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鎖魔鐵鏈在江游全力一擊之下出現了凹口,這說明什麽?
夜瀾死死瞪着鐵鏈上的缺口,許久無言。
這豈非是說明,并非只有仙神才能解開這鎖鏈,江游也可以?!只是江游目前修為不足,然只要持之以恒,定能将之斬斷!
事關他的自由,夜瀾終于正經起來,不再插科打诨,開始認真指點江游修行。
倘若先前他只将江游當作命運送來的、可有可無的解悶存在……那麽現在,夜瀾已完全改觀,将江游當作自己逃脫此地的關鍵與希望了。
夜瀾本是合體期修士,雖因鎖魔鐵鏈無法調用靈氣,但本身境界與閱歷都在,偶爾指導都能叫江游茅塞頓開,修煉的速度越發快速起來。這種改變帶來的結果自然是雙向的,至少江游看夜瀾的目光,也有了一絲敬意。
時光如水,轉眼已是一年逝去。
這一年中,江游除了入定醒來時偶爾盯着納戒中桂花糕發呆,絕大多數時間都摒棄了雜念潛心修煉,并且不斷将全身靈氣灌注劍身,嘗試斬斷鎖魔鐵鏈。
在無數次不計後果的瘋狂循環後,江游與夜瀾都發現,江游吸收外界靈氣的速度正在加快。從原先十五日補充靈氣,至于後來七日便可補充一輪;而他體內靈氣,也在這之間愈發深厚充盈。丹田也因靈力的循環沖刷,擴大許多。
在修真界中,這種通過逼迫自身極限來突破極限的修煉方式,正是最為基礎的苦修方式。不過因為靈氣耗盡的副作用太過痛苦,大多修士承受不住這種無窮無盡的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少有願意反複嘗試,并且最終成功的。
但江游堅持下來了。
也許他心中對離開此地找到明晏的執念,抑或對複仇的渴望,使得他完全忍受住了這種痛苦,修為也有了質的飛越。
——倘若将他原先吸收靈氣的速度,比作小溪流水潺潺。那麽這一個夜裏,江游體內便像是突然被挖出了一條寬廣的大河,似水靈氣瘋狂湧入,無限填補着這條近乎幹涸的河流。
這一異動太過顯而易見,連沉睡的夜瀾都被驚醒了。
他感覺到滿城靈氣宛如飓風一般卷席而來,瘋狂湧向身旁之人體內。這股靈氣太過濃郁,完全超過了靈寂修士可承受的範圍,夜瀾下意識驚叫道:“金丹期!”
江游緩緩睜開眼睫,眸中紫氣悄然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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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月前,他的修為進入靈寂中期;五個月前,他成功進階靈寂後期。至于今日,他終于突破那層金丹屏障,成為真真正正的金丹修士。
在他的體內,兩瓣蓮花道心終于完完全全融合在了一起,化成一粒圓潤的金丹。但這顆金丹卻與尋常修士的燦燦金丹不同,通體紫光氤氲流轉!
江游知道,書中記載金丹有三色,分別是:金光耀世,紫光氤氲,無色萬千。其中金光耀世為尋常,可通過金光純粹、明亮與否,可以判定修士如今能力與未來的潛能;至于紫光氤氲,乃是九曜之一,有至尊至貴之意,若能結成這種金丹,修士未來成就不可限量;至于無色萬千,則是傳說之中的仙人才擁有的。
是以在看清自己的金丹時,江游下意識怔了一怔。
轉而想到自己的道心一直被仙法《太上忘情訣》包裹着,練成紫色金丹似乎也是極為理所當然的事,江游心中也就沒有疑慮了。
修士進階金丹期後,實力再上一個臺階。除攻擊比先前強大至少三倍,最直觀的體現,便是可以禦器飛行。
江游猶記得初見師尊代明時,代明正是禦劍而來。後來确定收他為徒,又帶着他禦劍而歸。江游永遠忘不了,彼時馳騁天地之間的潇灑自在。
而如今他再不必豔羨,因為他已成長為金丹修士!
