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 (1)
丁乙和丈夫把造人的計劃又實施了一個月,這次按照韓國人說的,從排卵前期就開始做功課,兩天一次,一直做到排卵後期,前前後後做了差不多半個月,把丈夫做得精疲力盡,把她自己也做成了“高潮缺失症”,但她的例假仍然準時到來。
這讓她想起某個外國說法,形容人或事準時的時候就說“像死神一樣準時”,她估計那是因為人家不知道她的例假是個什麽狀況,否則可以改成“像丁乙的例假一樣準時”。
萬般無奈之中,她給韓國人打了個電話,想看看這位年薪将要達到幾十萬的專科醫生有什麽高見。
韓國人說:“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是我建議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檢查些什麽呀?”
“你最近做過常規檢查嗎?”
“沒有。”
她還是在中國時進行過體檢,學校搞的,好像也沒查什麽東西,驗個血,量個身高、體重什麽的,忘了到底查過些什麽了,反正她一切正常,啥事沒有。到美國來之後,她就沒體檢過了。總聽說美國看病很貴,還要預約,而且一約就約到幾個月後,所以她從來沒起過上醫院的心。剛來時為了給女兒報名,曾經帶女兒去醫院開過打預防針的證明,後來就再也沒去過醫院了。
萬素妍聽她這樣一說,馬上批評起她來:“你對自己的身體怎麽可以這樣馬虎啊?每年都應該檢查的。”
“貴不貴呀?”
“貴什麽?你丈夫沒給你買醫療保險嗎?”
“應該買了。”
“那就一分錢都不用花,不管買的哪種,體檢都是全包的。”
“聽說還得找個家庭醫生?”
“我認識一個家庭醫生,挺好的,我把她的電話號碼給你,你打電話去預約個時間吧,先做個常規檢查,然後再看專科,因為很多醫療保險計劃都不包括不孕專科的。”
她按照韓國人給的號碼打過去,預約體檢時間。大概是韓國人關照過,她等了不到一個星期就做了體檢,填了一個巨啰嗦的表格,祖宗三代都問到了,既往病史也問到了,全都是她不認識的病名,她知道自己沒病,所以一律回答無,只在她父親病史那一欄裏,填了個“糖尿病”。
Advertisement
然後護士給她量身高體重血壓心跳,醫生給她做了個宮頸抹片檢查,并給她開了單子,讓她到另一個地方做了乳房X光檢查,連驗血都是在另一個地方做的,給她的感覺醫院就是醫生見病人的地方,其他什麽東西都得到別處去做。
她發現美國人抽起血來好兇啊,一個針頭紮進去,後面連着個可以卸下來的針筒,一筒接一筒地抽,她都不記得在中國體檢抽過這麽多血了。
後來她跟韓國人說起抽血的事,韓國人笑起來:“美國人傻呗,他們抽一管血,只能用作一個目的,你沒注意他們抽血的針筒?都是不同顏色的,裏面裝着不同的化學添加劑,用于這個目的的血,就不能用于那個目的,所以有多少個化驗目的,就抽多少管血。”
體檢結果還沒出來,她開會的時間已經到了,她找了個機會,向丈夫通告開會的事:“我過兩天要到G州去開會。”
他一愣:“開會?在那兒開什麽會?”
她把會議的名字說了,他居然知道:“這不是我們這個行業的會議嗎?”
這回輪到她一愣了:“你也要去嗎?”
“我不去,最近很忙,也沒什麽東西可以提交。”
她松了口氣:“你不去就好,我生怕我們兩個都要去開會,那就沒人照顧丁丁了。”
“我?我怎麽照顧她?我從來沒照顧過!”
她嘲諷地一笑:“呵呵,難得你還承認你從來沒照顧過她,這次就算你将功補過吧。”
他生氣地說:“你開什麽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我是真的要去參加這個會議,會議費都交了。”
“你怎麽不跟我商量一下?”
“難道你哪次開會跟我商量過嗎?你不都是要走的前一天才露個口風嗎?”
