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徐丁霖被他的态度氣的怒火翻騰,卻死死的壓住,忍着氣道:“隋先生介不介意談一談,昨天晚上淩晨一點鐘左右,您在哪裏?”
“家。”
“寶石呢?寶石在哪裏?能不能拿出來看看。”
隋辛頓了一下,目光更加銳利,讓久經各種壓力考驗的徐丁霖都有些受不住。這是一種極為攝人的強大,不僅僅來自于心靈,更确切的說,簡直就像是叢林中百獸之王給群獸帶來的本能恐懼。
但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人有獨立且複雜的性格,完全可以抵抗本能的驅使。徐丁霖喘了口氣,堅持不懈的問道:“隋先生?”
“無可奉告。”
柯夢宇看不下去了,瑟瑟發抖的插嘴:“咳,徐警官,寶石在阿洛那裏,隋總是不想把他牽扯進來,別生氣,我去給你叫阿洛下來。”
隋辛瞥了他一眼,柯夢宇溫和的笑了笑,道:“沒關系,阿洛不會介意的,徐警官知道他的為人,不會懷疑他的,配合警方工作嘛。”
他說完,就沿着樓梯上了樓,走到蘭斯洛的房間。一進來,他就變了臉色,憂心忡忡的疾步跑到坐在電腦前的蘭斯洛身邊:“阿洛,你看什麽呢?寶石是怎麽回事啊!”
蘭斯洛頭也不回的道:“閉嘴。”
柯夢宇無奈,只好在床上坐了下來,看着表,決定過個五分鐘再下去。
五分鐘以後,他剛打算起身下去再說幾句場面話應付一下,就看到蘭斯洛停下了動作,他且驚且喜:“阿洛,這麽快就好了?”
蘭斯洛颔首,面容冷凝,一把抓起還在睡覺的琥珀,揪住它的脖子使勁搖了搖,把可憐的獵隼搖的七葷八素,眼冒金星的幽幽轉醒,黃褐色的眼珠子裏露出茫然。
【阿洛,你幹什麽,我快死了……】
蘭斯洛把它扔給柯夢宇:“讓它吐,把昨天晚上吃的肉統統給我吐出來!”
柯夢宇訝然:“為什麽?”
Advertisement
蘭斯洛沒理他,已經拔下插在電腦上的優盤走了出去。
柯夢宇一頭霧水的跟琥珀對視一會兒,找了個垃圾桶,傭人今早剛換過垃圾袋,裏面還什麽都沒有,他把垃圾桶舉到琥珀眼前。
“沒辦法啊小家夥,你的主人逼我的,快吐吧。”
……
蘭斯洛從樓上下來,就發現徐丁霖臉色難看的坐在沙發上,隋辛坐在他對面,氣場全開,無聲的碾壓。
見他下來,兩個人都轉頭看向他。
蘭斯洛挑眉:“看我做什麽,徐警官,寶石一直在我身上,但是剛才我上樓,發現寶石被偷了,應該是昨天晚上我睡着以後的事。”
徐丁霖沉默,他之前懷疑,齊國利是受隋辛指使,假意說自己是接受隋遠的指示叫停監控——畢竟他是公認的隋遠的狗腿子,由他去大家下意識都會認為是隋遠指使他的。
而寶石,或許是提前許給他的酬金,起一個定心丸的作用,但是寶石的代表意味實在太強,留在齊國利那裏實在是個隐患,所以他才會選擇殺齊國利滅口,回收寶石。
一切從邏輯上來講,似乎沒有毛病。因為隋辛根本沒有真正的不在場證據,兩個人死的時候,他都是自己一個人在自己房間,無人可以作證。至于傭人和監控,都是他家的自然他說了算了。
退一步講,他一個大老板也不用親自動手,他手底下那個李乙,一看就不是善茬,手上絕對是見過血的,殺兩個普通人跟殺雞一樣簡單。
可是偏偏蘭斯洛牽扯了進來,他當然是相信蘭斯洛的人品不會參與這種謀殺,所以他心裏更傾向于蘭斯洛是被騙了。畢竟同室操戈這種丢人事隋辛怎麽可能說出來,這也能解釋他為什麽總是傲慢的拒絕配合警方。
蘭斯洛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淡淡的道:“偏見只會讓你離真相更遠。你所謂的猜測,只不過是真正的兇手給你提前預設好的答案罷了。”
徐丁霖一凜,被憤怒沖昏的頭腦清醒過來,心中也不禁起了懷疑,問他:“你有什麽想法?”
