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小耗子

經雅獨自在淩雲閣裏坐了半個多時辰之後,長公主才将将準備要起身洗漱。

有宮人來布上早膳,長公主洗漱後便就坐下用了。先舀了一勺粥輕晃晃,看見雪禪從外進來,就将勺子靠着碗沿,問道:“她可去了嗎?”

雪禪點點頭,說:“去了,聽說寅初時就起了身,連早飯都沒用就急急趕過去淩雲閣了。”

長公主沒做評價,只輕笑了聲,意思全在其中。

雪禪卻有點不忍心的意思,問道:“長公主,算上昨晚的那一頓,經小姐都已經兩頓沒吃了,萬一要是餓出什麽問題來的話……”

長公主将眉梢一挑,問:“餓兩頓又如何?你餓兩頓會出什麽問題嗎?”

“這……長公主,我怎麽好和人家經小姐比啊。我這樣的,不說餓兩頓,便是餓兩天也不會出什麽問題啊!但人家經小姐,經丞相的獨女呀,那是嬌生慣養大的呀。”

嬌生慣養嗎?

長公主逮着這四個字琢磨了下,又想起來上一世的事情,便搖搖頭說:“未必。”

嬌生慣養這四個字,套在京城裏誰家的公子小姐身上都合适,可唯獨,不合适套在經雅那只小耗子身上。

“未必?”雪禪一臉疑惑地重複了一遍,看着長公主,想聽長公主說個解釋出來。

而長公主卻未再深言,只說:“你,去叫人備一盒糕點,等會兒去淩雲閣的時候帶上。”

雪禪猜出來意思,便高高興興地應了聲是下去叫人準備了。

長公主看着雪禪走出去還帶着點蹦蹦跳跳的身影,搖頭笑了笑,有些無奈的意思,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麽不好。

她身邊的幾個人裏,只數雪禪身手最好,年紀最小,心思也最是單純。

喜歡就是喜歡,讨厭就一定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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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此看來,雪禪倒還是挺喜歡那只小耗子的……

長公主垂下眼攪了攪粥,将思緒收斂。

一直到卯時末,才有人陸陸續續地進來了淩雲閣。大多都是三五成群的,但一個人的倒也不是沒有,只是甚少見到。

而今日,經雅就是那一個的人。

先前她看時辰要到了,便就讓人撤走了燈,自己出去在淩雲閣邊上的一叢小竹林裏散了會兒步,等見有幾撥人進去才從小竹林回來,也裝作剛來,大大方方地進去了閣裏。

學室裏的已到的人一見經雅,全都有些怔愣,但好在全都是見過世面的,于是很快便都恢複過來了,捏着親疏恰到好處的表情向經雅颔首示意。

經雅一樣還禮回去,然後便就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後面又稀稀拉拉的有人進來,沒注意到經雅,又見到了熟識的人,氣氛就從安靜又逐漸變得歡快起來了。

經雅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此時正在彼此嬉鬧的那些人。

現在勾肩搭背的好友,日後卻反目成了再不能和解的仇人;也有在如今還是眉目暗傳的青梅竹馬,日後卻成了一對怨偶再難舉案齊眉。

不過倒也不是全都這樣沒有好發展的。

經雅将視線落在她左邊身側稍後的那一個角落裏并排放着的兩張書案旁坐着的兩個人的身上。

一個男孩兒腼腼腆腆,只時而不時地側過頭去看看他身旁的那個女孩子,那女孩子似有所覺,便就也轉過來看那男孩子,兩人偶有對上的時候,都是那女孩子先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撇開視線,随後男孩子才後知後覺地将頭重轉回去。

女孩子是瑞王的小女兒,青陽郡主。那男孩子則是瑞王三兒子的伴讀,安國公的外孫,謝汝意。

上一世時,兩個人在成年後便就立刻成了親,一直是賢伉俪,從未傳出過兩人間有什麽龃龉不合,倒是這兩人的恩愛事情多被傳為佳話。

經雅将視線收回,不再去看那有意的兩人,而又去看了那些在嬉鬧的人。

那些人裏,彼此成仇的有,在上輩子落井下石于經家的更有。那些人,一個一個,所有人的臉和名字,她都記得,一個也不會忘記。

經雅将右手放到書案下去,藏在袖子裏緊緊攥起,還帶着微微的顫。

左手捏住書頁上角将書翻過去一頁,眼睛也随着那頁數轉了一下又落在了書上的文字上,表情始終都是淡淡的,仿佛她從沒有出現過什麽過激的情緒,也沒有任何人發覺。

不急,不急……

如今當務之急是先拉着經家上長公主的船,至于這些人……以後,以後她騰出手來,定要一個一個,好好地收拾。

經雅就緩緩松開袖中的右手,十分自然地擡回去放到了案上。

而後時辰漸近,長公主才終于來了。

長公主一到,學室裏的聲音便立刻低下去好幾個度,衆人目光都聚在長公主的身上,而長公主則是習以為常,十分自如地在自己的位置——也就是經雅前面的那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

然而坐是坐了,卻是反着坐的。

跟在長公主身後的雪禪将自己手上拎着的食盒在經雅的書案上放下,打開食盒蓋子,盒子裏擺的滿滿當當的精致糕點便露了出來。

經雅擡起眼,先看了食盒裏的糕點,然後才去看反過來跟自己面對面坐着的長公主。

長公主就看着經雅笑了一下,說:“可有人還沒吃早飯嗎?”

