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電棍放出微小的電光, 火花閃了一下,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遲昭和男人面面相觑。大概都沒料到是這個結果。
遲昭沒想到陸可萱的東西這麽不靠譜,她難得慌了神,腦子飛速運轉,餘光瞥見垃圾桶旁的箱子,想也沒想就拿起來扔了過去。男人猝不及防被砸了滿身瓜果蔬菜皮,遲昭趁機往前跑。和初中那次不同, 這一帶是空地, 她找不到任何可以閃躲的地方, 因而沒走幾步就被男人追上。
遲昭下意識地閉上眼, 以為會有刀捅上來。
然而并沒有想象中的疼痛。
她睜開眼睛,面前的男人已經應聲倒地。在他身後站着個少年,手上拎着金屬球棒,盯着她,緊皺着眉頭, 難得黑着臉。
“你不要命了嗎?”他道。
眼下的狀況是,倒地衣衫不整的流浪漢,手持球棒的葉司予, 還有遲昭。
遲昭看向地上的人。男人大衣裏什麽都沒穿,整個裸.露在外。遲昭還沒反應過來, 葉司予就先是擋在她身前。
葉司予不敢想要不是這幾天自己逃掉自習跑來送她回家,可能會發生什麽。
遲昭最先回過神:“你怎麽在這兒?”
葉司予一時語塞,他避開她的視線,繼續将話題放在當下, “你太莽撞了,難道不怕出事嗎?”
“他不是兇手。”遲昭道。
葉司予一怔,垂眸看她,女生已然恢複了往日的鎮定,智商和判斷力也跟着回來了。
“他手上沒有兇器,而且他的智力有些問題,不像是會處心積慮将自己行蹤隐藏起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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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昭的邏輯很流暢,就算是葉司予也不能反駁。
實際上葉司予在看到男人一絲不/挂的下半身就清楚眼前這個只是單純的變态,并不具備任何殺傷力,但那一瞬間對遲昭的擔心遠勝過一切。
“萬一呢?”葉司予眸中晦暗不明,“你就沒命了。”
“撞到的概率很小。”遲昭直視着他,“如果在這麽小的概率下真的撞到了,那麽也只能說是命中注定,不湊巧。”
葉司予啞然。
命中注定。
先前的擔驚受怕郁結成化解不開的沉重。他覺得再這麽說下去,自己很可能會被她氣死。
“他怎麽樣?”遲昭跳過這一略顯沉重的話題,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
葉司予将遲昭攔在身後,屈膝半跪下檢查對方的狀況。他那一下下手不輕,還好對方只是暈了過去。
“報警吧。”遲昭道。
葉司予将男人的軍大衣重新系好,才打電話報了警。
趁着警.察到場這一段時間,遲昭将葉司予随身攜帶的球棒用濕巾擦拭一遍,扔進了垃圾桶。其實這樣做并沒有多大必要,不過是為了避免節外生枝。
葉司予靜靜看着她處理這些,一言不發。
如果尋常女孩子遇到這種事大概早就吓得魂不守舍,只有她還有心思“毀屍滅跡”。
不多時巡警來了,大致了解些情況,将他們帶去旁邊的派出所做筆錄。
遲昭将所有事情攬在自己身上,事情的起因經過都很簡單,無非是遇到了一個暴.露狂,她以為是前些天的shā're:n犯,采取了正當防衛。葉司予則是事情發生後才趕過來的。
她的說辭嚴絲合縫,找不出任何瑕疵,而且這樣的小事也不至于調監控查證,全程沒有人提出異議。作筆錄時,流浪漢已經醒了過來,他的精神狀态果如遲昭所言比較混亂,前言不搭後語,明顯不可能是作案嚴密的犯人。
“就這些可以了。”民.警喊了停,看了看遲昭,小姑娘神色平靜到甚至有些可怕,“你沒受傷吧?”
遲昭搖了搖頭。
民.警松了口氣:“剩下的事我們來處理就可以了,你早些回去吧。”
遲昭道了謝,站起身來,然而還沒走幾步,又有人追上來,這一次是個女警.察。
“這件事既然沒有造成多大影響,最好不要對其他人說。”女警.察頗為頭痛道,“你也知道這幾天……”
遲昭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好。”
這幾天本就人心惶惶,再加上一個常年四處流竄的暴.露狂,不定還要造成多大恐慌。
女警.察沒想到她這麽好說話,愣了愣,和她說了句謝謝。
遲昭推門出來的時候,葉司予站在外面等着。晚風驟起,夜色稠濃,少年的身形像是隐沒其中,稍不留神就又消失不見。
遲昭走過去,葉司予回頭看她:“結束了?”
