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街道派出所。
二陳一行人都不知道是幾進宮, 民警看見他們就和見了老熟人一樣, 直接打電話叫所長回來處理, 換了別人還壓不住他。
所長是個三十幾歲的年輕男人, 看到二陳就皺起眉頭:“你說說你, 一天不犯事皮癢癢是不是?”
二陳在所長面前規矩多了。所長教訓了一番二陳, 才讓輔警帶遲昭他們去做筆錄, 他轉頭時視線不經意瞥見一張略有些熟悉的面孔, 微微一怔。
等學生們走後,所長點了支煙,斜靠在椅子上:“怎麽回事?你現在越活越回去了,開始欺負初中的小孩?”
二陳沒說話。
所長瞥見他衣袖上有血,以後是那些初中生受傷了, 臉色變了變:“長進了, 都見血了?”
“沒……是我的。”二陳怪不好意思承認的。
“可出息壞你了。”所長眯着眼睛看了看他, “進去好好待幾天吧, 你哥說話也不管用。”
沒有持器械,雙方都受了輕傷, 按照條例先尋釁滋事的一方拘留五天以上十五天以下。
二陳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每次都趁着警察來提前跑走,巷口沒有普及攝像頭,就算指認也沒有實證,最後大多是不了了之。
但這一次算是栽在那小姑娘手上,他們一直僵持到派出所民警趕過來,逮了個正着。
二陳摸了摸鼻子, 自認倒黴。
“滾吧。”所長不拿正眼看他。
二陳剛走幾步,所長想起什麽,叫回他來:“你出去以後別再找那群小孩的麻煩了。”
二陳本來也是這麽打算的。人在江湖飄,刀子挨多了,卻沒有一次能給他這麽大震撼。那小姑娘着實是個狠人,手都不帶抖的,和那種被逼到窮途末路的不一樣,她至始至終保持着冷靜。正是因為才這樣才足夠可怕。要不是二陳臨陣慫了,不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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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二陳還是問了句:“為啥?”
“你惹不起。”所長按滅了煙頭,“你知道那個小男孩是誰嗎?再生事,別說你,你哥都要被連累。”
“哪個?”二陳以為他說的是程塵。
“長得挺秀氣那個。”所長不耐煩,“具體你也別問,顧好你自己吧,再這麽惹是生非,小心你哥知道了揍你。”
二陳悻悻住了嘴。
他拎起外套跟着民警往外走,路過大廳,看到遲昭已經做完了筆錄等在外面。小姑娘穿着校服,膚色白皙,身材纖秀,不說話時坐在那裏,安安靜靜,仿佛并不具備任何殺傷力。
二陳覺得自己腦殼隐隐作痛。
他吹了聲口哨。遲昭擡頭看來,眸中平波無瀾,看他和看一件沒有生命特征的物品沒什麽兩樣。
“妹妹,夠狠。”二陳道。
旁邊民警推了他一把:“廢什麽話,跟個小姑娘還斤斤計較。”
遲昭不為所動,只輕輕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
二陳看得後脊有點發寒,不再多話,跟着民警先走了。
做完了筆錄,四個人坐在大廳的休息區,等着家長來接才能離開。葉司予和程塵雖然傷得不重,但臉上都挂了彩。遲昭和許美靜問輔警借了傷藥,替他們處理傷口。
許美靜下手沒個輕重,疼得程塵吱哇亂叫:“我好不容易沒被他們打殘,接過快被你戳瞎了。”
許美靜不好意思,程塵用手遮住自己的傷口:“不勞駕你了,班長來吧。”
遲昭剛好給葉司予塗完。她接過許美靜手上的棉棒,自然而然替着程塵上藥。旁邊的葉司予看他們一眼,默不作聲收回視線。
或許是危機告解,小話痨比往常還要興奮,她打量着穹頂,喃喃道:“我還是第一次來這裏。”
程塵冷哼一聲:“聽這意思您還想來第二次?”