他啞巴了,好半天才說:“你去宣讀論文啊?”
“不是,我去找工作。”
于是兩個人又圍繞她究竟是該找工作還是該留在家裏糾纏了一番,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沒糾纏出個結果來。
最後他沮喪地問:“要去多久啊?”
“連來回的時間在內要四天。”
他叫起來:“四天啊?那不就是一個星期了嗎?”
“自己開車過去,單程六七個小時,一起才四天,你還嫌多?”
他茫然地問:“那丁丁怎麽去上學?”
“你開車送去啰。”
“我?我都沒開車送她去過學校。”
“你也不怕別人笑話,就在家邊上,開過沒開過有什麽區別?我剛開始不也沒開過嗎?”
他沉默了一會,又問:“下午幾點接她回來?”
“兩點半。”
他差點跳起來:“兩點半就要接啊?那我還上不上班?”
“那你說怎麽辦?”
他想不出個辦法來。
她幫他分析說:“上課後班不行,人家那都是開學就填了表定下來了的,你中途突然插進去,又待不了幾天,人家不樂意,再說課後班也只能待到六點鐘。你把她一個人放家裏也不行,因為她沒到十二歲,不能一個人待在家裏。”
“那怎麽辦?”
“要麽你在家裏陪她,要麽就把她帶到你實驗室去玩。”
他沮喪地說:“那好吧,我把她帶我實驗室去。”
“但你不能讓她在實驗室待太晚,因為她第二天還要早起上學。”
他臉上的表情苦不堪言:“好吧,我十點以前帶她回家睡覺。”
“最好是九點就回家,因為她洗洗漱漱還要一點時間。你要保證她十點以前睡覺才行。”
“但是誰做飯給她吃啊?”
“當然是你做啰。”
“我哪裏會做她吃的飯?我自己随便怎麽對付一下都行,但孩子不能瞎湊合。”
她見他對孩子這麽重視,心裏還是有點感動的,許諾說:“我走之前多做些菜,放冰箱裏,你們到時候在微波爐裏熱一下就行了。”
“那你記得做夠四天的菜啊。”
她開玩笑說:“要是我死了怎麽辦?難道我臨死之前把你們一輩子的菜都做出來?”
他咕嚕說:“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幹什麽?”
“這不是什麽不吉利的話,人生在世,什麽可能都是存在的,比如說我這次出去開會,出了車禍呢?還不一下就去了?那你怎麽辦,從此不吃飯了?”
她以為他會懇求她別出車禍,哪怕是為了給他做飯而懇求也行,但他老人家什麽話也沒說。
臨走前一天,她在家收拾行李,女兒從來沒離開過媽媽,很舍不得,一直粘着她不肯去睡覺。她也從來沒離開過女兒,更是放不下心,不停地囑咐女兒:“丁丁,我給你把鬧鐘上好了,早上別指望爸爸叫你,他從來沒那麽早醒過,你自己聽着點,免得遲到了。你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爸爸叫醒,然後再去洗臉漱口。”
女兒記下了。
她又說:“我把爸爸的電話號碼抄在你的學生證上,你下午一放學就打電話給爸爸,提醒他去接你。他沒來之前,你不要走到學校外面去,就在學校裏面等他。”
女兒也記下了。
她又雜七雜八囑咐了一些,都是平時想都不用想就能自動處理好的事,但換成丁丁爸來辦這些事,她一樣都不放心。
那天晚上,他仍然是很晚才回來,一點沒有夫妻即将小別的依依不舍。她起先還以為那晚會有點特別節目,興奮得很晚都沒睡着,最後她聽見他開車回來,開車庫門,關車庫門,但接着就聽見他走進自己卧室裏去,過了一會就沒聲音了。
她趁上洗手間的機會看了一眼他的卧室,燈都關了,把她氣了個半死。
第二天,她比女兒還起得早,因為會議是那天中午開始,她和魯平商量好了,早點出發,當天趕到,可以節約一晚的旅館住宿費。她不忍心叫醒女兒告別,也不想叫醒丈夫告別,就悄悄提上小旅行箱下了樓,開車去接魯平。
魯平家倒是燈火輝煌,全家人都起來了,兩個孩子纏纏綿綿不舍得媽媽走,吻了又吻,魯平的丈夫雖然沒搞美式告別禮,但也幫忙妻子提行李下來,等她們坐進車裏了,還交代了一番“開車小心,到了就打電話回來”,把她羨慕得!
