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安心

白色身影禦乘劍意,破風而來,眨眼間便從天邊飛到眼前。

全身的毛發因顫栗而豎起,幼崽心裏不知為何生出一絲不安來,嘴裏不甘的嗚咽了一聲,若不是它現在弄成這副樣子,又何至于此。

忽的又想起身邊還有一人,瞬間轉過頭,呲牙咧嘴。

喂,白毛,快起來!

身邊的白毛就跟傻了似得看着天上,一動不動。

幼崽惱怒的一爪子拍在對方手臂上,現在是發呆的時候嗎!那劍修一看就不好惹,還不快走!

“師兄……”發覺了熟悉的氣息的景黎愣愣的擡起頭,看着劃破天際而來的白影,心中微動。在這種時候,如果有人能夠出現,陪在自己身邊,那無疑是一種救贖。

而現在,那個他在這個世界最為熟悉親近的人,正向他走來。

即使此刻那人臉上的神情,沒有像往常那般的和煦,可在那人走到自己面前時,景黎還是毫不猶豫的向那人伸出手。

明明不過一日未見,思念卻忽然洶湧而來,景黎面上就不禁帶出一抹欣喜,聲音裏卻帶着一絲幾不可查的委屈。

“師兄。”

蒼麒一眼看到跌跪在地的景黎,心頭猛地一跳。

白衣在風中翻卷,足踏劍意,眨眼間便從天際疾馳而來。

銀色的劍意所幻化成的飛劍,宛如一抹白練,所過之處,勁風大盛,将兩邊的樹木生生攔腰截斷。

須臾之間,已落在所尋之人跟前,看見他不過分開不過一日,卻仿佛經歷了諸多磨難的師弟,蒼白着一張臉,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明亮如昔,向自己伸出手。

蒼麒握住景黎伸出的手,順勢一把将人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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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黎本是跌跪在地,沒想到蒼麒拉自己的同時直接把他整個人都拉了過去,一時腳下不穩,因為慣性而直接撲進了對方懷裏,可悲的身高差令他的鼻梁直接撞在了對方肩上,鼻尖登時一酸,生理性的淚水瞬間就湧進了眼眶。

見景黎臉色那般蒼白,蒼麒在拉起景黎的同時,直接反手扣住了後者手腕,輸送了一道真元至景黎體內游走,以便查看對方傷勢。

一圈檢查下來,除了靈力幾近枯竭,傷勢倒意外的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重。

蒼麒皺了皺眉,一瓶靈藥立時出現在手中,正要讓人吞下,眸光一掃,瞥見那雙異色的瞳孔,在月光的照耀下,亮的驚人,眼眶中似有晶瑩閃過。

刺的他心頭一顫,眼中的冷意頓時化作一股殺意。“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腳邊的三具屍體他并非不曾瞧見,只是比起那些,他更在意景黎的狀況,故而剛才并沒第一時間問起,結果,卻看見自己一貫乖巧的師弟竟然在哭。

蒼麒竭力壓下心頭的怒氣和把那三具屍體挫骨揚灰的沖動,将景黎的身子扶正,耐着性子,低聲又問了一遍。

景黎摸了摸鼻子,總覺得剛才那一撞可能會流鼻血。

鼻尖酸脹的厲害,反而把先前的無措與恐慌沖淡了一些,景黎忍不住擡眼去看将唇緊抿成一條線,臉色很有些難看的蒼麒。

一道并不陌生的真元正在自己體內游走,在幾處關竅處,刻意多逗留了一會,才繼續前行。

景黎忽然就安心下來。

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至少,蒼麒在自己身邊。

景黎垂眸看向反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在察覺到蒼麒的真元退出之後,手指微微動了動,正想說點什麽,忽然被對方按住了肩膀,刻意壓低的聲音裏,醞釀着可怕的風暴。

景黎微微一愣,擡起眼。

這股殺意,他并不陌生,因為他曾經見到過許多次,屬于蒼麒的,殺意。

可是,為什麽?

