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話痨平時不是這樣的。

遲昭靜默片刻,正要問她想不想加入她們哪組, 不遠處正在練習墊球的林玲忽然停下來, 朝她們這邊喊了句:“許美靜。”

許美靜和遲昭一同看過去。

林玲把頭發全部紮起來, 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顯得神采奕奕。她個子比遲昭矮一些, 更架不起寬大的土黃色校服, 被襯托的又小又瘦。

“我們組少一人,你要不要一起來練習?”

她話一出口, 小美人立時變成小天使,就差背後倆翅膀頭上一光圈了。

許美靜一怔:“可以嗎?”

“當然。你要不要?”

“要要要!”許美靜的情緒重新高漲起來。

旁邊的遲昭看了眼林玲, 沒說話。

“昭昭, 我先過去了。”

遲昭點點頭,一路目送着她融入新的小圈子,才抱着球離開。

林玲雖然和她們一組,但自從上學期物理實驗課那件事後就不怎麽參與小組活動了, 甚至如非必要都不肯和他們講話。現在突然變得這麽友善, 遲昭不是陰謀論者, 依然覺得非常奇怪。

許美靜心底單純, 沒想那麽多。林玲有她固定的交際圈子,和她一組的大多是班裏長得不錯成績也中上的女生,她們從初一開始慣常玩得好。其中許美靜除了和徐小雅熟一些,跟其他人沒什麽來往,現在冷不防加進來,彼此間顯得陌生疏離。

不過林玲還是挺照顧她的, 為了防止冷場尴尬,時不時會将話題拐到許美靜身上。

許美靜對她的印象大為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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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練了會兒球,又打了場友誼賽,下課了。

“沒想到和你還挺處得來。”林玲還了器材,跟許美靜一道往教室走。

許美靜跟林玲還沒有這麽親近過,不免受寵若驚。

林玲深知點到即止,沒再多說。

其後幾天,林玲與許美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親密起來,不僅下課和她手牽手一起去廁所,還主動将自己的借給她看。連程塵這種萬年不關注女生的人都察覺出來,稍有點驚悚:“你們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林玲冷冷笑了笑,不理他。

許美靜是那種誰對她好她就百倍還回去的人,短短幾天已經将林玲劃為了這一檔,連男神也比不過。她替林玲道:“我們以前關系也不差吧。”

程塵看不懂女生間彎彎繞繞的關系,索性不理會了。

周末林玲邀請許美靜一起去玩。許美靜對于女生間軋馬路逛商場的友情一貫羨慕,但是和她關系好些的,一部分圖財,她不花錢就不出去,另一部分則幹脆懶得出門,對這些活動全無興趣,比如遲昭。

許美靜很喜歡遲昭。

雖然遲昭從來沒有承認過,許美靜一直單方面将她擺在自己最好朋友的位置上。然而遲昭的性格太孤僻,不是那種喜歡三三兩兩成群結隊的人,甚至都不能理解為什麽女生上廁所一定要人陪着去。

所以能夠接到這種邀請,許美靜從周五放學開始就激動的不得了。她細細挑選衣服與配飾,特意在周日起了個大早,好好打扮一番。

許美靜的審美還停留在小學階段,喜歡一切粉粉嫩嫩的東西,紮着雙馬尾走到街上,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小學生。這天也差不多。三月份的天氣尚冷,她穿着淺粉色長款羽絨服,戴着粉色發卡,背着粉色HellKitty的包包。等她來到學校前彙合,才發現自己的格格不入。

林玲那群女孩子早熟,十四五歲的年紀,塗着亮晶晶的指甲油和唇釉,衣着打扮多往黑白灰三個色調發展,盡量扮酷裝成熟。其中林玲穿得最好看,黑色呢絨外套,搭配白色高領毛衣和格子短裙,這樣冷的天氣,下面堅持只了穿一條打底褲。許美靜走在她們中間,就像一只色澤鮮豔誤入迷途的……火烈鳥。

還是花枝招展的那種。

許美靜也發現了自己的與衆不同,不同于以往的開朗,她變得拘謹很多。

林玲一看她就笑起來:“真喜慶,看你這樣我還以為又要過年了。”

