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能言善辯的天才言術師張良無法說服自己的師妹，那個昔日溫和乖巧的小女孩仿佛一瞬間長成了叛逆的大姑娘，堅守着自己的愛人，枉顧師父的囑托。

張良最終只能帶着無奈離開。

年輕的霸王并不知道自己的愛人發生了這些事。他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噩夢裏。血色和火光充滿了他的世界，疼痛像毒蛇舔舐着他的身體。明明是做夢，卻真實得令人恐懼。

他在無邊的夜色中，被凄厲的慘叫聲包圍。他看到數不清的魔種朝他飛奔而來，那一雙雙散發着血紅色光芒的眼睛在黑夜裏閃爍，吞噬着沿路的生命。那些怪物将人類視為蝼蟻，撕扯他們的四肢，仿佛看到了什麽有趣的玩具。

而他拼命保護的那些人，臉上布滿了憎惡的表情，惡狠狠地盯着他，仿佛他才是應該被誅殺的怪物。項羽無法理解，為什麽所有人都想要他死，他明明拯救了他們不是嗎？

項羽被一聲輕柔的呼喊喚醒，他滿頭大汗地坐起來，不住地喘息。營帳中寂靜而安詳，溫暖的火光在床頭搖曳，他牽挂于心的綠色身影正坐在床邊，面帶擔憂地看着他。那雙清澈透亮的碧色眼眸裏帶着無聲的安撫，讓他躁動的心平靜下來。

“做噩夢了嗎？”虞姬心疼地問。

年輕的霸王笑了笑，眉目間帶着一絲隐隐的疲憊。他伸手抱住自己的愛人，将鼻子埋進烏黑的長發裏，在自然的清新氣息中閉上眼睛：“嗯，不過我醒了，見到了你，真好……”

是啊，真好。

虞姬輕撫着他的背，唱起了古老的歌謠。她的歌聲如同微風，和煦溫柔，能将一切污穢和恐懼淨化。年輕的霸王在歌聲中重新睡去，這一次，他睡得格外香甜。

謝小飛不知道張良已經找過虞姬了，他們三人注意到劉邦臉色不虞地離開後就跟了過去，準備找機會搞事情。

救世主先生一向喜歡結交能人，所以原本對項羽十分欣賞，只可惜那個頭腦簡單的家夥并不懂得順杆爬，那就沒辦法了——

畢竟這片土地只能有一個統治者。

劉邦回到自己的領地後就開始籌集軍隊，并和張良密談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他親自來到軍營和士兵們一起練武喝酒，相處得十分愉快。

而謝小飛一行也趁機加入了劉邦的軍隊，被作為敢死先鋒放在了最外層。

“這铠甲真難看。”謝小飛坐在火堆邊扯着自己的軟甲，眼裏透着嫌棄。

趙雲笑了笑，把烤好的紅薯用破布包好，之後拉過謝小飛布滿傷口的腳，認真地替他清理幹淨，語氣溫柔：“辛苦你了，還疼嗎？”

謝小飛不自在地縮了一下，但還是聽話地讓他清理。之前提到過，在大河流域很少有人穿鞋子，因為土地潮濕，鞋子很容易損壞。而這裏的地面也并不松軟，像謝小飛這種——或者說像諸葛亮這種——細皮嫩肉的人，是沒辦法長時間赤腳行動的。

“他又不是女孩子，你犯得着這樣嗎？”圍觀很久的影子看不下去了。講道理，一百年後的自己也太雞婆了吧？成天像個帶孩子的保姆一樣，把謝小飛當祖宗，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

他明明是個成年男人吧？

趙雲連個眼神都欠奉，冷淡道：“關你什麽事。”

影子被狠狠噎了一下，郁悶地坐在旁邊不動了。

謝小飛看着他一臉面癱地生悶氣，偷偷笑了一聲。他以前一直認為影子和趙雲都是那種沉穩內斂嚴肅認真的人，這些日子卻發現他們也很可愛，甚至還有些小壞。

這種感覺很不錯，恰恰說明了他們也是真實的個體，能夠被了解和親近。

也好在他們沒有丢下影子一個人，讓他獨自面對失去了一切的孤寂和痛苦。

謝小飛知道，那些文字讀過也就忘了，遠不如親眼見到的真實和震撼。他沒辦法體會到這些人的感受，也沒有擅自改變的權力，但是他很在乎。那些屬于別人的故事，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他的身邊，他能參與進來，是他的幸運。

