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四月五月
經雅只覺夢裏昏沉, 累得很, 于是就想找個地方緩一緩, 沒想到這一緩卻緩得太久了, 待到她再清醒過來睜開眼的時候,便發現周圍的環境似乎是變了。
慢慢地轉了下眼睛, 經雅才将要查看子自己這是在哪裏,就聽見有一個聲音說:“你醒了?”
這個聲音于經雅聽來是十分熟悉的——好歹也是聽了一整個三個月的。
于是, 經雅便立刻撐着坐了起來, 叫道:“長公主……”
只不過她自以為的這個立刻, 在長公主眼中看來實在是太過于緩慢了,幾乎比病弱的老人來得還要慢些。看不過, 長公主便伸手去扶了她一下。
經雅搭着長公主的手坐起來, 按了按額角,皺眉問道:“長公主……這是何處?”
長公主道:“這是在我的車駕之內。”
“長公主的車駕內?怎麽會……我先前不是與青陽郡主還有姜小姐她們同車的嗎……”
長公主便言簡意赅地将中間的事概括了下:“你昏迷不醒,青陽過來找我, 我就将你接過來了。”
“昏迷不醒?我如何就昏迷了……不是在休息嗎?”
長公主就斜睨了經雅一眼,道:“你管昏迷不醒叫做休息嗎?那你這休息可真是夠沉的, 誰也叫不醒。”
經雅靠着車廂坐好, 低頭認道:“好吧, 昏迷……那我是因何昏迷的呢?”
長公主斜斜看向經雅,帶着些質問的意思,道:“雪禪那個沒腦子的忘了把藥給你,你自己就也不記得問她要了嗎?”
哦,是了, 昨晚該吃一粒那個藥的……
長公主一提,經雅才想起來,揉着額角道:“我也是忘了……本來以為這毒不痛不癢的,似乎也沒什麽大礙,就……”
“等有什麽大礙那時就遲了!”長公主斥道:“日後你若是再忘了吃藥,那便也不要再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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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雅只好低頭認錯,乖乖地應承下:“是……”
長公主氣未平,但見經雅臉色還是蒼白的,也不好再沖她發脾氣,便斂着性子問道:“有哪裏不舒服沒有?”
經雅輕搖了下頭,回道:“沒有……”
長公主幫她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蓋好了,道:“沒有就好,你再休息一會兒吧,這裏離到京中還有好一陣子呢。”
經雅嗯了一聲,邊用手去攏着毯子邊去看向長公主。
長公主斜睨了經雅一眼,問道:“你看我做什麽?”
經雅先是搖了下頭,又頓了一頓,稍稍往後面傾了傾,靠在車廂上,才開口問道:“長公主這幾日……是有什麽事情嗎?”
長公主閉起眼端坐着,只回了一個字:“忙。”
“哦。”
經雅應了聲,卻還是看着長公主,似是想看出來點什麽不同,但最終什麽也沒能看出來,長公主還是長公主,并沒有因為幾天沒見就發生什麽變化。
沒有什麽變化……
經雅逮着這幾個字琢磨了下,竟莫名地心安了下來。心下一安定,困意便浮了上來,經雅攏了攏身上長公主給她拉起來的毯子,便就也阖眼休息去了。
片刻之後,車廂裏一片寧靜,只餘下輕淺的呼吸聲。
長公主就聽着這聲音睜開眼睛看向了經雅,唇角無聲地翹了一翹,勾出來一抹略深的笑。
這些天她對經雅避而不見,确實是忙,但不全是因為這個。
經雅說的也不錯,她的确是不應該日日都去經雅那裏。一來惹得他人注目,二來,她也沒有找到自己非要過去經雅那兒的理由。
若說是送藥,下面自有人可以代勞,也不必她親自過去。
不過現在春獵結束了,她們回到宮中就得住在一處,日日都得見面,她也不必再為此費神想什麽理由了。
好得很。
長公主又看了一眼離自己極近的,睡容沉靜的經雅,唇邊笑意就更深了一些,垂眼瞥見自己袖口的那一團水漬,不動聲色地将那一片地方掩起來,然後便端坐着重新閉上了眼。
……
酉時正,回程隊伍終于抵達京中。
衆人各自散去休整,經雅也跟着長公主回去了宮中。
原本淩雲閣還放了一日給學生休息的,但是經雅胳膊上的傷還未好全得繼續喝藥,若是她回去,經父定會憂心追問于她。
她也不好跟經父說謊話,只能暫時先避着,等傷全好了再做打算。
休息了一日,淩雲閣複開。
因着宮學裏大半的人都随行春獵去羅平山了,所以學室裏大部分的人都是一副還未收心的樣子,懶懶散散的,便氣得講師将功課多加了一倍,衆人也只能邊叫苦邊筆下不停地寫着了。
只有經雅,倒算是因禍得福了——長公主說她胳膊的傷還未愈,就免了她的那一份功課。
不過只是更辛苦了雪禪跟喻瓊兩人,每天不止要抄寫兩份加了倍的功課,且寫完了還要從宮外送進宮內,天天是一趟跑一趟折騰。連續十幾天下來,兩個人竟是生生被累得瘦了一大圈。
經雅再見她們時都有些驚訝了,看着雪禪明顯突出的顴骨,詫然問道:“雪禪姑娘這是怎麽了?”