這聲音是刻意揚起來的,故而整個學室裏的人就全都聽見了。有往常就跟長公主府走得近的人立刻就舉起來手,說:“我我,長公主,我沒吃呢!”

那些人聚過來,在經雅的書案一側團團站着,看着食盒幾乎有些垂涎欲滴的意思。

他們原本倒也不是真想吃,只不過是想迎合長公主的話罷了,但現在湊過來一看食盒裏的糕點,頓時還真覺得有些餓了。

長公主便把食盒往邊上一推,說:“那就全都賞給你們了。”

那群人眼睛一亮,将食盒端起來一抱,道:“那我等就謝過長公主賞啦!嗯,長公主宮裏的糕點,果真是精致得不得了啊!”

說罷就怕長公主收回去似的端到一旁的桌子上各人分了起來。

站在書案另一側的雪禪看着他們端跑了食盒,眼睛瞪得大大的,滿是不可置信。但那群人忙着吃糕點,沒人理會她,于是她便去看長公主,眼神裏全是控訴的意思。

長公主也當沒看見,只看着面前不知何時又低頭看起書來的經雅。

将聲音放低了,帶着幾分笑的意思,長公主問道:“餓不餓?”

經雅頭都不擡地回道:“不餓。”

長公主聞言便故意道:“還不餓嗎?那今天中午的那一頓,就也一并省了,你看可行嗎?”

經雅仍不擡頭,只說:“聽憑長公主決斷。”

長公主聞言,唇邊的笑意便又深了些。

果然,這只小耗子還是一如既往的能忍啊……

經雅看着像是在看書,其實一個字也沒能看進去,尤其是在方才看過了滿滿的一盒糕點之後。

但是沒辦法,人在屋檐下,總得要低頭。

更何況這屋檐還是長公主的。

忍吧,忍一忍,總歸長公主不會讓自己餓死的。

這麽想着,經雅就要将書再翻過一頁,而将将要翻的時候,一包油紙裹着的東西就壓住了她要翻過去的那一頁書。

經雅驚訝地擡頭去看長公主。

長公主卻是一昂下巴,道:“吃吧。”

經雅這才去拿了壓在書上的油紙包,拿到之後,經雅才覺得有絲絲溫熱正縷縷不絕地透過油紙傳到手掌心裏。

“謝長公主。”

長公主沒應她這聲謝,只看了她一眼,就轉過去坐正了。

辰時一到,雪禪在講師進來前就先退出了學室,搶着食盒裏糕點的一群人也吃的七七八八了,這會兒就全忙着擦嘴擦衣裳整理儀容了。

終于在講師進來前,所有人收拾妥當,食盒也被藏在了其中一個人書案下。

經雅聽着講師的聲音,看着自己面前端坐筆直的背影,又握了握手裏的油紙包,心中微微一動,卻只一過即逝,并沒有切實地抓住什麽。

開課的第一天總是輕松的,講師也未多拖延,巳初一過便放了學,也未留要交上去的功課,學生們聽說了也都很是開心。

經雅對有沒有功課倒不上心,但是能早一點下學她還是高興的。

畢竟連着餓了兩頓,雖說長公主剛才給她帶了一份早點,可在學室這樣的地方,講師又在上面講着,周圍又有不少人在看她,她實在是不能這樣吃東西。

于是經雅就只能一直握着那個油紙包,想讓它遲一點再涼掉,可是三月初的天氣還沒有那麽暖和,就算是拿手心捂着,那油紙包裏包着的早點還是涼了。

所以等一有人離開學室了,經雅便将那油紙包收在袖子裏不叫人看出來也忙忙跟着出去走了,也沒跟長公主打招呼。

倒不是因為餓的忘了,而是經雅故意為之。

經雅給自己在長公主那邊陣營設下的身份定位是盟臣,既然是盟臣,那她就無需自降身價太過配合長公主玩這種捉弄人的小游戲。

再者,她還得記着自己現在的身份。

如果忍耐太過,現在的長公主說不定還會對她起疑。有一點小脾氣,這是身為經家獨女該有的脾氣,那她就不能收斂了。

所以,長公主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經雅“小耗子”一聲不吭地就從自己旁邊溜了過去,神情還十分淡然自如。

長公主:“……”這小耗子今日怎麽膽子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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