蘭斯洛道:“齊國利手裏那塊寶石是假的。如果是隋辛提前給他的,那它就絕不可能是昨天晚上被偷的,這說不通。”
“也可能你手裏那塊才是假的呢?畢竟已經被偷了,死無對證啊。”
蘭斯洛露出篤定的笑容:“我不可能認錯真的寶石。”
“真的寶石,藏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我手裏那塊,是我自己替換上去的假的,誰也不知道,如果你還有懷疑,可以去查證,齊國利屍體上發現的寶石,其實是我在三個月前的克洛裏德拍賣會失利之後,出于彌補心裏而購買的,外形十分相似,但左上角內部有一塊明顯的瑕疵,色澤也比不過真的,大大降低了它的價值。”
“最重要的是,它淨重只有18.5克拉。”
徐丁霖這才真正變了臉色,趕忙打電話回去詢問,随後,他挂了電話,嘆服的道:“你說的沒錯,那塊寶石的确只有18.5克拉,你說的瑕疵也在,如果你再能出具購買證明的話,将是重要的證據。”
蘭斯洛矜傲的點頭:“當然可以。”
柯夢宇剛好提着垃圾桶下來,聽了個尾巴,不由得咬牙,這小混蛋,居然瞞着他偷偷又買了一塊寶石!他有那麽愛唠叨嗎?不就是花點錢嗎?等等——
花了多少?
他雖然很想現在就拉着蘭斯洛教育一番,但是礙于場合,只好強自忍耐,卻不想接下來聽到了更令他吐血的話。
蘭斯洛勾了勾嘴角——全場矚目佩服的感覺,是每個偵探揭開謎底時的最愛時刻。
他繼續道:“接下來,我們來說說兇手。”
徐丁霖驚詫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蘭斯洛斜睨他:“當然。”
所有人都眼巴巴等着他公布答案,他卻沒有說,而是略微提高了嗓音,揚聲喊道:“管家叔叔,麻煩給我一杯牛奶。”
管家不在這裏,但他點名叫了管家,傭人不敢怠慢,忙去找管家,不多時,管家端着牛奶過來了。
他将牛奶端給蘭斯洛,禮貌的告退,卻被蘭斯洛叫住:“管家叔叔,我昨天晚上喝剩的牛奶杯還在嗎?”
管家笑着搖頭:“一大早傭人收拾房間時就拿去清洗了。”
蘭斯洛看着他,遺憾的道:“你如果不自作聰明的來偷寶石,這個計劃可以說是非常卓越。”
管家笑容僵了下,面露驚恐:“蘭偵探,這,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蘭斯洛輕笑一聲,帶着些許嘲弄,這種垂死掙紮的表情他見的太多了。
“我先來說說第一件案子,也就是隋遠被殺案。”
衆人從管家被指認是真兇的驚訝中恢複了些許,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隋遠被殺是在總裁辦公室裏,那麽他為什麽要在大晚上的去總裁辦公室呢?”
“沒錯,為了盜竊。”他自問自答,繼續道:“那麽盜竊的前提是什麽?是鑰匙。也就是寶石。”
徐丁霖點頭:“但他并沒有,那個時候寶石還沒有失竊。”
蘭斯洛道:“關于這個,我一開始就有了一個猜想,所以我做了一個實驗,實驗表明,普通人是根本分辨不出來寶石的真假的,他們甚至連确切的克拉數都感覺不出差異。”
柯·普通人·小白鼠·夢宇怒視他,就說這小混蛋那天晚上怎麽突然給他看寶石!