除了修為,他的本命劍正是中品寶器,符合禦器飛行最低要求。因而江游按捺不住心中激動,召喚出自己的本命劍橫于身前,回憶先前書中所學禦劍法決:
禦劍之術,在于調息。抱元守一,煉元養素,采先天混元之氣。攢簇五行,合四象,五靈合一。念随心動,劍随念動……【源于仙三】
心中默念口訣,只見原先寬不過半尺的本命飛劍陡然變大至可站上一人,江游豁然飛身置于劍身之上,顫巍巍繞着這座埋骨之城飛了一圈。
起先,江游不得要領,無法控制自己,跌跌撞撞差些掉下飛劍;但等一圈過後重回夜瀾面前時,江游已從容立于飛劍之中,飛的有模有樣了。
江游收起飛劍。
修為精進金丹期,江游再淡定,心中也是無比激動的。但便在他禦劍飛行、輕輕擦過上方黑幕屏障時,驀地冷靜了下來。
——只是金丹期而已,這一屏障至少需要元嬰修為方才能夠穿過。而夜瀾身上的鐵鏈,至今也沒有被他斬斷。
他的修為依舊太過低微了!
江游恢複尋常心态,但親眼見證了這一切發生的夜瀾,心中卻是波濤駭浪久久難以平靜。
因為即便是天靈根、曾被譽為魔門第一天才的他,也用了三年時間方才從靈寂中期進階金丹。
而江游,僅用了一年!
夜瀾瞧着江游,眸中有了一分呆滞。
他生于高階大陸之一,當然知道整片九州大陸存在着許多能人異士,不會自大到認為自己只用了兩年時間進階金丹期,便是絕無僅有的天才。相反,他比很多人都心存敬畏,知道這天底下有更多更天才之人。
譬如傳聞之中的魔道第一人,玉尊者,不到百年時間修為大乘,驚豔九洲!
但撇開那些在修道之路上各領風騷的天才人物……江游卻卻着實不太起眼,因他本身僅是一個三靈根修士。
這是怎樣的概念?
天災至今,将近萬年時光裏,九州大陸八成三靈根資質修士止步與築基期,剩餘二成則少有突破心動期。至于成功進階金丹期,僅有寥寥數人,若再想成就元嬰境界……卻根本沒有記載。因而所有人都認為,占了修真界将近半數人口的三靈根修士,一輩子都不會有進階元嬰的希望。
可是現在呢?他眼前的這個三靈根修士,豈非打破了他的固有印象?!
僅是一年,從靈寂中期進階金丹初期,這等潛力絲毫不亞于天靈根修士,更何況,江游堪堪三十歲。
夜瀾恍惚想着,聽到江游冷靜道:“前輩,再來試試吧。”于是他下意識伸出手,任由江游繼續嘗試斬斷這些鐵鏈。
這樣資質的三靈根修士!夜瀾決不相信,此後五百年壽命裏,江游會一直原地踏步無法突破元嬰期。只要他能突破元嬰,就又能再增五百年壽命……他的前途,誰也無法估量!
夜瀾心中凜然。
他看着江游的眼神,也充滿了震驚,動容,欣賞……
江游雖是天才,卻不似尋常天資聰穎的苗子那樣被保護在高端世家、宗門的鐵牆之中,而是已然歷經苦難,披荊斬棘從容前行。這樣的人,雖至今默默無聞,但卻宛如暗夜之中悄然升起的一顆星辰,默默散發着屬于自己的光芒。
總有一天,這顆星辰會如同啓太白星般,迎來屬于他的啓明時代。
而這樣的人……
要麽收攏在麾下,要麽擊殺在羽翼豐滿前!
夜瀾斂眸,掩去其中思緒。恍惚中仿佛聽見了“铮”的一聲輕響,而後他的右手驟然一輕。還有什麽重物沉沉落地,砸上了他未曾痊愈的腳趾。
……嗯?
夜瀾回過神來,瞪大眼睛瞧着空空如也的右手腕:“咦?!!”
——他看到臉色蒼白的江游,慢慢收起了那把無名劍。而他右手腕上,束縛了他長達兩百年之久、號稱除非仙神以外根本無法解開的鎖魔鐵鏈,就這樣輕而易舉碎裂在了這一劍裏!
什麽金丹期,什麽天才,什麽收攏或者擊殺……這世上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嗎?
夜瀾滿腦空白,憑着本能上欣喜若狂地發了好一會瘋,才稍稍冷靜了些許。
他将可以調動的半身靈氣彙聚在右手,猛然奪過江游手中之劍,劈向腳上。但這至少可以媲美元嬰後期全力一擊,卻僅是将他右腿震得麻木不堪,鎖魔鐵鏈則是紋絲不動。
夜瀾渾身無力,豁然跌倒在地。
他終于确定,這把非同尋常的鐵劍,僅有江游可以發揮其中威力。于是他又一次可憐兮兮瞧着江游:“英雄!我的左手左腳右腳呢!!再來一次啊英雄!”