遲昭點點頭。
等了這麽久,氣消了大半,轉而反有種手足無措的茫然感。
其實葉司予很清楚,早在決定放棄自己的那一天,他和學姐的人生已經不可避免走向了歧路。尤其見到顧雲川之後,這種想法愈加清晰。學姐的生活中不需要他,不需要這樣一個他。
明明早就想清楚不要再來打擾她。
但一想到她會像那個人一樣遭遇到突如其來的危險,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可是他又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和她說那些話?只會讓人讨厭吧。
為了掩飾這份茫然,葉司予移開眼睛:“走吧,我送你回去。”
遲昭跟上他,一面道:“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麽在這兒?”
少年有些別扭,執意不肯回答她的問題。長長的眼睫遮擋着漂亮的眼睛,連其間的神色也一并掩去。
他們彼此靜默良久,葉司予半垂下眼,才慢慢地開口,說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不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了。”
不用這麽要強。
不用這麽厲害。
哪怕可以……多求助別人一點也好。
這些話葉司予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提起遲昭,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哦,你說那個很厲害的小姑娘啊。”
很厲害,對遲昭最精準的評價。
葉司予認識她以後,就從來沒有見過她為自己的事求助任何人。無論被迫參加一千五長跑,遭到班裏女生孤立,還是被技校的人找麻煩。甚至他姥姥那件事,盡管她才是目睹了現場的那個,卻是她反過來安慰他。過去到現在,一概如此。
她不會感到害怕嗎?說着“那麽也只能說是命中注定”的她,仿佛真的不在意這一切。
那天過後葉司予每天晚上都會翹課來附中這邊送遲昭回家。原先他還藏着,被發現後也不躲了。陸可萱結束了宣傳板的任務,繼續和遲昭一同上下學。葉司予為了不給她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只遠遠跟着,并不接近。
雖然還是沒能成功偵破,但再沒有新的案件發生,日子驟然變得平靜。x-i0ng'sh-a案造成的陰影在學生之中逐漸淡去。
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是一年一度的校慶。高三作為應考生不參加,只有高一高二開始準備。
說是準備,但對于一班來說和往日沒什麽差別。一班人才大把,就算組個演奏團也綽綽有餘。困難的是做抉擇,好節目太多,但每班只有三個推舉名額。班主任将這件事留給班委決定。遲昭前世不當差,一頭埋在學習裏,沒想到班裏學生這麽熱情,響應者數不勝數。在她的印象裏,一班學生對這種活動明明不怎麽感興趣。
就連陸可萱也報了名,她除了畫畫,還會拉胡琴,和班裏其他幾個會樂器的排了出音樂劇。同樣是高中學生,遲昭簡直不知道他們從哪裏多出這麽多精力。
遲昭身為副班長,每天晚自習放學後都不得不留下和班長顧雲川一起審核節目。和初中時那種矮子裏面挑将軍不同,高中每個節目都是精品,均有出彩的地方。顧雲川商議用評分制來定結果,幾個審核的班委給分取均值,這樣避免了引發争議。
看得出顧雲川的态度很專業,他初中就是班長,不過附中的班長與二十五中的班長有本質區別。遲昭明顯感覺到自己處理這些事務的能力趕不上他。
因為審核節目,晚上勢必回去得很晚。雖然x-i0ng'sh-a案的風波漸漸平息,未免再出什麽岔子,學校還是嚴陣以待,班主任讓住得近的一塊回,變來變去,遲昭沒想到最後還是她與同路的顧雲川一起走。
不可否認,如果抛開已有的成見,與顧雲川相處是一件非常放松的事。他心思缜密,處事周全,往往一步的路會往後想十步,在他身邊的人總是被照顧得很好。這樣的待遇遲昭前世就已經體會過。
就比如他平常都是騎車上下學,為了顧全同行者,改而步行;比如擔心女生會因為前些天的事害怕,每次都是送到門口才離開;再比如繞路離他家的方向其實會有些遠,但為了同伴,每天都會選擇繞道。這全都是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即便是自己做出了犧牲,他也不會多說什麽,不想讓對方因此有所負擔。
