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關于不良少年的故事
不知不覺天氣就轉涼了,大樹又把葉子統統放走,光禿禿地站在花園裏享受寒風和大雪。陶鳴吃力地把電視移向窗外,讓大樹可以和烏龜先生、阿東和烏貝一起看電視。
入冬以後烏貝好像越來越喜歡睡覺,陶鳴問烏龜先生它到底怎麽了,烏龜先生依然很喜歡嘲諷:“它啊,就是閑着沒事瞎難過,有些事情可不是後悔一下就可以挽回的,更不是難過一下就可以抹掉的。”
阿東一向是不插話的,只是在烏龜先生說話的時候用毛絨絨的尾巴把它裹着,生怕它冷着。
他們一邊看着電視上的新聞,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陶鳴說他有點想念沈顧了,烏龜先生說他沒有錢坐飛機,烏貝突然冒了個泡泡,說:“沒有錢可以賺啊。沒有怕什麽,就怕不承認自己沒有,死要面子活受罪。”
陶鳴不說話。
這時一只松鼠敲響了陶鳴的窗,說:“陶鳴陶鳴,大灰受傷了,你可以去看看它嗎?”
陶鳴認識這只松鼠,它是流浪貓去隔壁鎮的半路碰上的,那時候森林遭了大風,倒了不少樹木,松鼠攢來過冬的松子也掉了一地,流浪貓幫它撿好的。自那以後,它就常常帶上一把野生的葵瓜子來看流浪貓。
所以說,流浪貓有很多朋友。
“灰灰它受傷了?”陶鳴跳起來:“在哪裏啊?我這就去。”
“帶上背包,裏面有急救藥和零錢。”烏龜先生提醒。
“哦哦。”陶鳴連連點頭,伸手套上小外套,背上小背包。
背包是沈顧準備的,從藥品、零錢到食物、水到一應俱全,勒令陶鳴出門時要帶上,用掉了要補完,韓東生看見的時候忍不住譏諷:“你是陶鳴他媽?”
烏龜先生還是有點不放心:“阿東你和烏貝看家,我和這家夥出去。”
阿東有些不情願,可烏龜先生的話它又不能不聽,只能耷拉着腦袋趴在軟墊上。烏貝見狀冷笑:“白癡。”
阿東來精神了:“你說誰白癡!”
烏貝毫不猶豫:“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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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兩個心情不太好的家夥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來。
阿東和烏貝的戰争當然影響不到烏龜先生,它趴在陶鳴肩上出門,口裏嘟囔:“你的肩膀怎麽瘦了?有點兒咯人。”
陶鳴反駁:“哪有,是你長胖了吧,我一直是這樣的。”
烏龜先生不應聲了。
松鼠跑在別人家的圍牆上引路,不時回頭看看陶鳴和烏龜先生一眼,又回頭看看大樹所在的陶宅一眼。有那麽一瞬間,一種奇怪的感覺氤氲了它的心,它居然覺得森林再遼闊、天空再寬廣,卻始終不如在陶鳴身邊瞧見那麽一隅天地。
松鼠突然就明白為什麽習慣流浪的大灰始終沒有遠離這裏。
就在松鼠忙着想事情的時候,烏龜先生突然說:“那只灰貓在那裏!有情況,先別過去……”
陶鳴停下腳步,朝烏龜先生指的方向看去,猛地看到幾個染着各色頭發的少年窩在那個巷尾。為首的少年頂着一頭燦爛金發,而且亂蓬蓬地往上翹,看上去乖戾無比。
可不正是以前見到沈顧就繞道走的那幾個不良少年。
奇怪的是那金發少年袖子少了一塊,而他們圍在中央的流浪貓腿上多了一根布條,瞧那模樣,包紮得還挺專業的。
地上的雪已經積得挺厚,陶鳴走在上面根本沒發出聲音,因而幾個不良少年并沒有注意到陶鳴,自顧自地說話:“老大,你怎麽為了一只貓把衣服撕了,我們自己也沒衣服了啊。”
金發少年說:“今年學校不給留宿了,不過老二和老三家還能住人,你們分散點去借宿。”他翻出皮夾,掏出一把錢分了過去,“這裏的錢是大夥平時攢下來的,你們去找個理發店,把頭發染回來,到別人家以後裝得乖一點,別讓老二他們難做。”
其他人急了:“那老大你呢?”
金發少年臉一板,哼道:“我?我用得着你們操心嗎?滾滾滾。”他自顧自地抱着流浪貓往巷尾的熱水供應點走去,慢悠悠地扭開水龍頭給流浪貓清洗帶着血跡的長毛。
其他幾個人到底也只是半大少年,看着“老大”站得筆直的背影、想起“老大”平日裏的神通廣大,也就點點頭:“好的,我們這就分頭去找老二和老三。”
金發少年叮囑:“先把頭發染回來。”
少年們連連應聲:“好!”