車開動後,她忍不住說:“其實你老公蠻不錯的,又帶兩個孩子,又那麽關照你。”
魯平說:“這就算不錯?他是孩子的爸爸,我去開會,他不帶孩子還有誰帶?”
“至少他還知道囑咐一下開車小心什麽的。”
“那當然啰,如果我開車出了事,不是該他倒黴嗎?又要照顧兩個孩子,又要照顧癱瘓的老婆。”
她有點暗自神傷,因為她丈夫連這種既利己又利人的事都不會做。她不想再談這個話題,扯別處去了:“你工作找得怎麽樣了?”
“電話面試了幾次,還到H州搞了個現場面試,他們已經同意給我工作機會了,但H州你知道的,小城市,像農村一樣,年薪也開得不高,才四萬多。”
她一聽,羨慕死了,都已經拿到一個錄用通知了,還有四萬多的年薪,又是小城市,那不就跟大城市的七八萬一樣了嗎?如果是她的話,肯定接受了。
她問:“那你願意去嗎?”
“還沒想好,我還聯系了I州的一個大學,算是個名校,那裏的年薪高多了,但他們的面試約到下個月,而H州的這個又催着我答複,很麻煩。”
她越聽越羨慕,一個錄用通知在手,還有另一個地方給了面談的機會,這也叫麻煩?她恨不得有這種麻煩呢。
她關心地問:“那你準備怎麽辦呢?”
“我想等開完這次會議再決定,昨天J州一個研究中心的人給我打了電話,說她也要來參加這次會議,跟我約了會議上面談的時間。”
天,這不就是三個機會了嗎?而且J州的那個研究中心她聽說過,是非常有名的單位,能去那個中心工作,哪怕只待一年,也算是鍍了一層金,今後找工作也就方便多了。
她羨慕地說:“你怎麽一下就拿到這麽多機會啊?我一個都沒有。”
“你可能沒找吧?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找工作啊。”
“怎麽找?”
“到用人單位的網站上去找啊,像這幾個單位,我都是上他們網站的招聘網頁上去查,查到有适合我的工作了,就在網上填表報名,他們就根據我留下的電話號碼或者電子郵件跟我聯系。”
她覺得自己太落伍了,什麽都不懂,這次開會肯定是做陪襯了,因為她沒跟任何單位聯系過,也沒任何單位跟她約定會議面談的時間。她自暴自棄地想:算了,這次反正是沒戲了,就當是給魯平當司機吧,魯平在學習上幫過她那麽多忙,她報答一下也是應該的,花掉了一些錢嘛,也可以當成是旅游費,唯一的遺憾,就是如果不參加這次會議的話,就不用跟女兒分別這幾天。
本來說好路上兩人一人開一段的,但丁乙堅持一人開到了目的地,因為魯平沒開過高速公路,她不放心。
到了預先訂好的旅館,兩人就急忙換衣打扮,然後匆匆趕到會場,在進門的地方登了記,領到一個印好的大卡片,上面有自己的名字,能挂在胸前,還領到一個會議用的大包,上面寫着會議名稱,裏面裝了一些會議文件。
有了這兩樣東西,她才比較安心了些,之前一直在想,萬一我注冊的事沒搞好,等我興沖沖跑到會場時,發現會議根本沒收到我的申請,壓根兒沒打我的名,那多丢人啊!現在名片挂上了,會議大包背上了,腰杆子硬了許多,咱也是會議的一份子了。
她們倆慌裏慌張趕來開會,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結果發現這天下午的會完全是可參加可不參加的,就是幾個會議重要人物發言,招聘會要到第二天早上才開始,像他們這種純粹來找工作的人,下午出席不出席都無所謂。
她倆一發現這個奧妙,就從會場上溜了,跑到外面去找飯吃。
兩人都沒來過這個城市,一點也不熟悉,兩眼一抹黑,碰巧看到一家中東餐館,魯平就提議吃中東餐,說從來沒吃過,于是兩人進了那家中東餐館。
點了餐,坐下等候的時候,她看了看表,快兩點半了,立即往丈夫的手機打電話,提醒他去接孩子。
他接了電話,居然都沒問個“你到了?路上怎麽樣”,只說了聲“知道”,就沒下文了。
她也沒多說,交代了兩句,就挂了電話。
魯平見她在打電話,也掏出自己的手機,給家裏打電話。
她聽見魯平申辯說:“我這不是在給你打電話嗎?我們中午才趕到旅館,馬上就要去開會,哪有時間給你打電話?”