他很感激這份幸運。

在劉邦的計劃之下，權力争奪的暗潮漸漸洶湧起來。年輕的霸王接受了救世主的宣戰，并開始準備這場注定失敗的戰鬥。

年輕的勇士以一敵百，但遠遠不夠。他的部下多數都是受過照顧的普通人，他們跟随他只是因為那一份感恩之情，可僅有感情是打不了勝仗的，他們敵不過訓練有素的軍隊。

劉邦擁有全世界最好的軍師，那是他的摯友，也是他單方面的愛人。

天才的言術師能夠讀懂世間萬物的語言，他和自然對話，和花草樹木交談。他能知曉東風何時刮起，野獸何時遷徙，也能知曉楚軍心中的膽怯與思念。

沒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軍師了。項羽的失敗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

但……還不夠。

垓下之戰，張良再一次找到了虞姬。連日的戰鬥讓這個美麗的女子神經緊繃，如同驚弓之鳥。她看着自己溫和俊郎的師兄，內心深處湧上了一股濃重的悲哀。

她如夜莺一般甜美的聲音沙啞低訴：“師兄，求你了，放過他吧。他還，還沒有覺醒啊，他現在還只是個普通人！”

張良看着她的眼淚，第一次有種胸口鈍痛的感覺，但是他無法理解。

他們是姜子牙的弟子，異于常人，強大到随時可以成神。維護人間界的秩序，驅除魔種，保護弱小的人類，這才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愛情，那是什麽？那種可以讓人沉溺到放棄使命和信仰的東西，真的有那麽美好嗎？

“你很清楚，他就是魔神王。”張良緊緊盯着她，皺起眉頭，“等他覺醒一切都晚了，到那時我們誰也阻止不了他，世界将被毀滅，生靈塗炭血流成河。你還要執迷不悟嗎？！”

對，師兄說的都沒錯。可即使這樣，她還是愛他呀。

虞姬在淚光中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沐浴着自然之靈的少女，從小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寺廟裏，她身負強大的力量，背負着重要的使命。她長大成人了，離開師父和師兄，在四方游歷，讨伐魔種，為人們帶去光明。

她遇到了年輕的勇士，那個人強大而幼稚，撒起嬌來就像一只大貓。她永遠不會忘記初見時他的贊嘆，他說：“你可真美啊，像精靈一樣。”

那麽溫柔的人，那麽正義善良的人……為什麽偏偏是他呢！

張良看着悲痛欲絕的師妹，金色的瞳仁裏滿是無奈和茫然。他知道自己的決定是正确且理智的，但在女孩的眼淚中，言術師第一次産生了懷疑。

怎樣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人間界呢？是沒有其他異族只有人類的世界嗎？還是殺四十九人以換取五十人生存的世界？

……他不知道。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張良突然想起了師父的話。他眼裏的茫然逐漸褪去，重新變成了目空一切的溫和。那眼神明明應該讓人如沐春風，卻頭一次不再真實。

金色的鎖鏈從他的言靈書中緩緩飛出，纏在了女孩的身上。在虞姬絕望的眼神中，他變成了她的模樣，沉魚落雁、美麗動人。

“魔神王必須死。”他說，“死在他的愛人手裏。”

“不——！”

女孩痛苦的哭喊沒有任何人聽到，在言靈的包裹裏消散在了無邊的夜色中。

而在戰場上，年輕的霸王殺紅了眼。他看見數不清的人前仆後繼，用血肉之軀抵擋淩厲的攻擊。然而即便如此，也沒有一個人傷得了他分毫。大陸上數一數二的武者，他的實力強大到駭人聽聞的地步。比起戰争，這更像是一個人單方面的屠殺。

項羽的內心充滿了撕裂般的痛苦，他仿佛又回到那個可怕的噩夢裏。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回蕩，如同毒.藥一般蠶食着他的意識。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為什麽，為什麽容不下他呢？

項羽記起決戰前劉邦的話，那個虛僞的男人面帶微笑地告訴他：“知道你為何從小被驅逐嗎？知道為什麽總有人追殺你嗎？那是因為你是轉世魔王啊，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那一個。”

不，他不是！

為什麽要把罪孽強加在他身上？！他明明只想和虞姬一起好好生活而已！

對，虞姬，他還有虞姬。他不能輸，虞姬還等着他呢。

當項羽想到這裏的時候，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仿佛是誰一聲令下，在他面前的所有士兵都停止動作，向兩邊分開，露出了盡頭的女人。

那是個美麗得如同精靈的女孩，她有一頭烏黑的長發，身姿曼妙，絕代風華。

她的臉上挂着溫柔的微笑，碧綠的眼瞳仿佛一池春水，将力量帶給年輕的勇者。

項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揮動武器，想要驅除這些擋路的敵人，去到虞姬身邊。然而他卻看到，愛人擡起手臂，仿佛彈奏琴弦一般，拉動了她的弓弦！

