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有話要說:  PS,以下幻境。

江游是被耳畔奶聲奶氣的叫聲驚醒的。

他睜開眼睛,感覺連日閉關的疲倦一掃而空,方才轉頭去看将他弄醒的東西。

卻是一只灰白相間的小奶貓。

修真界少有凡物,有錢有能力的修士,大多會豢養些妖獸為寵物。至于一些囊中略為羞澀的修士,若有閑心,也會養些極為低階的寵物——譬如這只小貓,它的始祖便是從凡間而來,經歷過幾次晉級,最終因骨骼經脈等等緣故定格在類一階妖獸上的,貍花貓。

現在,這只小貍花貓便以一種十分信任的姿勢,瑟縮着身子蜷在江游臉頰旁。

江游怔了怔,慢半拍才想起,這是他昨日時在山腳下見到的小奶貓。

當時它就縮在一顆柳樹旁,許是岳山春日微冷,抛棄它的人怕它就這麽死了,還貼心替他裹了一層軟布。江游看過去的時候,它就露出小小的腦袋,睜着杏仁般的翠綠大眼睛怯怯凝視着他,有氣無力地咪咪叫着……不知為何就輕易戳中了江游的恻隐之心。

于是江游将它帶了回來。先給用淨身術為它清理一遍毛發,又命人熱了點摻着靈水的羊奶來。等小貓吃飽喝足,他便将之放到床腳邊那臨時用軟布搭起的貓窩裏,看着它沉沉睡去。

江游伸手,将仰着腦袋乖乖望他的小奶貓抱到床榻上來。他捏了捏小灰貓軟趴趴的小耳朵,感受手中毛絨絨的觸覺,不知為何被觸動一下,心情登時就非常好了。

江游輕輕掰開小貓的嘴巴,看它依舊同昨日一樣只長了兩顆乳牙和門牙。這一動作後,小奶貓也不掙紮,只是睜着杏仁大眼懵懵懂懂望着他,江游改去撓了撓它的下颚。

他聽到小貓喉嚨裏發出了“呼嚕”的輕聲,大眼睛也微微眯起,小腦袋蹭蹭他的手心,四支爪子抱住江游的手,舒服地緩緩靠在他手臂上。

好像就要睡着了。

江游伸手托住它歪倒的小身子,看它被豁然驚醒茫然扭頭四顧,忍不住捏着它的耳朵低低笑了:“給你取個名字罷。”

腦中豁然跳出了一個名字,江游怔了一怔,感覺小貓溫熱柔軟的小舌頭輕輕舔着他的手指,才道:“……就叫阿晏,怎麽樣?”

他聽見小貓輕輕“咪”了一聲,便彎着唇角将小貓抱起,走出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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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遇見師兄弟們,都恭敬向他打了招呼。偶有門人詫異發出了“咦,怎麽有只小土貓?掌教師兄是準備養來當寵物嗎”之類詢問,他都笑答:“嗯,養着玩。”

于是不出半日,整個淩劍閣上下都知道了,自家掌教師兄養了一只只能觀看不能戰鬥的小寵物。

江游所在門派名為淩劍閣,是小元洲首屈一指的修仙門派。

而作為年輕一代弟子們的大師兄,年僅三十歲的江游在三個月前一躍突破靈寂期,甚至距離金丹期都只剩一步之遙——掌門代明幹脆将門派重任交與江游與幾位靈寂長老,令他們代為執掌淩劍閣,而自己則與幾名金丹長老閉關潛修。

整個門派都沒有異議。因為能在三十歲突破靈寂期的,小元洲兩千年來至今只有一個江游。若無意外,他在接下來将近五百年的歲月裏,定能突破元嬰,而後離開小元洲前往更高階大陸。

強大的修為擺在面前,大多門人對江游都是十分敬佩的。有不少對他心懷愛慕的少年少女,努力跟随江游修行;還有少數修為堪堪融合期的師兄、師姐們,心中對他羨慕不已。不過倒沒什麽嫉妒,遇見江游,還是得恭恭敬敬喊一聲,“掌教師弟”。