徐丁霖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蘭斯洛是怎麽做的實驗,忍笑道:“嗯,有道理。”
“所以我推測,兇手必然是一個隋遠熟識的人,并且他完全相信對方有能力盜取寶石。所以,當對方拿着假的寶石去找他,他便信以為真,和對方一起去了總裁辦公室,傻乎乎的自己走進了墳墓。”
“如果這個推理正确,那麽,這個人必然也在隋辛身邊,如此一來,其實人選已經大大縮小。”
“不錯。”
“我那時便已經有了猜測,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也證實了我的猜測。”
他說完,雙眼直視着管家的眼睛。
“其實,你一開始就想偷取寶石了對不對?在我剛住進來的那一晚。可是你沒有想到,我帶來了自己的寵物鷹。鷹的五感十分敏銳,稍有異動就能察覺。你不敢輕易冒險,所以第二天,你做了一個測試。”
“你假裝喜愛我的鷹,尋找機會去給他喂食,實際上,那些肉裏你應該是摻了安眠藥之類的東西,磨成粉末,混合在肉裏。”
“你的測試顯然有效,那蠢鳥睡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柯夢宇這才恍然:“原來你叫我看着琥珀吐出來,是為了收集食物殘留,如果你是對的,那這些肉裏一定還能檢測出來安眠藥成分。”
管家臉色變了變,強撐着道:“那也不能證明就是我做的,廚房的人調的肉,我怎麽知道安眠藥什麽時候下的。”
“昨天晚上,我喝的熱牛奶裏也摻了安眠藥物,我問你杯子還在不在時,你的眼神明顯有些得意,為什麽?因為證據已經被清洗了?”蘭斯洛不理會他,自顧自的說道。
管家搖頭:“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我沒有任何得意的情緒,管理好家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若是杯子沒有被清理,才是我的失職。”
“寶石一被偷,我立即就鎖定了你。因為能做到這一切的,只有你和隋總兩個人,不是他,就是你。但我看過隋遠的死亡現場,以傷口的刺入角度推論,隋總的身材顯然過于高大了,并不符合兇手的體型特征,對不對,徐警官?”
徐丁霖應了聲是,掃視着管家,悚然發現他竟然完全符合他們對兇手的特征推論,可是他之前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他不禁為自己之前強行忽略這點,認為是隋辛指使別人殺人的想法而愧疚,阿洛說的沒錯,他讓偏見蒙住了雙眼,偏離了真相,走入了兇手的圈套。
“在這個家裏,你來去自如,掌管一切。在這裏待了幾十年的你,其實比隋總對這座房子的掌控程度更高,不是嗎?這也是為什麽,隋遠立即便相信了你能偷到寶石,齊國利也相信了你是隋總派去給他下達指令的。”
“能踢掉不中用的隋遠,搭上新任總裁,齊國利出賣的毫無壓力。但是他畢竟只是個普通人,隋遠死後他才知道自己參與了什麽可怕的事情,所以才會對親人吐露出‘如果他死了,一定是隋總殺他滅口’的話。”
“這樣一來,再加上那塊寶石,嫁禍計劃似乎進行的很成功,只可惜,寶石是假的,而且是可以證明出處的假貨,這讓你的全盤計劃盡數泡湯。”
“所以我才說,如果你沒有多此一舉的偷盜寶石,這個計劃将非常精妙。”
管家還是道:“您對我的指控實在是太可怕了,恕我不能承認。”
蘭斯洛哂笑:“兇器還在你的房間裏,你否認也沒有用。”
“與其随意銷毀兇器露出馬腳,還不如藏在自己絕對可以掌控的地方。我說的對嗎?”
管家這才猛然變了臉色,眼神陰鸷的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沖上來将他撕碎。
隋辛上前一步擋在蘭斯洛面前,将管家滿懷惡意的眼神攔住,冷聲道:“李乙,去搜。”
守在外面的李乙聽到聲音,便立即去了管家的房間搜索,不多時,便拿着一把精巧的匕首過來了。
大勢已去,管家臉上再也沒有了面具般的慈祥笑容,而是換上一個似哭似笑的扭曲表情。
蘭斯洛從隋辛背後走出,看着他:“接下來,我們說說動機。”
“動機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名叫羅伊莎,她在十五年前死于一場車禍,開車的人是喝多了酒的隋遠,對不對?”
聽到這個名字,管家臉上露出一個猙獰的冷笑。
隋辛擰眉:“不可能。”
管家在卸下面具後第一次說話了,聲音粗粝而沙啞,飽含着恨意:“怎麽不可能?”
蘭斯洛道:“沒有證據,我也只是猜測。根據我對隋遠的調查,隋氏的家教顯然很嚴,隋遠是典型的有賊心沒賊膽,從來只敢小惡,不敢犯大錯,這種人,心理素質往往也很差,如果真的殺了人,他不可能不露端倪,所以我更傾向于過失殺人。”
“但是最近四年來,沒有可以對的上號的,于是我想,也許起因在更久以前,畢竟仇恨是沒有期限的,無論多久,複仇者都不會放棄。”
“于是我讓人再次調查了隋遠之前在美國的事情,有意識的篩選他的反常記錄,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十五年前,隋遠有一次酒駕被拘留的經歷,那次以後,他生了一場大病,我還查到了他的住院記錄,當時醫生認為他是受到了驚吓而導致的生病——這就很奇怪了——于是我畫出了他那天的大致行進範圍,進行精準搜索,把那條路上附近那些日子的所有死亡者資料調取了出來。”
“不出意料,我看到了一個小女孩,她出生就患有自閉症,一直在附近的療養院治療,那天死于車禍,由于地處郊區,沒有目擊證人,也沒有監控,案子就成了疑案。”
“所以我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那個小女孩,他是你的孩子。”
管家眼裏流下淚來,凄厲的嘶吼道:“我的伊莎,她還那麽小,她本來已經已經開始慢慢好轉,可以開始接觸外界。那天醫生告訴我,她在郊游的時候走丢了,出了車禍——我的人生,我的信仰,全部都崩塌了!”