長箭從冰冷的弓弦中飛出，直戳項羽的身體。光輝從胸前的傷口燃燒，仿佛要将他燒成灰燼。

項羽不可置信地退後一步，嘴角溢出了一絲鮮血。他的愛人，從敵營走出，将武器對準他的身體。

他，被背叛了嗎？

不，不是！

他看着女孩的眼睛，看到碧綠褪去，變成耀眼的金色。那金色溫柔如水，卻沒有任何感情。

那個人，不是虞姬。

還好不是。

項羽的身體轟然倒下，卻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

而在暗處等待許久的謝小飛一行人，以及某個不久前加入劉邦陣營的強者，也終于開始了行動。

他們的目标完全相反，卻殊途同歸——

得到天書。

作者有話要說：

【項羽背景故事】

長久以來，大陸一直流傳着關于滅世魔王的傳說。他象征着絕對的黑暗，要将人間界帶入永夜和毀滅之中。

第一個被宣布為魔王的是纣王。他試圖讓人類和魔種平起平坐，最終魂飛魄散。

然而魔王的靈魂不死不滅。他的陰影從未離開過人們的內心。此後幾百年，姜子牙的弟子們依舊警惕注視着大陸的異常，防止魔神王死而複生。

漫長的夢境始終困擾着項羽。每當夜晚降臨，他都會踏入夢中，環視身邊成千上萬的敵人。他們中不乏絕頂的高手，聚集在一起布下聲勢浩大的埋伏。

狂怒的夜風在呼號，燃燒的火把亮如白晝，奔馬嘶鳴。只為将他一個人置于死地。

“為什麽？”

他的質問被埋沒在滔滔東去的江流中。

若要戰，那便戰吧！

慘叫和哀嚎響起，很快，看似密不透風的埋伏七零八落，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殺。

項羽發出仰天長嘯。他是這片大陸數一數二巅峰的武者，能勝過他的只有蒼天。

然而他并不相信有天命存在。

對面的敵人忽然如潮湧般讓開一條路。

黑色的身影慢步而前，閑庭信步。身姿美妙，如瀑的長發垂下。

那是虞姬。自己所愛着的，也是世上最愛自己的虞姬。

項羽如山的身軀像驚雷般掠過，随着刀光落下，敵人紛紛後退。他要離虞姬近一些，更近一些……

虞姬的嘴角發出微笑。他們注定要同生共死的。

她輕舒手臂，仿佛是彈奏琴弦的一下，長箭從冰冷的弓弦中飛出，直戳項羽的身體。無窮無盡的光輝從傷口燃燒。這光輝灼燒着項羽的軀幹。讓他逐漸分崩離析。

被背叛了嗎？

項羽退後。他的每個動作都引起四周的騷動。就算知道他快要死了，仍然沒有人敢靠近。

不，這不是真正的虞姬……他想起來了，真正的虞姬已經……

蕩氣回腸的悲鳴在空曠的原野上回響。這是霸王最後的吶喊。

項羽大叫着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濕潤的荒草中。他清楚的意識到，那不是夢，而是死亡時最後一刻的情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自己竟然帶着清醒的記憶複生。時間，也回到了垓下之戰之前。

是有了重活一世，推倒重來的機會嗎？

……等着我吧……虞姬。這一次，再不會有什麽訣別。

“天不容我，我必逆天！”

【虞姬背景故事】

大河之畔，被腐朽的陰陽家統治。寺院裏，女郎傾聽着風的聲音成長。她射出的箭附着自然之靈的祝福。當她遵從老師太古魔導的吩咐展開獵殺魔種的巡游之途時，邂逅了那勇猛無匹的戰士。

他們并肩作戰，陰陽家統治最終崩潰。然而，鴻門宴的談判破裂了。大戰前夕，師兄張良邀約女郎，吐露殘酷的真相：她所愛的人，正是曾發誓要獵殺的魔神王。曾經堅信不移的正義和愛情轟然崩塌。但虞姬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背叛內心。那個人已經比老師的囑托，比同門的師兄更重要。

沒想到的是，當她拒絕了師兄暗殺項羽的勸說時，眼前的張良幻化為另一個身影。虞姬的命運已在陰謀的博弈中注定，只能成為擊破魔神王的弱點存在。

項羽陷入重重圍困，可虞姬的身影自敵人的陣營步出。……被背叛了嗎?不，那不是真正的虞姬……握緊的大劍漸漸松開，□□穿透了自己的身軀。

黑暗中，名叫韓信的男人露出微笑。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一擊必殺的時機。

“風會帶走你曾經存在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