各位靈寂長老心中也知江游是千年難有的天才,因而雖說是與他一同執掌淩劍閣,但從不以各種小事打擾江游,頂多偶爾請江游傳授些修煉經驗。

翌日陽光燦爛,正在同自家小貓玩耍的江游被師叔請了過去,開始傳授新入門的弟子們修行的經驗。

他将阿晏放在面前案幾上,面對衆多弟子侃侃而道:“築基,顧名思義乃是築造大道之基,是修行的根本。築基本無差別,只會因修士在進階那一剎那所領悟到的不同規則,而顯出好壞差異。不要試圖抵抗你所領悟的東西——因為那極有可能,是真正屬于、适合你的道。”

有人發問道:“掌教師兄,你當時領悟到的是什麽呢?”

小貓像是被這千人矚目的形式吓到了,驚慌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直至走到案幾邊緣,往下俯瞰,登時兩腿打顫一屁股坐了下來,可憐兮兮仰望江游,輕喵了一聲。江游笑了笑,下意識回道:“情。”

這一字落下時,未等在場衆人有所反應,江游自己卻愣住了。

情?

世間修士修的大多是無情道,便拿他們淩劍閣來說,上下皆在修行地階心法《無情決》……為何他築基時領悟的,會是“情”?他修煉的心法……太上忘情訣?

見江游忽然不說話了,人群中發出了催促聲音:“掌教師兄能不能再多說些?”

江游回過神來。他瞧着緊緊貼在案幾瑟瑟發抖的小奶貓,恐懼得連脖子和尾巴尖上毛都炸開了,伸手輕撫:“……大家應該都明了,小元洲中有将近八成修士,一生都無法築基。”他微微一笑,“而這八成修士中,絕大多數都是靈根斑雜的修士。”

阿晏很快被安撫住,停下顫抖,委屈地舔了舔江游的指尖。

“但在我看來,你們想的并不應該是‘我能不能築基’,而是‘如何築基’——相信我,在修行之路上,相信自己可以築基,遠比懷疑走的更從容順暢。”

“……是以你們進入先天九重後,必須不驕不躁,繼續認真修煉。必要時外出游歷,抑或在迷濁森林外圍,與一階妖獸搏鬥……來日方長,你們總能觸碰築基屏障,進階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

江游詳細解說了自己的築基心得,又聽得座下一位年紀極小的師妹朗聲問道:“掌教師兄,那您的修為又是如何提升得這麽快?”

她見江游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忍不住紅了臉頰,赧然道:“我聽師姐說,您兩年前方才晉級開光,如今卻已是靈寂修士,距離金丹不過一步之遙呢!師兄您快說說,三靈根修士要怎樣才能進階如此之快呢?”

江游撫着小貓的手指僵住了。

他好像這才想起自己不過三靈根修士,靈根斑雜,根本不可能輕易在兩年時間裏跨過這麽多等階。他心底也有了一個問題:我的修為,是怎樣從開光後期提升到靈寂期的?

沒有答案。

此時此刻,江游腦中唯有一片空白。他下意識環顧周遭衆人,忽然發現視野之中所有人的面孔竟然都是模糊迷離的,襯着幽幽輕拂臉龐的山風……不知為何,江游竟覺察出了一種近乎毛骨悚然的,古怪感覺。

江游不知道這次傳授會是如何過去的。只知道他回過神來時,夜幕已然降臨。

整個岳城一改往日寧靜,遙遙俯瞰,大街小巷似乎挂起盞盞明燈,滿城都是點點亮光,宛如繁星明亮璀璨。

七夕燈會麽……

江游抱着他那只灰白相間的小奶貓,怔怔瞧着眼前栩栩如生的各式小動物花燈。

他慣來平和的心莫名“砰砰”跳動了起來。一下一下,愈跳越快,甚至差點就要跳出他的胸膛……

直到懷中小貓輕輕叫了一聲。

江游回過神來,壓下心中這突如其來的詭異感覺,捏捏它毛毛絨絨的小耳朵,随着人群往前走去。

他路過這條熟悉又顯得陌生的街道,走過無數形狀各異、五彩缤紛的花燈,穿過無數個戴着面具參與尋人游戲的行人……

直到他駐足在一家糕點鋪前。

有那麽一瞬間,江游覺得自己不應該是孤身一人的。

……應該有誰在他身邊呢?