聽到身後沒了動靜,金發少年才轉過身靠着水池,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抽了起來。他用長着粗繭的手按着流浪貓的腦袋揉了揉,深深地吐出一口煙氣:“平時看你好像是沒主的,有什麽好地方推薦?暖和一點的。”
流浪貓被車子壓傷了腿,眼皮耷拉着擡不起來,不太想理人。
陶鳴已經跑到金發少年面前,一把抱起流浪貓,又往後縮了縮,遲疑地邀請道:“……要不,來我家吧。”
流浪貓睜開眼:“呆子,你知道這家夥是誰嗎?他是隔壁那家垃圾學校最垃圾的學生,平時犯事最兇最狠的就是他,你敢把他往家裏帶?”
陶鳴又縮了縮,可是想到剛剛看見的眼神,他又堅定起來,對金發少年說道:“我們家很大的,你知道吧,出了巷子轉角的那一家……我爸爸不在家,很多空房子,你可以來住。不過我不會做飯,有時候是出去吃,有時是去沈媽媽家吃,不能管你的飯。”
金發少年拎着陶鳴的領子仔細瞧着他的臉,過了半饷才說:“你就是沈顧警告過不能靠近的家夥……”見領子被收緊的陶鳴憋紅了臉,少年吐掉了叼着的煙,抱歉地說:“我近視,要湊近一點才看得清。”
陶鳴:“……配眼鏡。”
金發少年:“沒錢。”
陶鳴“啊”地一聲,打開背包翻出一張小小的卡片,高興地說:“我有眼鏡店的免金卡,可以免費配一副的!今天是活動的最後一天,我們趕緊去吧。”
金發少年覺得自己沒辦法跟上陶鳴的節奏。等他反應過來,對面的驗光師已經笑眯眯地給他下達指令了,他僵硬着身體,按照對方的指示一步步完成動作。開什麽玩笑,戴眼鏡不是只有那些他最瞧不起的書呆子才幹的事嗎?他怎麽跑進眼鏡店來了?
而且還是用免金卡……那不是名列前茅的優等生才有的福利嗎?
金發少年看向坐在沙發上的陶鳴,陶鳴在翻他的背包,喃喃自語:“還有商場的免金卡、超市的免金卡,都快到期了啊……對了,超市就在隔壁。”他跳起來對渾身僵硬的金發少年說:“我去隔壁買東西,你配好眼鏡以後過來幫忙搬好不好?”
金發少年機械化地點點頭。
陶鳴跑進超市推着車子找超市免金卡可以兌換的食物。松鼠和流浪貓呆在眼鏡店沒有過來,烏龜先生卻還是穩穩趴在他肩上,它看起來有點沒精打采。
陶鳴遲疑地問:“我把他帶回家,沈顧不會生氣吧?”
烏龜先生說:“那是你家,你愛帶什麽人回去,關沈顧什麽事?”
“不知道。”陶鳴搔搔後腦勺:“你覺得把他帶回家有沒有問題?灰灰說他很兇的。”
烏龜先生不以為然:“再兇他還不是打不過沈顧。這個人我知道的,自從他當上那夥人的老大以後,那所垃圾中學的風氣好多了,有些不良學生找普通學生麻煩,他就帶人去找他們麻煩,從來不打一般人的主意。只不過黑吃黑總歸沒那麽輕松,他們老是渾身挂彩,醫藥費都用了不少。看他給那只灰貓包紮的手法多熟練,顯然是這種事幹多了。”
陶鳴點點頭。
烏龜先生接着說:“他最經常帶着的那幾個少年都是無家可歸、在學校混日子的,這學期學校不給留宿,他們就要流落街頭了。本來他們可以去其中兩個人——也就是他口裏的老二老三家裏借宿,可是他不行,因為那兩個人雖然家境不錯,可家裏人都認為是他帶壞了他們,揚言說見他一次就打一次。所以他打發那幾個少年去借宿,自己則另外想辦法熬過這個假期。”
陶鳴“哦”地一聲,算是聽明白了。
烏龜先生和大樹的消息很靈通,不過大樹很少把這些事告訴他,烏龜先生卻從來不會避諱。
想了想,陶鳴又有了新主意:“我們想辦法賺錢吧!”
等金發少年接手陶鳴抱着的那一大包食材的時候,就發現話題又跳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陶鳴趴在超市供客人免費使用的電腦前問:“你叫什麽名字?”
“高洋。”
“羔羊?這麽奇怪的名字……”
高洋一看他打的字,氣得快要說不出話來:“高是高大的高,洋是三點水的洋!”
陶鳴連忙改掉:“對不起對不起!”他認真地操作着電腦,最後打印出二十張表格,分出一半給高洋,“拿好啊,學校的假期實踐表格,我們一人十張,這樣去找兼職就沒問題啦。”
高洋一愣。假期實踐這事兒上課時也隐約聽了一點,可他們是什麽人啊,能指望他們聽進去嗎?他決定不恥下問:“一般兼職不是都不收未成年人嗎?”
