就叫張牛牛,因為他父母希望他身體好。”
鄭明池當時在心理吐槽了好一陣子這些名字,還認真思考了這個年代還起這種名字的可能性,甚至想到了容魚是不是匡他的。
直到兩個人在一起很久後,他跟容魚回去祭拜師父。
開三天兩夜的車,還要再爬一天山,整整快要四天的時間,才回到了那個容魚長大的地方。
鄭明池那時候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的地方。
但現在只有十六歲,還是少年的鄭明池只是把心裏的那口老血默默咽了下去,伸手揉了揉容魚的頭發,耐下性子來道:
“雖然附屬一中裏沒有同學叫大牛,花子或者小虎,但是你直接喊他們名字就行,別再叫同學了。”
容魚有些固執,露出一個小心翼翼的懷疑眼神:“真的不會不禮貌嗎?”
鄭明池抓着容魚的那只手沒松開,容魚自己也沒發現。
“不會,倒是你一直叫人家同學,比如說非要叫陶華陶同學,江文昊江同學,人家才會覺得奇怪。”
鄭明池轉了轉眼珠,“說不定到時候會覺得你的老師誤導你。”
容魚趕忙道:“不會不會,老師很好的!”
“那聽你以前老師的還是聽我的?”鄭明池抱着雙臂看容魚,又補刀道,“你看班裏同學,誰喊人像你那樣喊。”
容魚:“……”
好像很有道理。
容魚:“我知道了,鄭……明池。”
明池。
容魚的聲音還帶着些病種的沙啞,聲音也不大,因為咳嗽得厲害,說話的時候甚至有一種細沙磨砺的生澀感。
但卻意料之外的動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次從容魚嘴裏聽到叫他的名字,總覺得和其他人喊的時候不同。
鄭明池愣了一會兒才笑了笑:“對,以後叫陶華江文昊,苗佳佳他們也直接喊名字就行,別緊張,班上的氣氛還是很好的。”
容魚擡起臉瞅了瞅他,乖乖的道:“好。”
鄭明池看了眼表,正色道:“剛剛本來要跟你說下午碰到老羅的事兒,被打斷了,現在重新說。”
“哦,好的。”容魚很聽話。
鄭明池神色一轉,公事公辦的跟容魚道:“老羅說你住在東湖區?”
“嗯,我租了房子的。”
“老羅說那裏太遠了,讓你生病這段時間現在寝室借住,等好了再回去。”
容魚吓得連眼睛都瞪了起來,好半天才道:“住、住這裏嗎?”
鄭明池面不改色道:“對,先住這裏。”
容魚立刻道:“可是我沒有辦住宿的……而且苗佳佳說這個學期申請宿舍的時間已經過去了,羅老師也跟我說可以高三在辦住宿的。”
鄭明池寬慰道:“不是讓你以後都住這裏,老師也是擔心你生病還要兩頭跑,就這幾天住在這裏,病好了就回去。”
容魚還是不同意,他面色為難的看了一眼鄭明池,很糾結道:“老師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家裏還有事……住在學校實在不太方便。”
狗子大爺還在家裏等他回去喂飯,要是一周不回去怕是要餓成貓妖去找師父了。
鄭明池從小就和人打交道,雖然從不刻意關注別人,但時間久了察言觀色方面也有點積累。
看容魚的表情不像是推辭,倒像是真的有事,于是想了想問道:“我今天送你去校醫那裏,校醫說你有些營養不良,還特地告訴了羅老師。”
營養不良是個挺新鮮的詞彙,容魚以前同樣只在電視劇裏看過,他們那裏的孩子其實都和他身板差不多,可能其他人因為多做活所以要比他壯實點,從來都沒聽說過那裏有營養不良的。
于是容魚很堅定道:“你放心啦,應該就是水土不服所以有些感冒了,都是小問題,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
鄭明池沒氣餒,繼續道:“可是你家裏人讓你來這裏上學不就是為了讓你有個好成績嗎?你這樣兩邊折騰,怎麽能學好呢?”
容魚張了張嘴,咬着唇不吭聲了。
果然,用成績來壓容魚這一招簡直是屢試不爽。
鄭明池從那天晚上做作業就發現了這一條,再次拿出來,沒想到還是那麽好用。
寝室裏的光線随着斜陽西下而慢慢的變暗,鄭明池走到寝室進門的位置将燈打開,又走回容魚身邊:“在學校住也不用你起那麽早人擠人的趕車,吃飯可以吃學校食堂,晚上回來住同一個寝室我還可以給你輔導作業。”
容魚下意識擡起頭問:“你也住學校?”
鄭明池看了看自己空空蕩蕩的寝室,毫不心虛點點頭:“對,我這個學期正準備搬進來,比較方便。”
容魚再次陷入了思考。
其實鄭明池說的很有道理,學校很方便,不用每天不到六點就起來趕車,更不用晚上九點才能回到家裏。
可是,當時他選擇在外面租房子就是因為……
容魚輕輕的嘆了口氣,小聲的,用商量的語氣問鄭明池:“那個,住在寝室裏的話……可以養貓嗎?”
鄭明池有些驚訝:“貓?”
容魚點點頭,又解釋道:“其實不是我的,是我師父的。”
聽到容魚這樣說,鄭明池不由得又想起了他那張空白的過分的學生資料卡,上面唯一的那個名字好像就是容魚的師父。
于是鄭明池順口問道:“那你師父呢?”
容魚道:“他走了?”
鄭明池一下還沒明白:“走了?走哪去了?”
“就是不在了。”容魚道。
鄭明池語塞了下,突然間覺得自己問錯了話:“抱歉啊……我不知道是這樣的,讓你又傷心了。”
誰知道容魚竟然意外的豁達,他搖了搖頭,很平靜的道:“沒關系的,生老病死,迎來送往,每個人都要經歷的。”
鄭明池愣了愣,突然發現這時候的容魚似乎和平時學校裏那個呆呆的學生格外不同,至少心境上與象牙塔裏的學生差距甚大。
也許這都是來自那個師父的教導。
将容魚教的可愛,單純,禮貌……又善良。
鄭明池伸手去揉容魚頭發,将他揉的有些惱羞成怒,皺着臉要往一邊躲。
“按照道理來說學校寝室是不讓養寵物的……”
鄭明池低下頭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容魚面上的表情,失望在他白皙的臉頰上一閃而過,只剩下一點些微的悵然來。
“不過嘛。”鄭明池咧嘴一笑,捏了捏容魚柔軟無害的臉頰,“夜深人靜偷偷幫你弄回房間裏,還是可以做到的。”
作者有話要說: 容魚魚:沒有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大池……
大池:為了和媳婦兒同居,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圍笑。
被強行提出寝室的陶華和江文昊:……呵呵。
——
容魚的背景來源于我曾經去支教過的一個山村學校,去呆了三個月,非常艱苦,教室真的是四面漏風的那種土房子,學生只有在家裏沒農活的時候才回來上學,家長也不太重視。而且我呆的那裏還不算真正的大山裏面,大山裏面沒學校,只有一個從文化X命時期過來的老人偶爾給那些孩子教教認字。
很久了一直很感慨,所以有了容魚的背景的描寫,願我們都珍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