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九月一日。
新學期開始的第一天。
遲昭昨天晚上忙着翻譯論壇的單子，一直到兩三點才睡，早上一覺醒來，差點睡過了時間。遲爸先走了，在桌子上留了早飯和字條。今天新生報到，他得提前去。
遲昭洗了把臉，趕不上吃早飯，叼了一塊面包就往外跑。
還好學校離得不遠。
臨近校門口，後頭有人叫她：“遲昭！”
遲昭回頭。小姑娘面熟，比暑假見面時高了些。遲昭一開始沒認出來，視線順着移到她馬尾辮上綁着的粉色毛絨球才想起。
許美靜。
預備鈴響了起來，門口的體育老師開始往裏趕人，許美靜顧不得和遲昭敘舊，一把拽着她就往學校跑，邊跑還邊問：“你暑假作業寫完了沒？”
“寫完了。”
“太好了。”許美靜一副得救的表情，“快借我抄抄。”
開學第一天，教室裏一片兵荒馬亂。只有遲昭有種恍惚的錯覺，好像大夢一場，醒來又回到了這裏。班裏淨是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女生們大都留着當年時興的齊劉海，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論着暑假的熱播偶像劇，男生們一律剃短發，發育期的公鴨嗓一個比一個難聽，也圍成一片在議論着NBA球賽。
恍如昨日。
許美靜扯扯遲昭衣袖，小聲提醒她：“作業。”
正巧這時有人在外面喊：“遲昭，周老師找你。”
遲昭初中班主任姓周，如果沒記錯名叫周成，是遲爸的師弟，一如他名字，相貌老成，明明比遲爸小兩歲站在一起卻像兩代人。
Advertisement
遲昭應了一聲，走前将書包丢給許美靜讓她自己找。
辦公室在二樓走廊盡頭。開學第一天，主要忙着打掃衛生和發新書，一路走過去，每個班都跟炸了鍋似的。
到了辦公室，遲昭敲敲門，沒人應，就直接推門進去了。
二十五中的教師辦公室都是大課題組。遲昭早忘了周老師的位置，找了一圈，終于在角落裏看見他。
不巧的是，還有另外一個人在。隔得老遠都能看得到那人校服上的塗鴉。畫的是《灌籃高手》裏的流川楓。
走近了遲昭聽到周老師在訓斥他：“誰讓你帶球來上學的？不知道學校不讓帶？”
那人嘿嘿笑着沒個正形，在老師面前還敢插科打诨：“我這不是放了個假忘了呗，您還給我，我下次肯定不帶來了。”
周老師還想說什麽，餘光瞥見有人來了，打住話頭。
遲昭道：“周老師。”
面對遲昭，周老師的表情瞬間變得和藹可親起來，與剛才相比截然兩副面孔。他将桌子上的表格交給自己的小班長：“今天主要是打掃和領新書，我一會兒要去開會，你去安排下。”
遲昭一怔。
程塵則趁着周老師不注意，朝着遲昭擠眉弄眼做鬼臉。
遲昭無視這人的幼稚舉動。程塵和她一直不對盤。如果說遲昭是小區裏“別人家的孩子”，那程塵就是“你可小心點千萬別學他”的反面案例。總之針鋒相對。遲昭記得初中自己當班長，沒少被程塵暗戳戳使絆子——明面他不敢，好歹還有個遲老師在。
遲昭領過表格，周老師将事情交代完，又瞥向一邊的程塵：“想拿回球今天就替班長好好幹活，我知道班裏那幾個男生就聽你的話，敢犯渾這球就捐校隊去。”
程塵一聽急了：“您別呀，校隊哪能看上我那破籃球。”
周老師揮揮手，程塵悻悻住了嘴。
“有事去舊樓找我，我們在那兒開會。”這一句是對遲昭說的。
遲昭應下來。
程塵皮笑肉不笑看向比他矮了一頭的遲昭：“走吧，大班長。”
遲昭走在前面，程塵跟在她後頭。他們離開辦公室，剛一阖上門，程塵就欠揍地笑起來：“你小跟班今天沒跟着你啊？”
遲昭知道他說的是葉司予，懶得理會，只将表格一把塞進程塵懷裏：“大掃除就麻煩你了。”
程塵臉上笑容呆滞了，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
“沒聽見周老師的話嗎？”遲昭很懂得物盡其用，“想要籃球就好好打掃衛生。”
程塵盯着那表格看了看，三兩步追上來：“這是你的活兒，我只負責幫忙。”
遲昭瞥他一眼：“你覺得他們會聽我的話嗎？”
遲昭指的是班裏後排那些男生，常年以程塵馬首是瞻，程塵愛和她對着幹，那幾個男生也陰奉陽違。
程塵語塞。
遲昭氣定神閑，完全沒有覺得這麽做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下午學生會要檢查，不合格籃球就別想要了。”