她知道魯平的丈夫在責怪魯平沒早點打電話報平安,雖然人家兩口子好像在為這事吵嘴,但人家吵得甜蜜呀,哪像她家那位,自己出去開會從來不知道打電話回家報平安,老婆出來開會他也不在乎老婆一路平安不平安,真沒意思。
中東餐巨難等,等到了又巨難吃。
魯平說:“現在少吃點也好,晚上有會議聚餐。”
她一看表,兩點半已經過了,女兒應該已經放學了,她又往丈夫的手機打電話,但接電話的卻是小溫,她大吃一驚:“怎麽是你?”
小溫解釋說:“滿博士在開車。”
她腦子轉不過彎來:“那你,在幹什麽?”
小溫呵呵笑起來:“我在接你的電話呀。”
她愠怒地說:“我知道你在接我的電話,我的意思是怎麽是你接電話?”
“我不是說了嗎,滿博士在開車。”
她更生氣了:“這有什麽好笑的?”
小溫不笑了,也沒聲音了。過了一會,電話裏響起丈夫的聲音:“怎麽啦?”
“我在問你呢,怎麽剛才是小溫接電話?”
“我在開車麽。”
這兩人狡辯起來都一模一樣!
她厲聲問:“她怎麽在車上?”
“我不知道路,她來帶路。”
“你不知道自己女兒學校的路,她知道?”
“嗯。”
“那你怎麽不幹脆叫她去接?”
“她說學校不會讓陌生人接孩子。”
她啞巴了。
他問:“你還有沒有什麽要說?沒有我就挂電話了,要拐彎了。”
她沒好氣地說:“叫我女兒接電話!”
女兒上來了:“媽媽,你在哪裏呀?”
“我在G州開會。”
“為什麽你還能打電話呀?”
“哦,我現在沒開會,在餐館吃飯。”
“你在哪個餐館吃飯啊?”
“在一家中東餐館。”
女兒對“中東餐館”很感興趣,問了好些問題,她耐着性子回答了,抓住機會問:“爸爸和溫阿姨一起去接你的?”
“嗯。”
“他們……”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問什麽,匆匆改變話題,“爸爸現在要把你帶到哪裏去?”
女兒大聲問爸爸:“爸爸,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呀?”
“實驗室。”
女兒回答她:“媽媽,爸爸說帶我到實驗室去。”
她交代說:“那你乖乖的,別碰那些瓶瓶罐罐,當心把自己弄傷了。”
“我知道。”
一個電話打得她無比郁悶,完全沒心思開會了,只想一步趕回去,看看那兩個家夥到底在搞什麽名堂。來之前她只囑咐他別把小溫帶家裏來,這下可好,他不帶家裏來,卻帶到女兒學校去了。什麽不知道路,什麽小溫是生人,他也就是女兒剛轉到那學校時去過一次,學校可能連他都不認識了,不跟生人一樣嗎?完全是扯個理由,好兩個人在一起。
她也真服了小溫,如果換了是她,她才不願意跟一個男人去接他與另一個女人生的孩子呢。
連魯平都看出她在生氣了,關切地問:“怎麽了?”