許美靜摸摸頭,有點尴尬。

隊伍中其他女生的眼神裏分明摻雜了輕蔑與不屑,看她就像看一個只為逗人發笑而存在的醜角。

女孩子們成群結隊去喝奶茶。因為她們之中有幾個長得好看,又是紮堆出行,走在路上回頭率幾乎百分之百。誰不愛看年輕的風光呢?仿佛時日還長,任憑揮霍。

到了後街的奶茶店,老遠就聽得到音響裏播放的流行金曲。街道狹窄,她們迎面遇到一群衣着時髦的青年,看起來像是隔壁技校的學生。男生朝着她們吹了口哨,許美靜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一下子汗毛倒豎,攥緊了身邊林玲的手。

林玲笑她:“土鼈,人家這樣是看得起你,怕什麽。”

許美靜還是覺得不好。不能說技校全部學生,但那幫子天天游手好閑逛大街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善茬。

到了奶茶店,沒有大桌子,女孩子們分散開來坐。

周末奶茶店人滿為患,前後幾所學校的學生沒地方玩,都來這裏打發時間,許美靜在其中看到幾個熟面孔,程塵他弟程展也在。

許美靜開了眼界,頭一次知道還有這樣的地方,秘而不宣地構成一個小天地,容納着流亡世間的少年少女。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許美靜愈加羞愧自己上不了臺面的衣着打扮。

“喝什麽?”林玲問。

“啊?”許美靜回過神來,“哦,随便吧。”

“紅豆奶茶?”

許美靜點頭。

林玲和前臺小姐姐很熟,笑着說了幾句家常才落座。林玲将許美靜的那杯給她。

許美靜這才想起要付賬:“多少錢?”

“不用了。”林玲輕笑,“我請你。”

“诶?”

許美靜不适應這樣的好意,一般出來玩,那群狐朋狗友都要她出錢才肯罷休。

許美靜捧着奶茶,手心熱熱的,心裏也暖暖的。

女孩子們叽叽喳喳讨論起感興趣的事,從隔壁雜貨店新進的指甲油,CD碟,随身聽磁帶,一路聊到了明星八卦。

“XXX絕對和XXX在一起過!”

“才沒有,不要亂說好不好?”

“敢打賭嗎?”

“怎麽賭啊,你又不是記者,你怎麽能知道!”

林玲對這些好像并不是特別上心,又或者是為了維持自己的形象,身處圈子中心的她反而并不太開口,只在适當的時侯插上兩句,但女孩子們對她的意見相當看重,短短幾句卻有分量。

許美靜不覺羨慕起她來。

長得好看,成績優秀,還有這麽多朋友喜歡她。她有她一半都死而無憾了。

聊着聊着她們的話題又歪到學校旁邊有哪些好吃的小吃,許美靜難得有了發言權,說了一大堆,最後補充道:“對了對了,還有經常在鐵栅門前擺攤的那家,章魚小丸子很好吃,我上次跟昭昭他們一起去吃過。”

昭昭兩個字一出,場面瞬間降了溫。

就連許美靜也注意到了異樣。她心裏打起鼓,怪沒底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

林玲還在笑着,只是那笑容沒了先前的溫度。她用吸管紮着杯底的珍珠圓芋,仿佛漫不經心:“你不覺得她挺賤嗎?”

許美靜一愣,像是被人兜頭打了一巴掌,耳邊嗡嗡的。

她疑心自己聽錯了。

林玲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生怕許美靜沒聽到似的,慢悠悠補了一句:“我看到她,就覺得惡心。”

林玲這話一出,其他人立馬你一句我一句地迎合起來。

“對啊,每天都擺一副班長架子,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班長。”

“她對女生可兇了,對男生就不這樣。我前幾天忘了值日,她直接把我名字寫到黑板上了。”

“人家是男生的走狗,你什麽時候見她幫女生說過話,上次林玲被程塵欺負,她反而訓斥咱們別湊一堆。惡心。”

“真的太賤了。”

無數的言語彙湧在一起,打破了初時歲月靜好的假象。許美靜像是溺了水,浮潛在這些肮髒字句間,找不到呼吸的出路。

林玲冷眼旁觀,看着許美靜的神情逐漸不堪重負,輕笑一聲:“你知道嗎?和一個被人讨厭的人做朋友,自己也會變得讨厭起來哦。”

許美靜怔住。眼前這張她曾經以為美麗的面容驟然之間像是蒙上了陰翳,變得猙獰模糊。

林玲繼續道:“前段時間你會被班裏女生排擠也是因為她吧?如果不想被讨厭的話……”

