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關于鴿子的故事

你有過想說但又說不出口的話嗎?你曾經因為無法做到某件事而痛苦嗎?

露水彙聚在半開的剪秋蘿上,羞澀的花瓣還沒來得及透出微香,就被它沖得更淡。一只鴿子照舊停在窗臺,像是在等待喂養。

然後它等來了一聲嘆息。坐在屋裏的人有一雙不太靈動的眼,看上去安靜而又孤單。

鴿子沒有等到熟悉的撫摸,于是撲了撲翅膀,跳到對方肩上。對方終于伸手摸了摸它,說道:“你應該習慣自己去找食物。”

啾啾,啾啾。鴿子擡喙輕輕啄了啄他越來越稀少的頭發。

如果不是患的病被醫院當成研究案例來對待,大概早就所有人放棄了吧?他擡手摸了摸鴿子柔軟的羽毛:“不要依賴我,也許明天我就不在了。”

這時候外邊忽然傳來一陣吵雜的笑聲:“哈哈哈,這是你畫的畫嗎?太醜了吧!”“就是,簡直糟糕透了!”“拜托,你就不要再浪費紙了,還不如給我折飛機。”

鴿子飛到窗臺上,發現幾個小孩正圍着一個抱着畫板的孩子起哄。領頭的人居然跟那個孩子長得很相似,他們有着一樣的臉,神态卻截然相反:一個滿臉嘲笑,一個滿眼淚水。

“別哭!愛哭鬼!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起哄的男孩不耐煩地說:“要我在假日來醫院看你就夠煩了,還哭給我看!行了,我們走了!”

小男孩獨自留在原地抽噎。

鴿子回頭,它知道他很心軟,所以一定會去管這種事。

果然,他輕輕推動輪椅,往哭聲來源前進。沒一會兒,他就碰到了一個東西。大概是被搶走并扔到一邊的畫板。

他摸了摸紙上的輪廓,笑着說:“你畫的是狗狗嗎?還有花和蝴蝶……很漂亮。”

小男孩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真的嗎?”

“真的。”

“我很想念我的狗。”小男孩說:“它去了一個有很多花的地方,它可喜歡蝴蝶了,我想它一定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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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這麽覺得。它很喜歡蝴蝶吧,狗都喜歡的。”

“是啊是啊!那時候它最喜歡和弟弟一起追蝴蝶……”小男孩漸漸興高采烈起來。

往後的日子裏,鴿子總能看到小男孩興高采烈地抱着畫跑過來,它每次都偷瞧一眼,只覺得那畫的配色還真是糟糕。可是他們看起來都很高興。

這樣就好。鴿子想。

然而平靜的日子很快又被打破了。

在小男孩捧着畫過來的時候,他那可惡的弟弟居然悄悄跟了過來:“哈哈,他是個瞎子!瞎子你知道嗎?他看不見的!他誇你畫得好是可憐你!”

很多時候,一句話就能打碎某些如夢幻般美好的東西。

小男孩再也沒有出現。

鴿子聽到的嘆息越來越多。

它撲棱棱地拍打着翅膀,飛向那個曾經跟自己聊天的孩子所在的地點。

這個時候陶鳴和沈顧正準備出門,

“我們自己去就可以了。”沈顧拒絕了沈媽媽送行的提議,拖着陶鳴前往車站。

陶鳴還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夠通過初賽,他眨巴着眼:“會不會弄錯了?”

沈顧說:“很有可能。”

陶鳴有點不甘心:“明明寫的是我的名字啊!”

沈顧斜了他一眼:“那你剛剛懷疑什麽?”

陶鳴停下腳步思考了一會兒,再擡頭卻發現沈顧已經走出老遠,趕緊邁開腳追上去。他高興地說:“我以前從來沒有參加過比賽。”

“從你的表現可以看出來,”沈顧毫不留情地指出現實:“鼻尖冒汗、手指發顫,無效敲擊增多、出錯率升高。”

陶鳴目瞪口呆:“你還有時間看我啊!我怎麽覺得時間有點不夠……”

為了照顧陶鳴的步伐,沈顧只好放慢腳步:“你沒有真正消化那些東西,要用的時候才一次次地停下來搜尋,當然會慢。”

陶鳴不是很理解:“這樣的嗎?”