景黎有些疑惑,呆呆的看着他,直到蒼麒再次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一開始見到蒼麒的欣喜,頓時就消了大半,在那雙如夜色般深沉的眼眸注視下,很有些無地自容。

因為自己思慮不周,太過天真,以至于差點喪命,将自己弄到如此狼狽……一時之間,他竟不敢與蒼麒對視。

就怕看見對方眼底的失望。

“師弟。”

蒼麒的耐心已經告罄,頭一次冷冷的喊出這兩個字,面無表情的看着不知為何出現了閃躲之色的景黎。

景黎登時一個激靈,轉過臉,正好與那對黑眸撞了個正着。

原本的那些有的沒的,忽然就被清空成了空白。景黎有些吶吶的低下頭,将自己被傳送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我想着,畢竟是別人的獵物,我卻中途橫加出手,奪人機緣,很有些對他不住,所以……只是我沒想到,人心竟然如此不足,竟然就因此而對我下殺手……”

蒼麒不語。

“……他們又追到這裏……我,我殺人了,師兄……”回憶到這一段,景黎的敘述開始變得有些語無倫次,“……他把我關在火牢裏……一個個滿口污言穢語,我氣不過……把她殺了……我把他們引進了幻陣裏……”

從景黎的敘述裏,蒼麒已将景黎身上所發生的事了解了七八成。

聽見那個在無極荒原之上,對于田元耀之流都下不了狠手的人,神色倉皇無措,就好像是一只小動物,心裏,忽然覺得有些複雜。

景黎深吸一口氣,“……我把他們都殺了。”

景黎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雙手,劍尖劃破喉嚨的感覺,似乎在停留在指尖之上,不由苦笑道。

“師兄,我——”

蒼麒把那道不安的身影攬進懷裏,閉了閉眼,聲音裏的懊惱毫不掩飾,“是我來遲了。”

不管當時心裏是出于何種考量,那日在無極荒原之上,他确實有向景黎承諾過。

而現在,他承諾過的人,卻因為自己的失察,而在自己懷裏發抖。

一團濁氣堵在胸口,揮之不去。

回來數月,蒼麒第一次這般後悔,如果他在殺死那頭妖獸時,有多注意一下周圍的情況;如果他能早一點找到景黎……

沒想到蒼麒會這樣想的景黎一怔,擡起頭。

很輕易的就看見了那雙黑眸中的懊惱與挫敗。

景黎有些不解,忙道,“這和師兄有什麽關系?是我自己太過大意,并不關師兄的事。自從我入門以來,就得師兄照顧良多,感激都還來不及,師兄現在還這般說……倒真是讓我無地自容了。”

蒼麒垂眸不語,他先前對景黎另眼相看,是因為什麽,他很清楚。現在聽見景黎急急忙忙的給自己開脫,忽然覺得有些諷刺。

見蒼麒無動于衷,景黎頓了頓,又道,“而且……師兄來找我了。”

“我從幻陣出來之後,一個人面對這些屍體,心裏很是惶恐無措,想,若是,能有人,陪在我身邊就好了,然後……師兄你就出現了。”

然後,師兄你就出現了。

最後這一句話,幾近無聲,蒼麒卻聽得一清二楚。

幼崽伸長了脖子,擡頭看看白毛,又看看那劍修,呲了呲牙。

還有完沒完了!

不就是殺了兩個人麽!

有必要這麽唧唧歪歪麽?!

幼崽鄙夷的看着這一對師兄弟,覺得兩個人腦子都有坑。

它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瞧見竟然有修士因為殺了人在那唧唧歪歪的。

修真界,你不殺人,人就要來殺你。

這種簡單的生存問題,有什麽好別扭的!

還有那個劍修,看他模樣就知道他殺的人肯定不少,現在竟然會因為自己師弟殺了人而自責。

兩個都有病!