林玲盈盈笑着,将話意猶未盡地斷在了這裏。

反胃。

喝進肚子裏的紅豆奶茶仿佛有某種魔力,郁結在一處,直讓人犯惡心。

“你們……是因為她才和我做朋友的吧。”良久,許美靜慢慢說了這一句。

這回輪到林玲微怔。

許美靜只是比較天真,并不傻。毫無緣由地被冷落,毫無緣由地被示好,結合起這些倒盡胃口的話,不是意外,而是一開始就有所圖謀。

許美靜盯着林玲,眼神很冷,冷到連她的粉紅色發卡都沒那麽好笑了。

林玲笑容凝固,其他女生也住了嘴,滿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你以為呢?”林玲索性不再僞裝,冷漠地注視着她,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不想被拖累的話,就離她遠點。”

許美靜攥緊了拳頭。不知道為何,明明在這種緊要關頭,她腦子裏卻全是完全不沾邊少年漫的畫面與三成懂的日語,搭配着不合時宜的BGM,叽裏咕嚕,叽裏咕嚕。

快要爆炸。

小宇宙,聖戰士。

我讨厭你。

查克拉,寫輪眼。

我讨厭你。

路飛可是要成為海賊王的男人。

“我,我讨厭你!”許美靜鼓足了勇氣。生平第一次面對着面跟人說出這種不友善的話來。

不僅林玲,其他女生也都愣住了。

“你根本不配提她,無論相貌成績還是人品,你根本還差得太遠太遠太遠!”

在脫口問出的那一瞬間,許美靜長長出了口氣,覺得自己像極了漫畫中的主角。

每個人的人生都會有那麽幾秒的高光時刻。

比如現在。

許美靜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那個時候就能爆發出那麽大的勇氣。

她說完這樣的話刷的一下站起身來,動作幅度大的讓奶茶店其他人都朝着他們這邊看過來。或許是覺得就這麽離開有點缺乏動漫裏戲劇化的力道,許美靜一把将剛才林玲買給她的奶茶砸地上,才奪門離開。

帥不過三秒。

這句話俨然是她現在的寫照。

許美靜從奶茶店跑出來,還沒跑出這條街,就覺得渾身沒了力氣。

她做了什麽。

一定會被報複的吧。

滿腦子都是這樣的想法。

許美靜并不後悔維護了自己的朋友,但恐懼與害怕也是實打實的。在這個年紀,有什麽比與人撕破臉面更可怕的事?

尤其那個人還是林玲。

林玲控制不住地幻想着各種可怕後果。她心緒不寧地走着,漫無目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向何處。

等回過神來,不知不覺間已經來了遲昭家小區。

許美靜站在樓下仰頭看,一層一層數着,心境竟然有點悲涼。

這時忽然有人在背後拍了她肩膀:“許美靜?”

許美靜吓了一跳,回頭發現是遲昭。

“昭昭?你你你你怎麽在這兒?”

“下樓買醬油。”遲昭晃了晃手裏的瓶子,“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

許美靜怔怔的,看着面前熟悉的人,突然覺得心安許多:“……是哦。”

遲昭在她眼前招了招手:“你怎麽了?”

許美靜回過神來,眼眶微微濕潤,她有點想要擁抱遲昭,但是以遲昭的性格肯定會拒絕就是了。

“昭昭。”她道,“我們會做一輩子的朋友吧?”

這孩子今天怎麽傻乎乎的。

不過遲昭看出她心情低落,難得肯配合:“嗯。”

許美靜差點因為這個“嗯”哭出來。她大有種舍生取義的悲壯感——如果語文老師知道常年作文湊不過八百字的許美靜能用上這麽高級的成語,只怕要感動得老淚縱橫。

“說好了。”許美靜抹了把眼睛背過身去,“你一定要好好的。”

怎麽跟說遺言一樣。

遲昭若有所思,微微眯了下眼。然而許美靜不等遲昭追問,丢下這句話,就徑直跑開了。

許美靜正式被劃入了林玲一行人的黑名單。

孤立排擠都還是小事,惡意随着當事人沉默的忍耐不斷擴散,像流感逐漸演變成曠日持久的頑疾。到後來,她上課回答不出來問題會被嘲笑,考試倒數會被嘲笑,甚至她從過道路過,都會有人在一旁發出微妙的嗤笑聲。

和男生那種直接打架的野蠻方式不同,女生之間的欺淩多屬溫柔刀,刀刀要害。

女生們對許美靜肆無忌憚,對遲昭卻不敢這樣。一部分原因是遲昭太優秀了,找不到攻擊的弱點,另一部分則是遲昭性格慣來孤介,那些低劣的小伎倆完全影響不到她。

許美靜并沒有告訴遲昭那天發生的事。

她只是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曾經元氣滿滿的小姑娘像是被人一拳打趴下,下課也不找朋友聊天了,只趴在座位上,怏怏不樂。

久了,連遲昭都看出她的異樣,問她:“你怎麽了?”