“車站到了。”沈顧拖着陶鳴的手跑過去:“如果被沖散了,你怎麽也得給我擠上車。”

陶鳴這才發現站牌附近已經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西裝革履的上班族、活力四射的初中生高中生……他的手心微微出汗,惹得沈顧回頭看了他一眼。

陶鳴緊跟着沈顧,小聲說:“我們這裏有這麽多人嗎?他們平時都藏在哪裏啊?”剛問完,陶鳴就發現沈顧又用“你是傻子嗎”的眼神看着自己。他還是堅持問完:“……我怎麽沒見過?”

“我們都不會來這邊,這個站臺一般是前面那個住宅區的人,”沈顧指着前方的樓群說:“就是我們上次在山上看到的那堆樓房。”

陶鳴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亮黃色的公車一到,等候着的人群就一擁而上。第一次見識這種仗勢的陶鳴總算理解沈顧為什麽會說萬一被擠散,如果不是沈顧牢牢地抓住他并在前面開道,他真的上不了車。

車廂很擁擠,幾乎連轉身的空位都沒有。陶鳴用力抓着扶手,看到沈顧投完幣立刻把扶手讓出一塊,小幅度地朝沈顧猛招手。沈顧擠到他身邊,仗着身體的小巧領着他往後鑽,在後門附近的位置站好。他本來就比陶鳴高半個頭,剛好把他擋在裏面。

陶鳴奇怪地問:“為什麽要站這裏?”

沈顧本來沒打算回答,可看到陶鳴一直眨巴着眼看着自己,只好開口解釋:“這邊比較靠近後門,最早下車的人大多數都會挑這個位置。你後面那個人肩膀沾着些特殊材料,可能是下一站那個電子廠的員工;你左手邊那個人拿着本《文學論》,可能是第三站那個大學的學生。這大約是車上最早下車的兩個人,所以我們站這裏正好。”

陶鳴:“……你常常坐這班車嗎?”

沈顧半垂着眼:“第一次坐。”

陶鳴還沒從“沈顧怎麽這麽厲害”的打擊裏回神,車就停了下來。接下來似乎是為了印證沈顧的話,那個疑似電子廠員工站起來下了車。

陶鳴和沈顧兩人成功地獲得了一張椅子上,沒過多久陶鳴就從出“遠門”的新鮮勁中緩了過來,一路睡到終點站。

決賽是在科技館舉行的,館外已經已經沒有停車位。在衆多由父母、老師陪同着的參賽者之中,陶鳴和沈顧兩人絕對是異類——他們是唯二兩個從車站步行過來的。

看着他們遞上來的參賽證明,場館工作人員有些吃驚,不過見沈顧用那雙深黑的眼瞅着自己,不由加快了對照動作,認真地說:“沒問題,你們可以進去了,館裏有賽場标志,你們可以自己去找,也可以詢問裏面的叔叔。”

沈顧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站在科技館平面圖前看了一會兒,就領着陶鳴去他的考場。

雖然沈顧沒有留下任何囑咐,陶鳴卻還是鄭重地說:“我一定會努力的!”

沈顧的神情依然沒有絲毫波動:“看看再說。”然後他轉身前往自己的賽場,巧的是,兩間教室居然正好隔着中庭直接相對。

距離比賽開始還有一段時間,陶鳴坐在座位上有些緊張,這可是很大型的一個比賽啊!周圍的人都比自己大很多,而且神情很專注,手擱在鍵盤上,好像是在開始之前預熱。

篤、篤、篤——

極為輕微的敲窗聲打斷了陶鳴的觀察,他轉頭看去,發現一只鴿子在窗外站着,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好像企圖訴說着什麽,又像在乞求幫助。

陶鳴一愣,他想起了公園裏那只一次次去啄玫瑰枝的鴿子。看了看緊張等待比賽開始的參賽選手們,再看看板着臉的老師,陶鳴有些猶豫。

鴿子也不再敲窗,只是始終站在那裏望着陶鳴,像是安靜地等待着他的回應。

陶鳴終于忍不住站了起來,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跑了出去。鴿子飛到他肩上,說道:“謝謝你出來。真的不要緊嗎?”

陶鳴說:“你有很重要的事吧?”

“幫幫他,你可以幫幫他嗎?”鴿子說:“他很擔心一個小孩。我……我沒有辦法跟那個孩子說話。他的病情惡化了,我第一次看見他這麽難過。”

從鴿子的敘述中陶鳴了解了事情始末,他愣愣地問:“還有這樣的人嗎?他們為什麽要笑別人啊?”