江游思索着,若有所感驀然回首。便見身後燈火闌珊裏,站着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就那樣安安靜靜站在樹下,隔着千萬燈火凝視着江游,目光執着而期盼。

——他在等我。

江游心中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下意識朝那處邁開腳步,卻忽然感覺有人試圖從側後方觸碰他。于是他轉身,一手緊緊握住了那人的手腕。

手中肌膚微涼,僅是這樣輕微的接觸,便是舒服至極。江游看到那人如玉般完美的另一手正在揭開面具,與此同時,有如清風明月般的聲音傳入耳中:“找到你啦,江游!”

他的面具已然滑落,江游終于看清他的臉。

這是一張近乎完美的臉。

但江游卻沒有多注意這張完美的臉,而是轉頭去看方才吸引了他全部心神的人影。可是這個時候,那人影便如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消失不見。

江游心中有了說不出的失落。

那人輕笑着,滿天星光甚至不及他的笑容耀眼:“江游?”

江游斂眸,不動聲色退開些許:“你是?”

那人聞言,微怔了一怔,而後笑了:“你連我都不認識了?這個玩笑可不好笑呢。”

“這是你養的貓嗎?”那人說着,竟然伸手向小奶貓,想要摸上一下。

小貓發出了尖銳的低叫,尾巴持續由一邊用力擺向另一邊,這是準備攻擊的前奏。

江游退後一步,避開那人的手。

“我們并不認識,”江游聽到自己這樣說。

那人臉上笑意卻愈發深了。他深深凝視江游,目光忽然有了說不出的意味深長,就連語氣也近乎詭谲:“……是嗎。”

世界在這一瞬間驟然天翻地覆。

便在江游周遭,烈火沖天而起,滿城戴着面具的修士盡數哀嚎着痛苦死去!不過須臾時間,整個岳城已是遍地浮屍,宛若修羅煉獄。

懷中小貓瘋狂尖叫着掙紮着,脫離江游的懷抱桎梏,跌跌撞撞沖向某個地方。江游終于回過神來,将小貓捉了回來抱進懷中,全速沖回門派。

血液盡數凝固在身體裏,手腳冰涼,心中不住升騰起無數恐慌,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

——滅門!

他看到許多門人倒在血泊之中,還有更多的人瘋狂往山下沖來。瞧見江游,便緊握他的手,痛哭流涕:“江游!他們死了……他們都死了!”

“是因為你——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快逃,江游……”

“走,江游!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快走!”他看到代明出現,一掌靈氣将他送出很遠。

江游深深凝視半空之中漂浮着的那個身影——那是分神大能。

但這一次,江游沒有退。

他緊握着他的劍,一劍迎上!

江游豁然睜開眼睛。

幻境如過眼雲煙般消散,在他眼前的僅是有一片殘垣斷壁。

他登時意識到了:他與明晏分開了,而他此時在某個極為危險的地方。

他記得先前發生的事情,巨浪沖散了他與明晏。但這幻境叫他發覺此地的不同尋常,再無心去想太多東西,只希望可以逃離此地,找到明晏。

江游握着他的劍,緩緩走過這片廢墟——一片又一片的廢墟。

周遭再沒有其他人,也沒有風,宛如一座死城。

直至他終于見到了一個人。

自江游腳邊始,地面上繪着一個繁複的圖紋,正中央有一個長相極為俊美的青年,正微笑着凝視着自己。這人一頭墨發,肌膚卻是如這座死城般蒼白,襯着血色瞳眸,說不出的妖異。

即便他的四肢被四道粗長的鐵鏈束縛着,即便他身上沒有半點修為波動,宛若一個凡人,江游也不敢有絲毫掉以輕心。

他緊緊盯着這個人,握上了他的劍。

但與他的緊張截然相反,對方卻只是饒有興致看着他。許久,方才颔首,喑啞低沉的聲音響徹空城:“歡迎來到埋骨之地,江游。”