當然,回答他的,依舊是這一年裏習以為常的冷靜淡定:“靈氣又耗盡了,你懂。”
夜瀾:“……”并不想懂!
十五日後,江游渾身靈氣恢複,斬斷夜瀾左手腕的鐵鏈。只是可以調動合體期一半靈氣的夜瀾,用盡全力依舊無法親自斬斷腳上鐐铐。
又一月,江游成功斬斷最後一條鐵鏈。
“我出來了?”夜瀾不敢置信凝視自己的雙手雙腳。
“……我竟然出來了?”他的四肢上再無任何鐵鎖束縛,所有常年不得靈氣滋潤而顯得蒼白黯淡的肌膚,已在周身靈氣游走之下,重回瑩白細膩,一如最完美的羊脂白玉!夜瀾怔怔瞧了半晌,渾身忽然細細顫抖了起來,“——我真的出來了!”
兩百年。
——整整兩百年!
他輕輕垂下了腦袋,喉頭發着仿若小獸般的嗚咽聲。在江游注視下,又霍地擡首朗聲大笑。
下一瞬,以他為正中心,靈氣瘋狂溢出!他的及腰墨發四散飛揚,血色長袍獵獵作響,屬于合體期的可怕威壓卷席籠罩整片埋骨之城,乃至這片海域周遭,無數海中妖獸盡數臣服,不敢動彈分毫!
江游心中輕輕舒了一口氣。
他靜靜等候夜瀾将心中郁氣發洩殆盡。
既選擇救放出夜瀾,他心中自然有一定把握,這個合體期魔修不會恩将仇報。事實也正是如此——即便在發洩心中的憤怒與欣喜,夜瀾也不忘在他周身布置了一個護盾,免得他受傷。
夜瀾緩緩收攏了全身氣勢,整個人已是煥然一新。
一襲華美血色長袍,面容俊美非凡。只原先因靈氣凝滞,面色蒼白、整個人如鬼似魅陰森;此刻靈氣游走,他渾身仿佛泛着不容直視的光芒,邪肆恣睢,卻又如魔神般令人心悅誠服。
“多謝你,江游。”夜瀾凝視江游,邪肆暢快一笑,“若不是你,我絕對沒有辦法脫困。”
江游搖首:“沒有晚輩,也會有別人助前輩脫困。”他頓了頓,将手中之劍遞與夜瀾:“既然前輩脫困,此劍合該物歸原主。”
夜瀾哈哈一笑,大咧咧拍了拍江游的肩膀。許是太久沒有動用力量,差點将江游整個人拍進地裏:“得了,這劍在我手中,就是寶物蒙塵,就當謝禮送給兄弟你啦!”
江游:“送給晚輩?”
這劍雖然不凡,但他已有本命劍。即便現在不過是沒有靈智的寶器,但總有一日,江游會将它升級成靈器,并且滋養出契合的劍靈。
是以即便這把無名劍是《太上忘情決》指明要的,江游也并不強求。
“當然,要不是你,我可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出來!”夜瀾無所謂聳肩,“再說我又不是劍修,這劍與我毫無用處,頂多出其不意拿去砸人。”事實上,之前此劍就是這樣被他丢出去的,并且砸傷了某個不長眼的牛鼻子老道。
夜瀾說着,目光灼灼凝視此劍:“這劍雖看似凡鐵,但可斬鎖魔鐵鏈,品級恐怕不低……我懷疑,這劍至少是聖器!”
“聖器就在眼前,我竟拱手送人……”他說到這裏,忍不住又是一陣捶胸頓足,“我怎麽就不是劍修呢,我怎麽就不是劍修呢!”
“不行,這種事情太讓人悲傷了!一定要吃十斤……不對,百斤肉幹,才能安撫哥受傷的小心靈!”
江游:“……所以我們什麽時候出去?”
