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命運的指針撥向前,回到魏昭明剛過完十八歲生辰的時間。
這一天,年少的魏昭明将娘親下葬以後卻沒有急着回去。他轉道去了趟覺隆寺。
覺隆寺裏他曾跟着修行過的道釋大師已經圓寂了。接待他的是道釋大師的徒弟不空,他對魏昭明雙手合十作了個揖:“魏少爺。”
魏昭明點了點頭,看着日沉西山的天空有些心慌。他躊躇了一下,惴惴不安地道:“大師,上次說的事我想清楚了。”
幾個月前,魏昭明也來過一次覺隆寺。他本想請覺隆寺的僧人去魏家為大姨太做一場法事,結果寺裏和尚一聽是魏家人,馬上斷言拒絕了。那時候他碰巧遇見不空,不空還嚴肅地對他說:“施主,你印堂發黑,兩眼瞳孔不停旋轉,是久被鬼惑心智的模樣。”
魏昭明不信,不空就給他做了場法事。魏昭明并沒有感覺自己有什麽變化。臨走前,不空又攔下了他,“魏施主,我這裏有一柄師父留下來的鎮殿桃木劍,他說你們魏家有一天會借用到。”
魏昭明只覺荒唐至極,“你在胡說八道什麽,你暗示我魏家有髒東西?”他哼笑一聲,“你怎麽比我還清楚,我日日待在家中都不知道。”
不空又作了個揖,不慌不忙道:“魏少爺且沉住氣,你今夜回去再看看,便會知曉答案。”
“用不着,”魏昭明的大姨太剛去世,他以為不空說的是大姨太的鬼魂,“就算有鬼,那也是我親近之人的魂魄,不會害我的。”
“魏少爺,惡鬼少了一魄,沒有良知。”不空看了眼魏昭明不屑的神情,終是嘆了一口氣,“魏少爺且回罷,等你想通了再來便是。不空會在此等你。”
魏昭明回了府。一切照舊。
夜裏他與容鈞纏綿,明月清輝投到兩人颠龍搗鳳的身上。意亂情迷之間,魏昭明偶然瞥見了地上的影子。
地上只有一個影子,魏昭明的影子。黑影大張開腿,在月光下洶湧起伏,仿佛一場荒誕的獨角戲。
魏昭明瞬間全身冰冷,他想起白日不空的話,動作也變得僵硬起來,毫無情致。容鈞便摟緊了他,把他的一條腿擡上肩,深深地肏進魏昭明的深處。
“明兒不專心。”
魏昭明被折騰得欲生欲死,最後累得昏睡過去。他感覺容鈞射在他體內的東西粘膩冰冷,凍得他整個人在夢中都抖了一下。
後來一段時間,他又觀察了容鈞好一陣子,越觀察越證實猜想,也越為驚心——容家上下近五十口人,竟沒有一個人意識到容鈞是鬼。
但他還是沒有去找不空,容鈞雖然是鬼,但也是他的愛人。
直到他娘親去世。他娘親生得杏眼瓜子臉,是很要好的人。每日出門必定要上好胭脂塗上绛唇再噴點舶來香水。他娘親嘴上胡謅,卻斷斷不會選擇上吊這樣難看的方式。
更何況,他收拾娘親的屍體時看見她後頸子全是勒痕,但下颌上只有淡淡的烏青。他娘親是被勒死後再懸屍的。
娘親要下葬這天,天尚未明,魏昭明就把魏巍叫到了屋裏。
“魏巍,你知道你是誰嗎?”魏昭明說。
“哥,你在說什麽?我就是魏巍啊。”魏巍坐在椅子裏,臉很白,因為年紀稍長已經褪去了嬰兒肥。
“魏巍,你是魏家少爺。魏家主人是你,你記住了嗎?”
“哥,”魏巍有點感動的模樣,“那鈞哥......”
“魏巍,從今以後都不要再提容鈞!以後魏家何去何從,都把握在我們兄弟手裏。”
“哥,”魏巍了然一笑,“你和鈞哥吵架了?”
“魏巍,你聽好了,容鈞是——”魏昭明突然再也發不出聲音,那一個“鬼”字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是什麽呀?”魏巍歪了歪頭,一臉天真的不解。
“是——總之是很不好的東西,你離他遠一點,”魏昭明捏緊了魏巍的手,“魏巍,聽見了嗎?你是魏家人,今後若是哥不在了,魏家就是你的.......”
