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戚淵離開觀景臺, 去挑選禦林軍之前,先派嚴忠把樂岫先行送回宮中。

樂岫一言不發,坦然接受戚淵的安排, 福了福身,上了車辇。

主子們氣氛不對奴才比主子都還要緊張, 随行的宮人出宮的時候個個興高采烈,回宮的時候嘴巴一個比一個閉的嚴實。

嚴忠覺得今夜瑤華宮, 指不定就有宮人偷偷議論樂岫又從枝頭掉到了泥裏頭。

至于樂岫掉沒掉, 嚴忠觑了觑樂岫神情,一時間說不明白。

按理說惹怒了戚淵,保住命都是幸運, 很難有再翻身的機會, 但這事放在樂岫的身上就不一樣了。

樂岫這樣子實在不像就那麽跌下去。

至少他相信樂岫不甘心就這樣認輸, 因為一點小争執又縮回殼裏。

果真到了隔日, 就見樂岫就如往常一般的繼續去禦膳房做膳, 到點了準時送到了禦書房。

聽到小太監通報,嚴忠瞧了瞧主子的神色:“陛下可要奴才去拒了公主?”

“叫她去側殿等着。”

“喏。”

樂岫聽着要去側殿,倒是驚訝了下,她都做好了今天吃閉門羹的準備, 沒想到戚淵也是個肚裏能撐船的,沒跟她計較昨日的事的意思。

昨日回了瑤華宮,樂岫回想了自己的态度,覺得自己應對的并沒有問題。那時候她沉默欲哭無淚最好,多說多錯, 敷衍過那一時,就是戚淵有氣她再慢慢讨好回來。

剛取了手上的镯子,鋪好了宣紙,聽到門口宮人通報,樂岫迎到門前福了福身:“父皇聖安。”

年輕就是體力好,昨日閱兵她這個看的都廢了不少精力,但戚淵看着沒半分的疲态,與往常沒什麽不同。

一雙鳳眼依然深邃難測。

樂岫不露聲色地打量戚淵的神情,戚淵也在打量着她,見她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皓腕,他要是晚來一會,估計已經開始動筆了。

戚淵啓唇:“寫吧。”

“兒臣這就寫。”

提筆拿起紫毫,既然戚淵沒開口,樂岫自然地換了洛神賦,不再寫什麽二十四孝。

洛神賦全篇快一千字,還有許多生僻字,樂岫寫的極慢,戚淵喝了半盅茶,樂岫不過寫到了“秾纖得衷,修短合度……”。

看着紙上一顆顆蹦出的字。

戚淵沒怎麽移開眼,只是每一句,都會掃樂岫一眼。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雲髻峨峨,修眉聯娟……”

“柔情綽态,媚于語言……”

一字一句,就是樂岫神情認真不似玩笑,戚淵也覺她寫這是在誇自己。

“傅子骁有意尚主。”

樂岫手頓了頓,差點寫花了一個字。傅子骁也太純情了點,她不過只是對他笑了笑,他竟然就求到戚淵面前來了。

也有可能是傅子骁沒把她當回事,所以有興趣也不思量,只知道問戚淵要。

把筆放在了筆架:“父皇告訴兒臣,想聽兒臣怎麽說,還是在通知兒臣,對兒臣下命令?”

“有什麽區別?”

“若是父皇想聽兒臣的意思,兒臣不願意;若是父皇已經決定了,聖命難違,兒臣只有聽父皇的。”

聽到樂岫回絕,戚淵意味深長:“為何不願?瞧不上他?”

“父皇,您說過兒臣有自知之明。”

傅子骁長得不錯,也有個人魅力,但是跟她擇偶的标準完全不沾邊,她可記得傅子骁是有妾的,而且有個青梅竹馬的發妻早早病逝,說不定孩子都有了。

“那滕金川如何?”

“他也求父皇想尚主?”樂岫驚訝地看着戚淵,故意裝傻,“不可能啊。”

“他不求,朕可以下旨賜婚。”

“父皇的意思是只要兒臣願意,嫁誰父皇都會下旨賜婚?”樂岫立刻接了一句,說完跟戚淵兩兩對視,樂岫眨眨眼,她不想怼戚淵,但她實在不明白他問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只是閑聊,還是嫌她太過招搖,覺得她勾搭了他的賢臣。

猜不到他的意思,她就想多套幾句。

“你的年紀的确該嫁了,聖慈太後原本打算何時給你定親?”

聽到戚淵扯到了聖慈太後,樂岫有底多了。既然提聖慈太後,那他們現在說的就算是是私事,而不是戚淵不樂意她與傅子骁他們接觸,刻意試探。

“祖母瞧好了幾家人,不過有兩家嫌我長得太漂亮,第三家覺得祖母身份不一般,一直想從祖母那兒挖銀子,所以也沒成。”

“每一家都不行?”

“倒還剩一家……”

樂岫搜索記憶,實話實說,“這家的老大在府衙當捕頭,老三是個秀才。”

“嗯?”

“老大是早就定了親的,孩子這會兒已經會走了,老三有大好前程看不上我,老二是個天生智力有些許的缺陷……”

人說傻也不是特傻,別人說的話他還是聽得懂,就是人有點呆,要別人說一句他才會動手做事。

當初聖慈太後尋覓半天沒找到好的,覺得這家人家好,老二雖然傻,但也能說是天真無邪,就動了心思。

要不是她病逝了,原主估計已經嫁給了傻子,她穿過來說不定就是在人家床上躺着。

想想樂岫有點頭皮發麻,不是說歧視智力有缺陷的人,只是好端端的她沒事嫁給傻子做什麽。

“父皇,岫兒錯在哪裏了?岫兒蠢笨,被祖母救了之後,用了許久才知道怎麽做一個讨她喜歡的岫兒,父皇你要再給岫兒一些時間,岫兒一定能讨你喜歡。”

樂岫可憐巴巴地看着戚淵。

她這會兒是真怕,戚淵這個人陰晴不定,心思難以捉摸,感情上能觸動他的只有聖慈太後的事。

他因為聖慈太後把她留在宮中,因為聖慈太後分出不少精神與她相處,此時他問起聖慈太後有沒有為她相看人家,她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比如說他哪根筋不對,覺得要完成聖慈太後的遺願,把她嫁給聖慈太後想看好的人家。

“讨朕喜歡做什麽?”