許美靜打了他一拳。程塵咳嗽起來:“大姐,我可是受了傷啊。”
許美靜這才想起,忙又道歉。程塵害怕再被誤傷,離她遠了點,坐在遲昭身邊。
遲昭今天格外安靜,葉司予也是。
許美靜仰頭看着窗外,外面已經完全黑下來,玻璃窗反着室內的光,映着他們的身影。
許美靜莫名覺得惆悵:“他們不找麻煩,以後也不能一起回家了吧。”
程塵道:“怎麽感覺你還有點失望。”
許美靜嘁了聲,卻沒有否認。
也不是失望,是……寂寞。
雖然在這個年紀用這樣的字眼未免顯得小題大做,但是每次回去面對冷冰冰空無一人的“家”,許美靜總是萬分珍惜他們這個限定小組還存在的日子。
許美靜起身走過去,坐在了遲昭另一邊。她把頭靠在遲昭肩膀上,遲昭愣了下,沒有推開。
好聞的氣息。
是她衣服上的味道。
“昭昭。”許美靜低聲說了句。
“嗯?”
“我們一起考附中吧。”她道,“這樣我們就能做一輩子的朋友了。”
沒待多久,家長們陸陸續續趕到。許美靜最先被接走,她父母工作繁忙脫不開身,拜托了鄰居阿姨來的。之後是程塵的媽媽。程媽媽一如傳聞中兇悍,拎着雞毛撣子就來了,不過她看到遲昭也在,愣了愣,怒氣值瞬間減半。
遲昭主動替程塵解釋了緣由。
程塵還是頭一次替女孩子打架打進派出所,程媽媽看了看遲昭,又看了看程塵,若有所思。
程塵再了解他老媽不過,先一步要走:“快點吧,我餓死了。”
“急什麽?”程媽媽訓了他一頓,轉頭面對遲昭時立馬變了副面孔,笑吟吟的,“昭昭啊,有空來阿姨家裏玩,都好久沒見你了,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了。”
都是多少年的老街坊,程媽媽和遲昭熟識。或許是因為她兩個兒子都太皮,成日裏惹是生非,所以她對遲昭這樣文文靜靜的女孩子格外有好感。
“走啦。”程塵嫌她磨磨唧唧,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最後是遲爸。
遲昭有點頭痛該怎麽解釋。遲爸雖然長着一副硬漢外表,內心卻十足纖細敏感,每年帶完畢業班回來準要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大哭一場,可以說和遲昭的“冷漠無情”截然相反。要是知道女兒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經歷了這麽多“可怕”的事,不定要愧疚成什麽樣。
遲昭和遲爸在屋外交待情況,休息區只剩下葉司予一個。他站在窗前,派出所裏裏外外充斥着各式各樣的陌生人,穿着簡陋衣衫的落魄小偷,盒飯吃了一半的實習警官,哭花了妝的女人,還有被詐騙來報警的男人,戲臺之中,光怪陸離,漫無邊際。仿佛人人置身其中,只有他是無關緊要的局外人。
“看什麽呢。”
身邊忽然有人說。
葉司予回神,發現是剛才見過的所長。所長端着杯熱茶,順着葉司予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先前那個漂亮的小姑娘。
“你叫葉司予,對吧?”所長慢慢念出這個拗口的名字。
葉司予蹙了下眉,看着他的眼睛不無警惕。
“放心放心。”所長沒想到這小孩戒備心這麽重,“我不是什麽壞人……我是你媽媽的朋友。”
葉司予一怔。
你媽媽。
自打葉司予有記憶以來,葉湘在人前一向只以他姑姑的身份自居。能這麽直白說出來的,應該真的是她的朋友。
葉司予眸中神情迅速轉冷。他斂起目光,靜默不語。
“你媽媽前幾天打電話還讓我有空多照看照看你。”所長笑起來,“沒想到這麽快就見面了。”
葉司予不說話。
一個人的獨角戲屬實尴尬,所長收了聲,喝了口茶水,才又道:“以後遇到這種事,你可以來找我。”