鴿子說:“他們總是這樣的。欺負弱者以獲得快感,掠奪善者以滿足自己,他們從來不思考自己對別人造成的傷害,自私而又冷酷。”

陶鳴皺起眉頭:“我不懂。”

鴿子沒再說話。

陶鳴問:“你要我去找那個小孩嗎?那個喜歡畫畫的小孩。”

鴿子說:“如果你現在可以出發的話……市醫院離這兒不遠,走十分鐘就到了。”

陶鳴點點頭:“可以啊。”

這時沈顧出現在他身後:“你可以去哪裏?”

陶鳴驀然想起自己正在參加比賽,這場賽事對沈顧還說是有特別意義的。他愣愣地說:“我,我……”

沈顧說:“走吧。說要去哪裏,我跟你一起去。”

陶鳴遲疑地問:“不比賽了嗎?”

沈顧看着他,沒有說話。

陶鳴馬上說:“去市醫院。”

一路上陶鳴簡單地跟沈顧說出鴿子告訴自己的事。市醫院果然離科技館不遠,穿過兩條街就到了。在鴿子的帶領下陶鳴和沈顧很快就來到一間病房外,陶鳴問鴿子:“是要叫他去看你的朋友吧?”

鴿子點點頭。

陶鳴上前敲門。

來開門的是個疲憊的中年婦女,看到兩個陌生的小孩先是一愣,然後問道:“你們是來找小文的嗎?”

沈顧首先點點頭,然後看向窩在床上用被子蓋住頭的“小文”。

中年婦女憂心地說:“這幾天他一直這樣了……”

沈顧問:“我能跟他說說話嗎?”

中年婦女詫異于沈顧語氣的早熟,不由自主地點點頭,把他們領進屋。那個緊捂着的被窩雖然努力裝得很平靜,但還是能看出裏面的小孩在動,肯定是豎着耳朵在聽外面的動靜。

如果不是陶鳴要來,他才不管這種破事。沈顧合了合眼,然後吐出一句很不客氣的話:“他快要死了,你出不出來?”

被子猛地從裏面拉開,小男孩擡起頭,眼裏含着淚水。

陶鳴一愣:“啊……是你?”

小男孩也是怔了怔:“是你……”

陶鳴說:“那個哥哥他的病加重了……他天天在那裏等你。”

小男孩睜大眼。

陶鳴卻看到了小男孩手裏抱着的畫。他吃驚地說:“啊,這是鴿子嗎?是那只鴿子……”

小男孩抽噎着說:“我不能去找他,弟弟會罵他瞎子的。弟弟說我不該有朋友……我不能有朋友嗎?為什麽?你能幫我給他嗎?那只鴿子一直陪在他身邊……他一定很喜歡它的,有它陪着,一定不會孤單。”

陶鳴愣在那裏,從第一次見面起,這小男孩明亮而天真的眼睛就溢滿了淚水。

“自己不去就算了。”沈顧繃着小臉說完,拉起陶鳴的手說:“走吧。”

“就這樣,”陶鳴努力跟上沈顧的節奏:“什麽都不用做了嗎?”

“我讨厭藥水味,也讨厭懦弱。”就好像讨厭曾經的自己。沈顧說:“記得嗎?爬山的時候你說過,我不能背你一輩子。同樣地,你也不能幫他一輩子。”

陶鳴愣愣地點點頭。

看着天色尚早,沈顧問:“想去陶藝館做小甜餅模具嗎?”

陶鳴雙眼一亮:“要去!”

于是兩人轉了公車前往陶藝館,直到傍晚才抱着各種形狀的小甜餅模具回家。

剛進門,陶鳴就看見沈媽媽笑着把一枝玫瑰插到花瓶裏。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沈媽媽轉過頭說:“回來了嗎?不知什麽人把這朵玫瑰放在我們信箱上,可能是我們家兩個小帥哥的愛慕者呢!對了,你們的比賽怎麽樣啊?”

“啊?啊!比賽……”

“給。”沈顧遞出順手做給沈媽媽的陶杯。

沈媽媽感動得把沈顧抱緊懷裏。

于是所有人都忘掉了比賽的事。

對面的屋頂上停着一只鴿子,它安靜地看了他們好一會兒才展翅飛向藍天。

看來,一切都好起來了。

你有過想說但又說不出口的話嗎?你曾經因為無法做到某件事而痛苦嗎?

你願意嘗試嗎?

也許它并沒有那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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