許美靜聽到聲音擡頭,無精打采的:“你在和我說話嗎?”

遲昭點頭。

許美靜笑了,美滋滋道:“你好關心我哦”

遲昭摸了摸胳膊:“這是新的冷笑話嗎?”

許美靜:“……”

“沒關系啦。”許美靜繼續趴回去,“我身體不舒服。”

明明冬天已經結束了,許美靜卻像進入了冬眠期,懶洋洋不想動彈。

遲昭伸手摸了下她的額頭,許美靜愣了愣。

“沒有發燒。”遲昭道。

許美靜擡眼看向她。

遲昭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說出的下一句話卻差點讓許美靜跳起來:“是因為我嗎?”

“……啊?”

遲昭直截了當:“被孤立的事。”

許美靜還以為她不會發現。

許美靜張了張嘴,最後只說:“不是哦。”

“不是因為你。”

說完她又趴回桌子,閉上了眼睛,一副很困的模樣。

遲昭看了看她,沒再繼續說話。

許美靜從小到大還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她原本以為只要忍一忍很快就會換來風平浪靜,卻不想對方卻沒有任何要收手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

又過了一個周末。周一早自習。

許美靜踩着課鈴姍姍來遲,她像以往一樣回到座位,從書桌拿出課本,剛一翻開,險些驚叫出聲。

空白的內頁被人惡意标上了醜陋不堪的辱罵,還有幾頁被撕成了碎片,夾在書頁正中間,連毀屍滅跡都不屑于,明晃晃地用作挑釁。

許美靜手腳變得一片冰涼,上下牙齒微微打顫,抖得連書冊都拿不穩。她用了最大的力氣才克制住尖叫出聲的沖動。

後排傳來很清晰的一聲冷笑。那種惡意滲入骨髓,仿佛無所不在。

許美靜紅了眼圈,她往後面看了一眼。林玲冷笑:“看什麽看?”

遲昭正在背英語課文,聽到聲音瞥了旁邊一眼,難得怔住了:“……怎麽回事?”

許美靜說不出話。

遲昭立馬明白了什麽。她盯着書頁殘骸,表情變得冷寂——與平日裏那種事不關己的冷漠不一樣。

遲昭刷的一下站起身。因為她突兀的動作,原本嘈雜喧鬧的教室忽然靜了靜,紛紛不明所以地往這邊看過來。

後桌的林玲卻全無知覺。她正在低頭寫着的習題冊,突然被人一把抽走,毫無防備。

林玲微愣,她擡頭,對上一雙冷靜到幾乎可怕的眼。

遲昭想都沒有想就将林玲的習題冊撕成兩半。饒是林玲也沒經歷過這陣仗,一時吓傻了。

遲昭就這麽當着她的面,将習題冊一頁一頁撕得粉碎。林玲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慌忙起身去搶書,但是遲昭個子比她高,又隔着一個課桌的距離,根本夠不到。

“你有病吧?”林玲眼眶紅起來,這一聲把一旁迷迷糊糊補覺的程塵給吵醒了。

楚楚可憐的小美人同态度強硬的遲昭形成鮮明對比。遲昭卻毫不畏懼她的裝腔作勢,平靜地将碎片塞回書冊,重新扔到她桌子上。

“要撕書有本事來撕我的。”遲昭盯着她的眼睛,沒有任何避讓,反而讓道義上占上風的林玲産生了退卻之心,“沒膽量就不要搞小動作。”

“你……”

“閉嘴。”遲昭打斷她,在她面前,林玲幾乎是一邊倒地被碾壓,“知道嗎?你用這些下三濫招數的樣子。”

“真讓人惡心。”

作者有話要說:  昭昭sy

另外

終于十章了,明天休息,後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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