“這樣父皇就不會想趕岫兒出宮了。”

“你想一直留在宮中?”戚淵打量她波光粼粼的眼眸,“沒有一直留在宮中的公主。”

“岫兒怕……”樂岫突然蹲在地上,吸了吸鼻子道,“因為是個姑娘,岫兒出生沒多久就被賣了,有人買了想讓岫兒做童養媳,不過那家一陣子又沒了銀錢,又把岫兒賣了,到祖母手上的時候岫兒已經轉了幾道手。”

樂岫開始是哭不出來,但是想到原主的事,記憶浮現共情了,說着眼睛自然而然地紅了一圈:“岫兒一直是怕的,特別怕,就算祖母對我好,我也戰戰兢兢,因為怕我做的不好她有一天就不喜歡我,把我又賣了……”

樂岫擡起頭,眼淚珠滑過臉頰:“我怕……”

眼淚落在猩紅地毯上暈出一個個圓形的小點。

一哭起來樂岫就止不住,先是看着戚淵哭,後面眼睛哭花了,覺得仰着脖子太累,就埋着頭哭。

她本來身形就不大了,一縮就成了一小團。可憐的像是被暴雨打得閉攏的花苞。

戚淵凝視她的發頂片刻:“朕說了什麽,你哭成這樣。”

上一次就是在這裏她趴在他膝上,像個傻子一樣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安慰他,這次她自己哭的像是個傻子,“怕朕賣了你?”

樂岫抽泣地說不出話,紅着眼搖頭。

“那就別哭。”

樂岫捂着嘴巴,嘗試把哭腔吞回去,不過還是會有幾聲抽泣擋不住的從指縫裏冒出來。

桌臺上的紫毫筆已經硬成了塊,屋內一個人忍着哭,一個人靜靜地等。

細碎的哭聲時不時在屋中響起,似乎是等的不耐煩,戚淵把筆扔進了洗筆瓷,換了一只幹淨的羊毫:“過來,朕教你寫字。”

樂岫走過去,戚淵把筆往她手裏一放,邁步站在她的身後,從身後環繞住了她,“握住了。”

樂岫握住了筆,而戚淵的手握在了她的手上。

提筆沾墨,戚淵接着上面的內容往下寫。

“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蹰于山隅”寫到了“餘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察覺樂岫沒再抽泣才松了手。

“回瑤華宮,今日不必練了。”

樂岫低着頭:“兒臣知道了。”

“既然你的親生父母都能賣你,你以為稱朕為父皇,朕與你的關系就密不可分了?”

戚淵低眸看着樂岫放在桌上攤開的手指,她的手因為握筆太緊,指尖泛着紅色。

白嫩的指頂尖一撮粉,像是欲開的花等人采撷。

而這朵花他剛剛已經摸過了,嗅着她頸邊仿佛柔軟鵝絨的香氣,扶着她的手寫出的話都像是他自己的心思。

戚淵下意識摩擦了自己的指腹,那裏似乎還有樂岫手上的觸感殘留。

不等樂岫回話,戚淵掀了門簾而去,只留下淡淡龍涎香氣。

樂岫看着他背影消失也沒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警告她不要以為叫他父皇就可以一直吃香喝辣,還是無意義的有感而發。

洗過臉樂岫嗅了嗅自己衣袖,覺得龍涎香太過霸道,戚淵不管靠近她那麽一會,就沖走了她身上原本的熏香,只剩了他的味道。

離開禦書房之前,樂岫看了看摸了摸自己微腫的眼袋,那麽回去,估計不要一刻鐘,滿皇宮就會傳遍風言風語。

她這受寵還沒兩天,竟然就要失寵了。

等眼睛消腫要的功夫太久,樂岫不想久留惹戚淵的厭,也就不管那麽多,只是沒想到她才到瑤華宮,戚淵賞賜就來了。

貢緞幾十匹,東珠兩盒,白玉祥獸擺件一套……

嚴忠一邊清單子,一邊表情糾結,側殿沒讓人宮人伺候,誰也不知道樂岫跟戚淵說了什麽,原本樂岫紅了眼,他還以為是陛下訓斥了樂岫。

但現在看來難不成是“欺負”了才是正确答案?

瞧着樂岫嬌豔的臉,嚴忠忍不住道:“恭喜殿下了,陛下如此寵愛的,殿下你是頭一份。”

“大約是因為這宮裏也就本宮稱父皇為父皇,等到有了皇弟皇妹,本宮估計就不會那麽受寵。”

嚴忠一噎,他想試探樂岫有沒有伺寝,樂岫卻一口一個把陛下當親爹。

幹笑了幾聲,嚴忠道:“殿下說笑了。”

送嚴忠出了瑤華宮,樂岫回頭看着賞賜的東西:“能擺的都擺出來,去櫃裏拿五十兩銀子,給瑤華宮伺候的人分了。”

同喜的規矩是樂岫定的,她自然忘不了。

見到那麽多賞賜樂岫也覺得稀奇,不過既然會賞,她平安度過了這次危機,值得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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