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疏雨凄斷(2)

次日卻仍是陰雨綿綿的,這一連下了數天的雨,天地間皆是一片雨霧蒙蒙的潮氣。外頭雨聲噼啪地敲着梧桐葉子,那聲音卻是凄綿,無端便是教人心緒不寧。這文華殿中的行止及修齊本就是滿腹心事,加之這凄淩雨聲,兩人更是一懷愁緒無處訴。

他們兩個心神皆是不定,一時都沒把神思擱在文章上頭。正是這樣,才是教太傅察覺了出來,不由罰了他們抄寫,以至寫到了手抖的地步。他們從小一處長大,自是熟識對方的墨跡,因是怕對方寫不夠,又忙忙地仿着彼此的筆墨多寫了幾張。兩人瞧了不由心有靈犀地一笑,對望了片刻又忙地将目光游移開來,更是覺得心思纏綿悱恻,卻是悵然若失。

太傅瞧了兩人的書墨,因着又多寫了許多,太傅便放下心來,又贊了二人一番,按下不表。

因着天氣的緣故,皇帝便賜恩免了衆公子的侍讀,加之太傅年邁,亦是早早退了。素日讀書時,衆宮人只許在宮外侍候,因此偌大的文華殿便只是剩下修齊同行止兩人,一時間兩人卻是相對無言。修齊想說些什麽,卻又不免想及當下境況,終是難開口。行止亦是想□□齊說說話,只是心裏難過,這會子精神總是懶懶的,因着更是無言。

正是這般無語凝噎,昆平昆清扣了扣門道:“殿下公子,這會子太傅去了,不知殿下及公子是再讀會子書,還是回去歇了?”昆清是同昆平一齊入宮的,兩人當年一并分派到東宮,同是侍候修齊及行止,直到行止住了文淵閣去,二人才是分開來侍候。

修齊聽了話,一時贊這二人來的湊巧,忙是笑道:“我們這會子讀書也讀乏了,不如便去叨擾母後,給母後請安罷。”

行止聽了,不由點頭笑道:“難為你有心,娘娘見咱們去了,也必是歡喜。”

說完這話卻又是無端陷入了沉默。兩個人慢慢走着,宮人在身側撐着傘,更是無話。

走了兩步出了夾道東門,一行人便走到暢和園裏頭,兼着這煙雨蒙蒙,園子裏的湖光水色更是一片霧氣在裏頭,倒像是人間仙境似的。兩個人緩緩走着,雖是無話可說,看了這山水,卻也是自在了許多。一汪碧澄澄的湖水蕩着粼粼水光,水上一道紅磚綠瓦的廊子如同一爪長龍似的蜿蜒開來。

修齊吩咐了宮人們從卧波橋上過去,卻是攜着行止打東沿緩步走上這水上的長廊。走在這廊子上往四周瞧去,只見是一派迷蒙的雨霧與湖光。原是這綠瓦上承着綿綿的雨絲,又将它彙成了數條細流從瓦檐子上涓涓流下來,卻是如同薄薄的一層青碧雨簾似的。

兩人緩步其間,倒如同舉世只剩他們二人。

雨霧溟濛,兩個人望着四下,忽然瞧見一抹顏色湊成隊列從那卧波橋上端端地過去,細細一看,原是一排着着藤青曳羅緞裳的女孩子們,顏色模樣卻是齊整,恰是從這裏過去的。

這些便是層層選上來的太子妃人選,瞧着那身姿氣派便是絕佳,衆人端莊地過了卧波橋,斷斷是沒有一個東張西望的。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愈發凝固了些,一時仿佛這雨也停了,風也靜了,只是唯獨他們二人在這世間了。

修齊漸漸放緩了腳步,輕聲道:“行止,你還肯理我不理?”

行止聽了他這話卻也是難過得很,忙強笑道:“你這是什麽話?你說這話便是将咱們這麽些年的感情置于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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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齊輕輕垂下眼睑,卻也是明白了行止的意思,勉力扯了下嘴角道:“行止,打從今兒起,你再也不當我是你的修齊了,是不是?”他那笑意仿佛哭一樣的刺眼,教行止瞧見忍不住地焦煎,然而已到了這個地步,難道還教他一個堂堂男兒與那些小姑娘一般拈酸吃醋?難道待來日如同那些後妃一般只等着修齊一人寵幸?

行止想到這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輕輕抿了抿唇,強忍着心痛強道:“太子即是皇儲,皇儲即是來日天下的君王,天下是皇帝的,萬民是皇帝的,皇帝亦是萬民心所屬之,那亦是我的了。”

修齊聽到如此,一顆心卻也是冷透了,他怔怔地瞧着行止,眼神中只是委屈與傷痛:“行止,你當真是不要我了。”

行止的心如同針紮似的猛地刺痛了一下,他用力攥了攥手指,瞧着修齊道:“修齊,我......”修齊猛地掩住行止的口,用力道:“我知道,我知道。”他輕輕放下手,眼神望向檐子上的雨簾,“行止,我知道,無論怎樣你都不會怪我,你只會通通攬到自己身上去。這一切除了我還能怪誰?我,我......若我不是這個儲君,我大可抛下這一切同你一走了之!”

行止只覺得自己的心猛地顫了一顫,他猛地止住修齊的話:“你身為太子,如何可以說得這話!我算得什麽東西,哪裏就值得你這樣待我!這世間能有什麽抵得過這天下萬民?”

修齊深深地望着行止,終是笑道:“你自然抵得過。”他輕輕嘆口氣,“行止,我不想你難過,卻總是讓你傷心。”

行止怔怔地瞧着他,輕輕摸了摸他的衣袖,笑道:“能得你這一句,我便是足了。只是,無論如何,這話不準你再說。”他笑道,“縱是世殊事異,我的心裏,除了皇上和娘娘,便是只有修齊一個人。”

他們兩個深深望着彼此,半晌終是淺淺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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