蘭斯洛嘆了口氣,問他:“你是怎麽知道是隋遠的?”
管家雙目圓睜,目眦欲裂:“那個混蛋,有一次喝多了,哭着喊着自己說了出來。”
“哈哈哈……”他癫狂的笑着,眼裏的淚不停的流:“原來他還會害怕?可他只是害怕自己會倒黴而已!他甚至詛咒我的伊莎,咒罵她為什麽不早點死,為什麽要被他撞死!”
“這個混蛋!他該死!我真想當時就殺了他!”
“我為隋家辛辛苦苦的工作了半輩子,我又得到了什麽?又得到了什麽啊?……”他哭的幾近崩潰,多年的仇恨和痛苦一朝爆發,化作海洋将他吞沒。
隋辛看了他一會兒,沉聲道:“我會将你交給爺爺,你該告訴他。”
“告訴他?告訴他有什麽用?”管家‘呵呵’的笑着,眼裏已經露出濃濃的絕望。
隋辛慢慢的道:“爺爺最恨殺害無辜婦孺者,如果他當初知道隋遠不止酒駕,還撞死了一個孩子,他絕不會只抽他十鞭子,會直接将他抽到死。”
當年那件事,他也還有印象。醉酒誤事是家規裏明令禁止的罪狀,二叔被狠狠的上了一頓家法,抽的皮開肉綻,在醫院足足待了半年,醫生說他吓壞了,原來裏面不止有挨了打這一個因素,還因為他撞死了人!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委頓在地,泣不成聲的管家,對李乙擡了擡手。
李乙将管家帶了下去,将會按照指示押送到美國,交給老爺子處理。
徐丁霖在一邊看着,也沒阻攔。反正案子又沒公開,他們主要是對上面交差,兇手抓到了就成,接下來的事是他們隋家自己的事。
他欣賞的看了眼蘭斯洛,距離第一個死者屍體被發現還不足24小時,警方的調查工作剛剛展開,對方就已經憑借智慧破了案。雖然他認為只要給他再多一點時間和資料,他也可以找到真兇,但到底還是不如蘭斯洛完成的幹淨漂亮。
真不愧是頂尖的偵探,破案時的魅力令人此生難忘。
隋辛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徐丁霖恍然,尴尬的笑着告辭,他真的只是欣賞而已啊!
他走後,柯夢宇警告的瞪了蘭斯洛一眼,那意思,以後再收拾你。
蘭斯洛不以為意的勾唇,對琥珀勾了勾手指。
“去,把真的寶石給我取過來。”
琥珀恹恹的叫了一聲,展翅飛上高空,直至化作一個黑點消失。
很快的,黑點又重新出現,它利箭一般俯沖下來,将爪子裏抓着的綠寶石遞給蘭斯洛。
蘭斯洛接過寶石,微微笑着對隋辛道:“雖然所有的瑰寶都不免染上鮮血,但很榮幸,我保住了這一塊,讓它不至于失去純潔的美名。”
他說罷,将寶石遞給隋辛。
隋辛深深的望着他,卻只覺得寶石的美麗不及他的眼睛十分之一迷人。
那樣奪目的光彩,他想獨自占有。
過了許久,他才回過神來,慢慢的接過寶石。
他很想直接将寶石送給他,但現在,還不到時候。
……
此案就這樣落下了帷幕,給蘭斯洛的光輝事跡又添一筆。但這件案子,最出名的不是他破案時的機敏,而是他的愛人隋辛所做的一件事。
當時他們還沒有走到一起,案子破了以後,蘭斯洛離開了隋家,五天後,艾絲美拉達的第二任主人,隋氏的少主,宣布将自己手裏的這塊寶石更名為‘洛神之眼’。
洛神者,上古伏羲氏之神女,其形也,翩若驚鴻,矯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這次一語雙關的更名,後來漸漸被流傳開來,成為世界著名偵探蘭斯洛和他的愛人愛情的見證,被稱為偵探史上最浪漫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