既然打算離開,夜瀾幹脆将整座廢城都翻了一遍。不幸的是,整座城市早在兩百年前便被洗劫一空,夜瀾最終只收取四條鐵鏈,塞進了江游納戒裏。
離去之前,夜瀾在兩人身上套上靈氣盾。而後他停下了腳步,轉身深深環顧周遭一眼,鄭重道了一聲:“再見。”
随此話落下,埋骨之城四方屏障忽然崩塌。海水在這一刻自四面八方傾瀉而來,強大的壓迫瞬間将所有廢墟摧毀成齑粉,盡數将之沖散開來。
而靈氣盾則帶着兩人遠離這片城市,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水中,如氣泡般緩緩上浮。
江游若有所感。
——阻隔海水的似乎并不是屏障,而是另一種極為古怪的東西。而這種東西,似乎是在守護夜瀾。
江游面上帶了些許詫異。耳畔忽然有夜瀾的傳音:
“兩百年前,這裏還只是一處低階大陸。因為靈氣稀薄,甚至沒能養出一個金丹修士。
“當時有分神期魔修高鴻,為修煉血煞魔功,四處迫害修士,取其心頭精血,手法極為殘暴。此人在至少五片大陸犯下滔天大罪,引得數十名正道煉神還虛境修士圍剿。但那一役,卻是所有正道修士身亡,而邪魔高鴻重傷逃脫。
“正道因而自發組成剿殺隊伍,四處搜尋魔族高鴻下落。他們找了許久,終于在這周圍發現高鴻蹤跡。
“一名分神大能想要躲藏在低階大陸,其實是極為簡單的事情。正道剿殺隊伍雖然确定高鴻便在此大陸中,卻始終将他揪出來。
“眼看時間過去好幾年,而高鴻重傷也漸漸恢複,甚至有了反攻跡象,正道剿殺隊伍做了一個決定。
“——以這片低階大陸為墳冢,布下法陣擊殺此中所有人。
“一旦法陣布成,此地萬餘低階修士自然被用作陪葬,但可以肯定的是,魔修高鴻決計無法逃脫。
“我那時堪堪進階合體期,閑來無事游歷至此,偶然得知了這個計劃。我覺得這些自诩正義的修士,所作所為與邪魔高鴻其實并無區別。于是我站了出來,試圖阻止這些人……”
夜瀾說道這裏,聲音無悲無喜。“結局顯而易見,我沒有成功。”
“我殺了魔修高鴻,以及六名将我打成高鴻同僚的正道修士。因為動用了超過金丹期的力量,我受到天道反噬,最終被無法擊殺我的正道修士們用這鎖魔鐵鏈囚禁在此。
“我畢竟是合體修士,他們不知我在魔道之中究竟是何地位,擔心一則走漏風聲遭到報應,二則萬一我逃脫囚禁前去複仇,便幹脆斬斷這片低階大陸地下支柱,使之沉入東海深淵。
“我深受重傷,又被迫沉入東海深淵,心中無比絕望。本以為會被深海威壓絞殺,卻不曾想這片大陸萬餘修士靈魂未滅,紛紛附着在屏障之處,替我抵禦海水侵蝕。後來,這兩百年時間裏,天道反噬漸漸消失,而我的傷也終于痊愈。
“再後來……你便來了。”
夜瀾說完這些,停頓了許久。
便在江游試圖說些什麽安慰他時,夜瀾又冷笑道,“當年算計我的那批人,一個一個,我都還記得!”
“現在我既然出來了,是時候清算這筆陳年舊賬了!”
話語之間,兩人輕輕浮出海面,靈氣盾也悄然消失。
夜瀾終于在次感受到了,闊別長達兩百年之久的溫暖陽光,還有湛藍天幕!他如癡如醉地張開雙臂,擁抱這令他動容的一切——
這就是自由的感覺啊!
江游靜靜看了片刻。
他想着先前夜瀾輕描淡寫的述說,在心裏問自己:倘若他是夜瀾,會不會插手這樣的事情呢?
卻是沒有答案,唯有固守本心罷了。
“啧啧……”他沉思間,正在擁抱自由的夜瀾,仰頭目瞪口呆,“別發呆了,你先擡頭瞧瞧上面哇。”
江游依言擡首。
陽光忽地黯了下來,四下狂風四起,海浪翻飛。上方這片原本無限晴朗的天幕,居然出現層層疊疊的黑雲,其中更有九道游龍般的紫色閃電翻滾閃現,似乎随時随刻便會落到兩人頭上。
那是……天劫?!
江游瞳仁微縮。
修士晉級金丹,會引來第一次天劫,大多以雷劫形式出現。江游見過淩劍閣長老進階金丹時所引發的四九天劫,但這一片劫雲,給他的感覺絕對不只是四九天劫!
江游轉頭,正要詢問夜瀾是否哪裏不對,便見原先與他相隔一臂之遠的夜瀾,已遙遙消失在了天邊。
遠遠還傳來夜瀾的呼吼,很快被海風吹散開來:
“大兄弟,你到底是什麽三靈根修士,晉個金丹居然還能引來九九天劫!你到底是多倒黴啊——這事兒我可幫不了你,就先遛個彎,你慢慢渡着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寫到和喵喵重逢的但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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