葉司予的态度疏離淡漠:“謝謝,不用。”
所長嘿了一聲,覺得這小孩挺有意思。
他又問道:“一會兒誰來接你?怎麽還沒到。”
葉司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沒有打電話。”
所長一愣。
“我跟他們一起走。”
所長還沒反應過來那個“他們”指誰,那邊遲昭暫且穩住了遲爸,推門走進來:“葉司予,回家了。”
葉司予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所長,示意他自己要離開了,所長将一張寫着手機號碼的卡片塞到他手上。
葉司予皺着眉要拒絕,所長道:“收下吧,萬一有什麽事可以來找我。上次你外婆摔倒,我在外地出差也沒幫上什麽忙。”
他連這個也知道。
葉司予猶豫了一下,将卡片折起來放進口袋,才跟着遲昭離去。
葉司予并沒有跟葉婆婆提起這晚發生的事,好在葉婆婆也不在意,并不覺得他晚歸有什麽不正常的。
第二天去上學,一切都回歸正軌。
這樣的事在學生之間是瞞不住的,很快人盡皆知,對“二陳被送進去”這一結果,大部分人都以為是程塵或者葉司予的功勞,沒幾個往遲昭身上想。
不過林玲勾結外校欺負本校學生倒是鐵板釘釘。
起先是一些異樣的眼神,後來竊竊私語,漸漸地連徐小雅都不怎麽愛搭理她。林玲被記大過全校通報後,這樣的冷落到達頂點。曾經她施加在旁人身上的冷暴力,原封不動回到自己身上。又因為程塵,班裏男生也開始不待見她。林玲的境遇從昔日備受追捧的小公主一落千丈。沒有人願意跟一個身上被貼了恃強淩弱标簽的人一起玩,哪怕自己的本性也是如此。
遲昭對這一切冷眼旁觀,不插手不過問,只靜靜看着她自食惡果。
相反過去那些排擠許美靜的人卻重新變得熱絡,下課後積極來找她聊天。如果是過去,許美靜求之不得,但是經歷了這漫長的兩個月,她對合群沒有以前那麽渴望了,不再用自己的零花錢去換取這些所謂朋友的認同。好人緣都是水月鏡花的空中閣樓,下一次再站在輿論中心,也不可能會有第二個遲昭願意為她挺身而出。
許美靜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甚至都不再那麽話痨。不過對于在派出所那天頭腦發熱說過的話,她也就勤勤懇懇實施了幾天,幾天過後重又恢複兩天打魚三天曬網的狀态。
不是不想學,關鍵是學不進去。
二元方程是什麽東西?
幾何題到底要怎麽做啊?
因式分解???
雖然每個漢字都認識,連起來卻完全讀不懂啊QAQ
光是數學就已經費勁了許美靜的腦細胞,更別說後面還排着一長串物理英語歷史地理……
荒廢了近兩年的時間,不是嘴炮說說發憤圖強就能追得上。
許美靜重新變成一條鹹魚,她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太佩服你們好學生了,每天看這麽多字頭不疼嗎?”
遲昭輕笑一聲,看向她:“不是要考附中嗎?”
“不了不了不了。”許美靜連連拒絕,“機會還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吧。”
許美靜,真·帥不過三秒協會終身榮譽會員。
“不學習不寫作業,你每天放學都幹什麽?”遲昭真誠發問。
許美靜這下精神了:“追番啊,動漫可比現實有意思多了。我還喜歡網上LO娘的小裙子,但是太貴了買不起,想自己學着做。對了,偶爾寫一寫c的小短文,你知道什麽是c嗎?哈哈哈哈……是不是很不務正業。”
“很好啊。”遲昭道,“加油。”
已經準備好要被教育一番的許美靜:“……诶?”
遲昭笑道:“有自己的愛好不是一件挺好的事嗎?”