“是啊!”陶鳴說:“所以要進學校的系統,把假期實踐表打出來,這樣就算是有學校推薦,大部分店家都會收了。”
高洋又問:“那個……學校系統怎麽進?怎麽找到這張表?怎麽打印?還有,這電腦不用錢嗎?”
陶鳴說:“電腦不用錢啊,學校附近就有很多免費打印點,你沒用過嗎?”
這玩意他們哪會用……打印?他們這種人要打印什麽?學習資料?他們那需要那東西!高洋不說話。
陶鳴也沒等他回應,繼續說:“學校系統就是這樣,搜索你學校的名字,然後登陸,登陸一般可以用你的名字,密碼可能是原始密碼,網頁上就有寫的。打開假期實踐那一頁,就可以直接把你的資料和學校的推薦號打印出來……推薦號是固定的,別人一查就能查到。”
高洋認真地記了一會兒,才硬梆梆地說:“走吧,你家在哪兒,先把你這袋東西扔回去。”
陶鳴說:“再去商場吧,還有商場的免金卡沒兌!”
然後高洋莫名其妙地換了一身正經的學生裝。
看着鏡子裏那個戴着眼鏡、穿得整整齊齊的家夥,高洋第一次覺得自己頭頂那撮亂毛這麽礙眼。
他忍不住問陶鳴:“那個……你身上有沒有錢?”
陶鳴正抱着流浪貓等店員打包挑給沈顧的衣服,聽到高洋的話後愣了愣,翻開背包找了一會兒,捧出一把零錢:“還有十幾塊。”
高洋抓過錢,甕聲甕氣地說:“先借我,以後還你。”
陶鳴沒意見。
傍晚回到家的時候高洋已經徹底變了樣,他頭發又短又黑,顯得分外有精神,免費的眼鏡和學生套裝有些呆板,可他把上邊的幾個扣子都解開了,看上去立馬帶上了幾分痞氣。
他挽着袖子在陶家的廚房裏忙活着。
陶鳴驚訝地趴在一邊:“你會做菜!”
高洋一點都不自豪:“窮人家的孩子,有什麽不會的。”
陶鳴反駁:“你不會用電腦。”
高洋咬牙:“那東西而已,随便學學就會了!”
陶鳴掰着手指數:“你不會用烤箱烤小甜餅,你不會教我做數學題,你不會讀英語,你還不會打球……”
高洋牙關咬得更緊:“……你夠了!”
陶鳴乖乖閉嘴。
流浪貓和松鼠突然從大樹上跳下來,流浪貓說:“跟高洋很好的那群少年在外面找高洋。”
松鼠說:“找了很久了。”
陶鳴聞言穿好靴子跑到屋外,果然發現那群不良少年在街上游蕩,不時還鬼鬼祟祟地探頭張望。他們有的已經把頭發染了回來,有些卻還沒有,不過臉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好像剛和人幹了一架。
陶鳴看着他們,他們也發現了陶鳴。
只是他們一看見陶鳴呆的地方又退到一邊交頭接耳:“這好像是老大說過絕對不能靠近的地方吧……”“那個姓沈的警告過的……”
陶鳴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跑過去和他們說明情況,引他們進屋。
然後他們正好碰上系着卡通圍裙、端着菜從廚房裏走出來的高洋。
花了老半天撿起掉了一地的下巴,不良少年們才七嘴八舌地交待:“老二、老三都不在家,聽說被送去別的地方,同時也會轉學,以後都不會回來了。他們不僅不讓我們進屋,還打了我們一頓!”說到憤慨的時候,他們都忍不住拍桌跺腿。這邊的事說清楚了,他們又好奇地問:“老大你怎麽一下子就變了樣……”
高洋說:“老二老三能離開是好事,你們要是能去投奔誰,也別呆在這兒了……還有,就算走不了,我們也不能這樣過下去。”
其他人都低着頭說:“我們都聽老大的。”
高洋說:“那明天開始,我們就去找兼職吧。”
陶鳴沒有參與高洋他們的談話,他趴在二樓的窗臺上看雪。流浪貓、松鼠、阿東、烏龜先生,還有大樹和烏貝都陪在他身邊。
聽到松鼠上蹿下跳地轉達高洋他們的決定,陶鳴說:“我也要賺錢,然後去找爸爸,沈顧,啊,還有韓東生。我還沒坐過飛機呢!”
松鼠在努力地逗流浪貓說話。
烏貝百無聊賴地吐了個泡泡。
烏龜先生在睡覺,阿東彎着腰把它裹得嚴嚴實實。
陶鳴的雄心壯志一下子蔫了,他無精打采地趴着,說道:“我有點想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