魏昭明想好了,生不能陪容鈞一起,死便同穴吧。魏家欠容鈞的,不該用一條又一條人命償還。
魏昭明從不空手裏接過桃木劍,這桃木劍不過一手長,兩根手指粗。不空告訴他,把桃木劍插進惡鬼的心髒就能讓他魂飛魄散。
是夜,容鈞又纏着魏昭明歡愛,魏昭明很是配合。他把那把桃木劍藏在被子下面。
“夫君,今夜讓明兒來伺候你吧......”魏昭明故意對容鈞說。他讓容鈞躺着,自己坐上去聳動。
“嗬......嗬......”魏昭明賣力地上下伏動着,手卻悄悄梭進了被子裏握緊桃木劍。他擺動了好多下,終于容鈞撫上他的腰肢,似乎要射了的樣子。
魏昭明猛然間擡起手,将匕首對準他描摹過無數遍的胸口位置。匕首插進去輕飄飄的,似乎沒有刺破肌膚,也沒有血液湧動的聲音。
魏昭明驚恐萬分地看着容鈞,容鈞卻根本不停,仍在魏昭明體內沖刺了幾番,傾瀉了出來。
“明兒,”他聽見容鈞的聲音像膿血一樣黏糊冰冷,“明兒,你真的想殺我麽……今天魏巍跟我說時我還不信......”他的手攀上魏昭明的臉,金指套沿着魏昭明的下颌骨緣劃過,“我這麽疼你,你怎麽忍心......”說着說着,他的眼白慢慢上翻,又開始變得腥紅氤。蛛網似的黑色血管自他眼尾向額角暴起,蒼白細膩的手也開始褪去皮肉,變成一根又一根森森白骨。
他的聲音也變得越發空曠而哀傷,“你怎麽忍心這樣對我......魏昭明……”
魏昭明尖叫起來,桃木劍瘋了一樣戳了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戳了多少下,只感覺腰上那股禁锢倏忽放松了,便一個趔趄從容鈞身上滾下床,他的衣襟都來不及系起,軟塌塌的性器就暴露在空氣中。魏昭明撒開腳丫子赤腳狂奔,地上細碎石子刺進腳底也毫無知覺。
“冤有頭債有主,你殺我娘親!!你……你這個惡鬼,本就不該存于世!”他一邊跑一邊胡亂叫道,黑暗裏轟隆作響,似乎地底有什麽沉睡的異獸要破土而出。
容鈞可能真的傷得狠了,連追魏昭明的氣力都沒有,魏昭明暢通無阻地跑出了宅子。他跑了百來步,心裏的恐懼也漸漸平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一片死寂的魏宅。先前想好的什麽生死同穴的想法早已煙消雲散。
太可怕了,他才不要死在這兒。
他一邊想一邊退,漆黑一片的樹林裏卻腳一滑,骨碌碌地滾下了山崖。
魏昭明命大,跌落山崖身上都是小傷,就是腦子撞得兇。他被山下一個老農救了,老農心善,讓自己在城裏的兒子帶魏昭明去治腦袋。
結果魏昭明腦袋沒治好,一來二去卻和老農兒子搞上了。他兒子叫鄒家華,是個三流的地産買辦。老農是個鳏夫,平日裏沒人照顧,救了魏昭明不到半年,有次在家吃雞居然活活被雞骨頭卡死了。鄒家華頗有雄心又愛慕虛榮,于是二人賣了掉老農留下的幾畝地,搬到了京城裏,在公館區租了間小公寓。
新年的第一天,魏昭明和鄒家華一起去覺隆寺燒香。這一天人特別的多,魏昭明一不小心和鄒家華走散了。他逆着人流焦急地搜索着鄒家華的身影,手腕卻突然被人拽住。
魏昭明回頭一看,是個面生的年輕和尚,五官端正,儀表堂堂。
“魏施主,桃木劍你可用完了?這是師父的遺物,還請你歸還。”那和尚引着魏昭明,來到了一片蔭涼人稀的樹下。
“什麽桃木劍?”魏昭明皺起眉頭,“大師,我腦子摔過,忘了不少事......”
“阿彌陀佛,”那和尚聽此有些感慨,雙手合十對魏昭明道:“罷了罷了,魏施主前事盡忘,也算脫離苦海。從前之事,不空不提也罷。”
魏昭明反而勾起了一絲好奇,忙接道:“大師你且說說,我正因想不起從前諸事而着急呢。”
誰知那不空只是慈眉善目地淺笑,對着魏昭明搖了搖頭,又從袖間摸出了一塊玉觀音,遞到了魏昭明手中。
“魏施主,你我也算有緣。這塊玉觀音你戴在身上,切記不能取下。“
“昭明!”魏昭明身後傳來鄒家華的呼喊,魏昭明回頭去看,便見鄒家華從人群裏擠了過來,怒氣沖沖地埋怨道:“可算找着你了,你亂跑什麽......”
那換作不空的僧人還在繼續說:”邪崇能騙得人心,卻騙不過靈物。這塊玉觀音雖不能斬妖除魔,卻有警醒之能,若是你遇見這觀音通體發熱,那要切切在意你身旁之人......施主?唉......”
魏昭明平白得了塊美玉,心中驚喜得意,那僧人說了什麽根本沒放在心上。他下巴對着鄒家華炫耀似地擡了擡,張開手心露出那枚玉觀音:“喏,這個大師給我的......”魏昭明回頭一指,卻見身後的樹下空空蕩蕩,早已沒了大師的身影。
“喲,我瞧瞧,”鄒家華搶過魏昭明手中的玉觀音,對着陽光比了比,突然啧了一聲,嫌棄地抛回給魏昭明。
“什麽玩意兒,次得很。”
魏昭明急忙接住那玉觀音,剜了鄒家華一眼,“又不是給你的,這玉得人養,我要不離身地戴着,久了就好。”
第二年的大年初一,魏昭明和鄒家華又一起來到了覺隆寺。魏昭明念得玉觀音贈送之恩,便拉住了一個路過的小沙彌,問:“不空大師在何處?”
那小沙彌定定看了魏昭明兩眼,又左右掃了一圈,這才一臉凄怆地回道:“難得還有人記得不空師父......一年前師父說要去取回師祖的桃木劍,結果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施主,住持不讓我說的,您別說是我告訴您的......”
魏昭明的耳朵突然開始耳鳴,他放開小沙彌的袖子,心裏沒來由地一陣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