雪禪幹笑了笑,回說:“沒事,沒事……”
經雅便轉頭去看長公主,誰知長公主卻是一臉的風輕雲淡,道:“她既說沒事,那便是沒事,你也用不着替她擔這個心。”
雪禪跟上應和:“是,是……”
經雅只好輕搓了搓指尖,将疑惑放回去心底,轉而去說了另外一件事:“霄雲山上的那群人,可全都發落了嗎?”
雪禪回道:“都發落了。幸得經丞相在其中助力,此事辦得極為順暢,沒人敢在裏頭攪混水。”
經雅略點了點頭,事情和她想象的沒什麽出入,也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長公主卻擡眼望向經雅道:“你不擔心你父親會生氣嗎?”
雖是句沒頭沒尾的話,不過經雅還是聽懂了,淺淺笑了下,回道:“不會,父親他心裏有數的。”
長公主眉梢稍挑,問道:“我這一件也不會?”
經雅聞言便将臉上的笑收了一點,略頓了一頓,回說:“不會。”
長公主可有可無地點了下頭,沒再在這上面多說什麽。
那邊站着的雪禪一臉茫然,全然不知長公主和經雅兩人到底在說些什麽,等着她們說完了,才道:“肅王一行昨日已啓程從封地返京了,我們的人都在沿途暗中守着,想來是不會出什麽大差錯的。”
“還有姜家的那一派裏也都埋下了我們的人,到時若有異動,我們這邊也定不會後知後覺落了下風的。”
長公主點了下頭,道:“好,叫他們好好看着,萬不要暴露了行跡。”
雪禪低頭應下:“是。”
如今長公主和喻瓊雪禪她們再商談也不會避着經雅了,經雅就在一旁聽着,待分辨出來什麽是自己該說話的事情後才會插上一句半句,不過多數時候她還是只聽着不說話的。
雖說長公主認可了自己,但其他人卻未必能有如長公主之心。
她現在長公主那裏暫還算是新進,故而她眼下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耐心等待。
等着這一段時間過去,等到長公主手下的那些人習慣她的存在,等到長公主更加深信于她,那時,便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四月剩下的幾天裏,衆人恹恹無趣,只盼着五月能盡早到來。
然而淩雲閣的衆人卻萬萬沒想到,竟會有一樁接一樁的大事情,在這個他們萬分盼望着的,已然慢慢燥熱了起來的五月天裏發生了。
五月初一,應诏返京的肅王一行回至京中。
同日,太子初入淩雲閣。
五月初二,一道明旨降至淩雲閣,旨賜姜老太師孫女姜玲為太子之伴讀,另,特賜姜玲入住東宮,貼身以伴太子用功讀書。
前兩件事便罷了,只是最後那道明旨一到,整個淩雲閣的人全都吃了一驚。
姜玲做太子伴讀或還可以有其他說法,但姜玲一個女子,卻被賜入住東宮貼身陪伴太子,這後一樣,擺明了就是要告訴衆人,姜玲許就是未來的太子妃。
否則,姜老太師也斷然不會答應皇帝這樣輕賤姜家嫡孫女的要求。
來淩雲閣裏讀書的,哪一個不是人精?心思兜兜轉轉再繞個彎,極容易地便想明白了這道旨意深含的意思。于是,除去顧尚書家的那對姐妹之外,餘下衆人全是挂着一張笑臉,忙去跟姜玲道了喜。
姜玲一一受下又回謝,禮數一絲一扣都不錯,行動間仿佛已然有了皇家氣象,衆人見此情形心中又是一凜。
經雅就在人群包圍之外的地方冷冷看着,眼中一絲波動也無,就那麽漠然看着那些人笑鬧歡喜,乍看上去與素日的冷淡疏離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她當初想着要防備的那件事情,現如今倒竟是成真了。
不過依照眼下的情況而言,皇帝選擇姜老太師作為将來幼太子的輔弼,也算得上是是明智之舉。
經雅輕搓了搓指尖,将現下情勢大略想過,心中便有了數。
“雅姐姐,”青陽郡主被她三哥強拉着去給姜玲敷衍地道了句喜後便溜了回來,湊到了經雅身邊,問道:“雅姐姐,我姑姑這兩天怎麽沒來呢?”
經雅收了漠然,笑着回道:“長公主這兩日不舒服,留在宮裏休息。”
青陽郡主聞言便緊接着連問道:“不舒服?姑姑她怎麽了呀?病了嗎?怎麽會不舒服呢?”
“郡主不必擔心,已經找太醫看過了,沒什麽妨礙,只要多休息便可。”
青陽郡主道:“那我等下學了過去看姑姑……”
經雅笑着婉拒道:“長公主明日就會來了,郡主又何必專程跑這一趟呢。”
青陽郡主眯着眼睛打量着經雅,猜測道:“雅姐姐,姑姑她到底怎麽了?真的是不舒服嗎?”
經雅擡手碰了下鼻子,幹咳了聲,道:“偶爾偷個懶……郡主能體諒吧?”
青陽郡主這才收回打量的眼神,笑道:“自然,此乃是——人之常情嘛,雅姐姐放心吧,我肯定不會說的!”
經雅含笑道了聲謝,青陽郡主便擺擺手回去自己位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