許美靜一怔,摸了摸後腦勺:“我還以為你會說我……我媽就經常說我混吃等死,以後沒出息。”
學生時期的遲昭大概也會這麽想。不過她是重生回來的,現在的她已經不再信奉唯高考論,不再相信高考定終生,不相信好學生就一路順遂,差等生就永無天日。這個世界這樣大,有這麽多人,不是每一個都喜歡枯燥的學習生活,也不是每一個都要走這條路。本科時期認識的朋友,有人退了學去做攝影師,有人成了主播,有人當了微.博大V,有人将蛋糕牌子推成了網紅,還有有人四處游歷學習。
所以才說見識到了外面更廣大的世界,就不想再回到過去。
因為早已對從前充滿狹隘偏見的價值觀産生了懷疑。
“如果有更想要做的事。”遲昭道,“附中就可以被當做退而求其次的選項。”
許美靜愣了愣。
“加油。”遲昭拍拍她的頭,說道。
很快到了暑假。
最後一門英語考完,整棟教學樓都是終于要解放了的歡呼聲。放榜那天老周特意開了班會,所言不過是“開了學你們就初三了”“就剩一年了,暑假不補課也別瞎晃”“要收心了啊”之類的話。
班裏學生早等着不耐煩,好不容易熬到老周說“下課”,整個教室瞬間沸騰。男生們吆喝着去打籃球,女生們則商量着該去哪兒玩。完全沒有把老周苦口婆心的警告放在眼裏。
遲昭跟許美靜道別後先走了,樓下公告欄張貼了初一初二的期末成績,她走時掃了眼,葉司予的名字已經排在了第一位。
這半年時間葉司予可以用進步飛速來形容。不光是成績,初一數學競賽他是二十五中唯一入圍的,得了三等獎,盡管距離高中那樣的程度還差得遠,但足見潛力。
一年了。
遲昭都快忘記重生這件事。人類的大腦特點就是會将眼前的事着重放大,反而是從前的記憶越來越模糊,有時候遲昭午覺醒來,恍惚間會以為前世只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現在才是真實。
暑假過得相當無聊。
因為女兒要上初三,緊要關頭,遲爸害怕打擾她學習,暫停了補課。遲昭早早就将暑假作業做完,而論壇刷單子賺夠一筆錢後,也沒有什麽動力再繼續。整個暑假,遲昭做得最多的事是睡覺,要不然就是抱着發呆。
她懶洋洋提不起精神,遲爸還以為是病了,再三确認沒有感冒沒有發燒後,轉向了另外一種猜測:“你就是天天不下樓才會這樣。我記得你去年還說要跟葉司予一起跑步,也沒見你堅持兩天。”
遲昭捧着嗯了一聲,尾調慵懶,像一只不愛搭理人類的貓。
遲爸又道:“你不想寫作業出去轉一轉也行,美靜前兩天不是給你打過電話?”
“不想出去。”
“我帶你去旅游?”
“不想。”
“去奶奶家?”
“不想。”
“去你姑姑那兒待兩天也行。”
“不願意。”
遲爸:“……”
遲昭繼續窩回自己的房間宅着。
遲爸無計可施,又不想讓遲昭這麽杵着發黴,當天晚上給樓上葉家打了個電話。
第二天早上八點,有人敲門。
遲爸不在家,估計晨練去了。遲昭迷迷糊糊地被吵醒,以為遲爸忘了帶鑰匙。她起床氣還挺大的,一邊嘟囔着“你不會自己帶鑰匙嗎”一邊滿臉不高興地開門。然而等看清眼前是誰後,她怔住了。
少年穿着白色帽衫,個頭比印象中高了許多,只有幹淨的眉眼一如既往。他看到遲昭也是微微一愣,其後面不改色地和她打招呼:“早上好。”
遲昭:“……”
靜默三秒後,她刷了一下關上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初二篇結束啦~
初三會寫的短一點,之後葉司予将迎來徹底改變他人生的轉折點
如無意外局時感情線正式開啓(我這個慢熱作者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