“吾名夜瀾。”

江游微微眯了眼,心中愈發小心。

夜瀾卻似半點沒感覺到江游的緊張,輕松微笑道:“你方才經歷的幻境,名曰‘惑心’。”

江游只當這人掌控着全局,因而戲谑譏诮自己:“是麽。”

“你不懂嗎?”他看懂了江游面上的警惕,血色瞳眸裏閃過一絲妖異的光芒。“構建這個幻境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你心中有深仇大恨,這些源自你內心深處的恐懼,憎恨,痛苦……便是支撐整個幻境的基礎。因為被仇恨啃噬的感覺太過痛苦,所以你潛意識裏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所以,可以構建這個叫你覺得習以為常,甚至看起來萬分真實的幻境的人,是你自己。”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見江游依舊冷冷盯着自己,微笑愈深:

“——你還是不懂嗎?”

他見江游不答話,完全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不由自主解釋了下去,“你在幻境裏醒來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或者特殊的東西,便是你心裏最重要的存在。你想想你第一眼看到的是什麽?”

“……啧,一只可愛脆弱的小花貓。”

他看着江游,露出了揶揄神色,江游居然從他眼中清清楚楚意識到了“兄弟你很有情趣嘛”這種奇怪的含義。

“你心中留戀那些平靜有序的生活,潛意識卻又清楚知道那些平靜已被完全打破,你再也回不去那樣的生活,因而你時常感覺到一種近乎矛盾的違和感。”

“這種違和感,讓你沒有辦法繼續停留在平靜溫和的幻境裏,轉而變換了場景。”

“你深深警惕着你在燈會裏見到的那個人——雖然你根本不認識他,也根本不知道為何。但你就是忌憚着他。”

“後來滿城修士被屠殺殆盡,你回到門派,見到了那個能一手擊殺你的人。你的恐懼退讓與你心中的正義勇氣做了鬥争……當然,結果顯而易見,你的勇氣得到了勝利,成功殺了你構建出來的可怕敵人。”

“惑心之所以名惑心,是因為它能反映修士心底最直接的欲念,叫修士戀戀不舍。即便意識到那并不是真實世界,也心甘情願沉淪其中。”

“僅以最後那一幕而言,一半修士都選擇逃離,從此他的修途再沒有逆流而上的勇氣;一半修士做出與你同樣的選擇,但他們潛意識裏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勝利,道心自然被自己構築的敵人擊潰。”

“這個劫自是一個死劫。能在短短一夜時間裏成功走出這個幻境,江游,你的心境十分強大,未來成就也絕對不低。”

“不得不說,你是我在這兩百年裏,第一個欣賞的低階修士。”

他喋喋不休地說完了上述話語,見這一番解釋終于讓江游面上斂去了懷疑神色,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眸中忽然覆了一絲熱切的渴望:“……話說多了口有些幹,你有沒有帶酒?”

江游不動。

他深深凝視着這個前後判若兩人的修士,許久方道:“原來如此。”

他慢慢從納戒中取出先前毒殺永明城中修士後剩下的酒,用靈力送到那人面前:“請。”

夜瀾雙眼噌的一亮!

他狂奔到酒壇前,引得身後鐵鏈嘩啦啦啦作響,迫不及待拍開泥潭。

而後,這張俊美不凡的臉龐露出了難以自持的崩潰表情:“大兄弟!好好的酒你加什麽東西啊——真是白白糟蹋了這好酒啊好像喝啊啊啊啊!”他咆哮着,戀戀不舍地抱着這壺酒,深吸着酒香,不停喘.息,滿面陶醉。“好香——好想喝……嗷嗷嗷不行酒裏有毒你要克制啊喝了是要爛腸子的克制啊!……算了忍不住了反正我修為高又死不了!”

他胡言亂語了一通,小心翼翼往自己口中倒出一口酒。

然後他露出了醉仙欲死的猥.瑣表情:“啊……真好喝……”

江游:“……”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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