遲昭将大掃除的瑣事全都丢給程塵，自顧自先走了。
程塵旁的不論，管起這些事來還挺井井有條的。或許是因為他在班裏混得開，男生對他非常信服。大掃除交給他後，班裏男生很快組織起來，重活累活一應包攬，女生們則拿着抹布擦擦邊角，清閑得很。
旁邊班的男生見程塵破天荒提着水桶進進出出，一把攬住他：“程哥可以啊，您這是打算改邪歸正了？”
程塵黑着臉：“滾，哪涼快哪待着去。”
遲昭處理完班裏的事，叫了幾個人去舊樓領書。舊樓一層的教導處寬敞，地上各處堆放着教科書，早就按照班級一一分好了。
遲昭将數量清點過一遍，沒有問題才讓班裏的男生搬回去。将走時她瞥見個熟悉的身影，矮小，瘦弱，抱着厚厚的一沓書，因為壘的太高，書身搖搖晃晃，直叫人擔心下一秒就會塌下來。
遲昭走過，輕輕拍了拍對方的頭。
葉司予轉過身來，原本茫然的神情，在見到是遲昭後悉數化為了驚喜：“學，學姐。”
遲昭看他手裏抱着一沓書，問他：“你們班的課本？”
葉司予點頭。
“怎麽就你一個人？其他人呢？”
葉司予不欲讓遲昭看出來，說道：“我一個人也，也行。”
遲昭蹙了下眉，微觑着他，随即想到什麽：“你該不會和程展一個班吧？”
葉司予愣了愣。
那就是了。
遲昭初中和葉司予程展都不熟，并不記得有這檔子事。程展雖然也是新生，但他小學就在本部上的，班裏基本都是熟人，再加上他哥程塵是初二地頭蛇，要對付一個初來乍到的外地人再簡單不過。
遲昭無語。她看剩的書還多，就說：“我幫你一起吧。”
“不，不用。”葉司予有點着急了，“我多，多跑幾趟，能搬完。”
“這要搬到什麽時候去。”
“沒，沒關系。”葉司予執意不肯讓遲昭幫忙，“我可以的。”
遲昭看着葉司予，這小孩害羞得很，平日裏已對上她的視線就會垂下頭，這次倒是格外堅定。
遲昭看他這麽堅持，只好松了手：“……那好吧。”
葉司予朝着遲昭笑了笑，頗有些感激的意味。
他不讓管，遲昭就真的不管了，站在一邊袖手旁觀。這小可憐抱着搖搖欲墜的一摞書，估計連路都看不清，沒留意差點碰到門柱上。
幸好遲昭眼疾手快，幫他接住了。
“沒必要在這種時候逞強。”遲昭道，“去找你們同學，就說只剩下你們班的了，再搬不完教導處的老師會去找班主任。”
葉司予一愣，點了點頭。
遲昭替他取下一半的量，讓他搬着剩下的先走了。她知道他不想讓她也摻和進來，沒跟着一起。
同樣的開學日，對葉司予來說卻并不怎麽愉快。
其實相比于小學，他的境況改善不少，一來換了個地方，還沒有那麽多的流言蜚語，二來升了初中，大多數學生都變得成熟了些，已經很少有陌生人會漫無目的地拿他的結巴開玩笑。
一切姑且算得上順利。
除了和程展分到同班。
葉司予在名冊榜上看到程展的名字時，就已經想到自己未來至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什麽好日子過。程展自那日被遲老師帶回去後，結結實實挨了頓揍，大半個月躺在家裏，新仇舊恨，沒道理不報複。
唯一慶幸的是，遲老師是他們的班主任。程展多少有所收斂。
葉司予回班後将遲昭告給自己的話講了一遍。程展不在，班裏學生雖然怕他，但大部分對葉司予沒什麽惡意，聽他這麽說，好幾個人跟着他去了舊樓教務處，一趟就将課本全部搬回來了。
回來時程展堵在門口。
搬書的學生心虛，低頭繞着進去了。程展也不難為他們，最後剩下葉司予一個，程展擋住他去路。
“讓你一個人去搬書，你沒聽到啊？”程展仗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看着他。
葉司予言簡意赅，不想說太多字：“搬不完。”
“你還和我嘴硬是不是？”程展推他，差點把他抱着的一疊書推翻，“說了每個人都有任務，你自己選的搬書，怪我咯？你是不是不滿我這個班長，要不然去找遲老師說說？”
程展是班裏學生臨時推選出的代理班長，主管軍訓這一段時間的班級事務。
葉司予不想和他吵，他盡量心平氣和：“讓我把，把書放，進去。”
“讓讓讓我把把把書放進去。”程展學他，“多大人了，說話還說不利索。”
葉司予看着他：“和你有，有關系嗎？”
“怎麽沒關系。”程展撇撇嘴，“我和你一個班，天天聽你結巴難受。怎麽，你媽沒教過你好好說話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