溫潤如玉的處事風格,低調,不張揚。
最後兩場節目審核完,遲昭有種終于解放的感覺。
評分表收回,班委們陸陸續續離開。遲昭和顧雲川最後走的,審核節目借用了音樂教室,走前要從裏到外檢查一遍,沒有損壞沒有垃圾。
顧雲川将門鎖上。
将近十一點,教學樓還燈火通明,熬夜苦讀的學生不在少數。遲昭早就聽聞不少學生從高一就每天晚上兩三點才睡。在這方面遲昭倒沒有這麽變态,無論前世還是現在,她身體不好,是熬夜久了就會生病的類型,最遲一點之前必須休息。
走出學校大門,遲昭才想起一件事:“昨天的評分表我忘記帶了。”
遲昭與顧雲川分工明确,一人處理一沓。遲昭那份一直拖着,想等全部結束一起核算,節省時間,結果忘了帶。
顧雲川想也沒想:“我替你回去拿吧。”
“不用了,明天也可……”
她話沒說完,顧雲川将自己的書包給她,已經折身返回教學樓。
遲昭只好站在外面等着。
這幾天着實太忙,學習的事,校慶的事,應接不暇。遲昭隐隐約約覺得自己忘了什麽,卻又想不起來。顧雲川離開後,面對着空蕩蕩幾乎沒有行人的街道,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顧雲川很快就回來了,他将評分表遞給遲昭,遲昭方才回神,說了句謝謝。
顧雲川看她心不在焉,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遲昭道,“走吧。”
十一點,對于學生以外的其他群體已經很晚,就連夜市也過了高峰期,漸漸顯露頹态。
他們慣常走的那條路這幾天在進行維護,封了道,只能繞的稍遠些,正好路過新廂購物中心,大廈的門早關了,倒是附近的小吃街還開着。
遲昭和顧雲川在一起基本沒什麽話題可聊。遲昭不是八卦的女生,也不話痨,顧雲川也算是個喜靜的人,他們大部分情況下只聊一些班委工作和學習有關的事。
他們正讨論着上午數學老師留下的那道題用哪種方法計算更為簡單,遲昭忽然停頓一下,視線看着前方。
顧雲川後知後覺,也跟着慢了慢,他正要順着看去,遲昭道:“我們從旁邊走吧。”
顧雲川不明所以,但也沒有異議。走時他還是往前面瞥了一眼,看到舒詩瑤和她學長在,有說有笑的。
顧雲川瞬間就明白遲昭是在顧忌什麽。他不免覺得好笑:“你為什麽認為我會介意這個?”
遲昭知道他看到了,也不遮掩,只道:“我只是懶得和他們打招呼。”
正說着,他們走慢了一步,舒詩瑤也看了過來,發現顧雲川和遲昭在,微微一怔,繼而笑起來,朝着他們招手:“嗨!好巧。”
這下不得不過去了。
舒詩瑤穿着校服,她旁邊的學長則是一件NIKE的運動衣,高二特長生已經開始訓練,每天下午都不用來上課。
舒詩瑤正在吃水果撈,她的視線在遲昭和顧雲川兩個身上打轉,笑道:“你們在約會?”
顧雲川和遲昭反應都很快,幾乎異口同聲:“不是。”
雖然否認了,兩個人站在一起着實登對。
顧雲川和舒詩瑤以及她學長都很熟,打過招呼後就要先走。舒詩瑤想要挽留,但那兩人都不是愛湊熱鬧的。
“那下次好了。”舒詩瑤無不遺憾,她笑眯眯看向遲昭,“尤其是你啦,每次放假都不見蹤影,我好想和你一起出來玩哦。”
講道理遲昭和她并不是特別熟,不過舒詩瑤講這種話一點也不會顯得尴尬,可能是一種社交天賦。
告別了他們,繼續往家走。遲昭打量了顧雲川一眼,後者神色平靜,并沒有因為剛才的事産生任何波動。
如果換做別人,遲昭大概不會上心。但是……
顧雲川也察覺到她不同尋常的異樣,語氣溫和:“你今天晚上到底怎麽了?”
遲昭前世就一直不太懂他們的關系,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對外從來只說“我們是朋友”,卻沒有人比對方更加熟悉自己。遲昭原以為至少顧雲川對舒詩瑤是喜歡的,否則不可能在後來一言不發就放棄了他們之間的約定。但是……
沒有。
他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看到舒詩瑤和她男朋友在一起,他平靜到與往常別無二致。如果不是僞裝能力強悍到驚人,就是真的不在意。
遲昭搖了搖頭,拒絕回答。
顧雲川也沒有繼續追問,他微垂下眼眸,片刻才又擡起看向身邊的她,笑容一如既往地清淺溫潤,并不咄咄逼人。
“我有一個問題很早就想問你了。”顧雲川道,“你是不是……很讨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