幼崽忍無可忍的一爪子拍在白毛的腳上,不耐煩的低吼起來,讓白毛趕緊閉嘴,真是不嫌丢人。

幼崽的這一嗓子,把剛才略有些古怪的氣氛,瞬間沖散。

景黎看蒼麒臉上神色始終淡淡,不由急了。抓住蒼麒的手臂,怕他不曾聽清,一字一頓,認真道,“對我來說,只要師兄現在在我身邊,我就很高興了。”

不然一個人待着,估計他一整晚都未必能緩的過來。

月光溫柔的瀉下,為地上的人鍍上了一層薄薄的暖黃。

這個瞬間似乎有時光停止的錯覺。仿佛周遭一切遠去,此地獨留兩人。

幼崽不忍直視的捂臉,白毛你真是夠了!

……

“心懷仁慈,并非是錯;只是不知防備,卻是不該。你既已知錯,便當改之,但也不能矯枉過正,滋生心魔。”

想着蒼麒剛才說的那番話,景黎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即使明白蒼麒說的沒錯,可再讓他恢複之前那般,也是不可能了。以後對人,他只會保留三分。

在這個世界,他唯一能全心信任的,也不過只有一人罷了。

一只手忽然覆上他的頭頂,耳邊,是那人一貫的溫和。

景黎的嘴角忍不住翹了翹,索性換了個方向,不客氣的直接把腦袋搭到了對方的肩膀上——反正蒼麒不用睡覺。

或許是因為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令人身心俱疲;也或許是因為知道身邊有蒼麒在,絕對不會有危險。

在腦袋挨着那人沒多久後,景黎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蒼麒低下頭,映入眼簾的,是身邊人毫無防備的睡臉。

對蒼麒來說,這一天,同樣很糟糕。

先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人給看丢了;快把半個黑風平原翻過來後,感應到自己留給景黎的那道劍意,轉而向噩夢林而來;結果,終于把人找到,卻又一次被打了臉。

無極荒原之上,地宮之中,他對那人的承諾猶在耳邊,卻一再的食言。

而那人,即使是面對食言的自己,也是滿心滿眼的欣喜。

蒼麒閉了閉眼,莫名覺得胸口有些堵。

受了一整晚冷落的幼崽趴在地上,極度不滿。

它現在的體質與普通狐貍并無差別,噩夢林的晚上降溫的厲害,趴在地上睡,簡直要凍死了!

偏偏這破山洞竟然連堆幹草都沒有。

幼崽憤憤不平的用尾巴拍打着地上,不多時,就把主意打到了洞裏另兩人的身上。

“!——”

蒼麒睜開眼,看見一抹白色鑽進景黎衣領,露出短短一截尾巴。

“!!!”

剛在白毛胸前找了個位置,準備睡覺,忽然天地一陣颠倒,劇烈的暈眩感過後,是深深的疼痛。

幼崽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被人丢出來了。

幼崽惱火的看向那個劍修——洞裏一共就兩個人,白毛已經睡着了,是誰動的手,不言而喻。

蒼麒警告的瞥了眼幼崽,示意對方乖乖睡覺。

幼崽憋屈的就地趴成一團,假寐。

等了一會,在那劍修閉上眼時,“咻”的一聲蹿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回了剛才的位置。

蒼麒沉下臉,景黎小腹上鼓起的那一個小包,正想把幼崽拎出來,卻聽見景黎一聲嘟哝,側過臉,看見那人眉間的褶皺,伴随着低低的夢呓。

“……”

伸手将那處褶皺撫平,看着景黎再次沉沉睡去,蒼麒垂下眼,盯着景黎的腰帶看了好一會,最終還是沒動手。

擡眼看向洞外的星空,守着景黎,靜坐至天明。

作者有話要說: 大師兄在一天之內,被打了兩次臉。

先是把人給看丢了,之後又讓景黎動手殺了人。

心裏極度惱火→_→

當然,打的越狠,以後對景黎越發看重,因為同樣的錯誤,他絕對不會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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