她忍不住,把丈夫和小溫同去學校接孩子的事說了,魯平說:“管他呢,只要他把孩子接回來就行了。大白日的,又有孩子在旁邊,難道他們倆還敢在汽車裏幹什麽?”
“幹什麽倒不至于。”
“那不就結了?”
“如果你丈夫跟實驗室的女青年走這麽近,你在乎不在乎?”
“呵呵,我丈夫才沒那個能耐呢,他想跟人家走近,人家都不會跟他走近。”
她覺得這也沒什麽值得高興的。
吃完飯回到旅館,先躺床上睡了一覺,然後起來洗澡洗頭熨衣服熨裙子,去參加會議的聚餐。說實話她一點都不想動,只想躺在旅館的大床上休息,但魯平硬要拉她去,說交了那些錢的,這頓飯不吃太虧了,她只好勉為其難跑去吃。
會議聚餐也是巨難吃,還不如她平時随便做的菜好吃。
吃完飯回來,魯平給家裏打電話,她也往丈夫實驗室打電話。
又是小溫接的。
她自報家門後就說:“丁丁在你們實驗室吧?請叫丁丁來接電話。”
丁丁來了:“媽媽,你在哪裏呀?”
“我在G州開會呀。”
“在中東餐館吃飯嗎?”
“不是,現在在旅館。你吃飯了嗎?”
“吃了。”
“吃的什麽?”
“送來的比薩餅!”
她不知道比薩餅是丈夫點的,還是小溫點的,但既然讓人送到實驗室來,肯定是大家都有份,這下好了,連實驗室的人都被買活了,以後肯定巴不得她天天出去開會,好讓他們有免費的比薩餅吃。
她問女兒:“你在那裏玩得開心嗎?”
“開心!”
她相信女兒是真的開心,因為語調非常高亢,小孩子是不會做假的。
按說女兒開心她也應該開心才是,但她竟然有點失落,一直覺得自己是女兒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自己走了,女兒一定會非常想念,正如她非常想念女兒一樣。
現在才發現并非如此,沒有她,女兒也能過得很開心,說不定更開心,因為她一向不贊成女兒吃垃圾食品,總是逼着女兒吃她做的中國飯,女兒每次要求吃個比薩麥當勞什麽的,她都會拒絕很多次才讓女兒吃一次,而現在爸爸或者溫阿姨“嘩啦”一下就讓人把比薩餅送到女兒嘴邊來吃了,女兒能不開心嗎?也許在女兒眼裏,她就是一個可惡的後媽,爸爸和溫阿姨才是好人。
她眼前冒出一個可怕的場景:丈夫和小溫結了婚,天天帶着丁丁去吃垃圾食品,還上公園,上游樂場,晚上三個人都在實驗室待着,再一同回到她家的大房子裏,女兒去睡覺,那兩個家夥就盡享魚水之歡,颠鸾倒鳳,其樂融融。
她覺得這個前景太有可能了,小溫現在是丈夫的得力助手,沒有小溫,就沒有丈夫的科研基金。如果小溫對丈夫說“你不娶我,我就到別人的實驗室去工作!”恐怕丈夫只能乖乖娶小溫,更何況小溫又年輕又漂亮,就算小溫不威脅丈夫,丈夫都恨不得娶小溫。
而她呢?找工作是沒什麽希望了,如果丈夫提出離婚,她肯定要不到孩子,要到了也沒辦法養活。回國也沒出路,待在美國還是沒出路,靠丈夫又靠不住,去跳脫衣舞都沒人看,她的前途真的是“無亮”了。
她有氣無力地說:“丁丁,叫爸爸來聽下電話。”
丈夫拿起電話後,她交代說:“今天晚上別待到太晚,丁丁明天還要起早床。”
“知道。”
她沒話找話地說:“今天晚上吃的比薩餅?”
他馬上起了戒備心理,辯駁說:“我不想跑回去吃了晚飯再跑來實驗室,就點了兩個比薩餅大家一起吃。比薩餅不是垃圾食品吧?”
“還是不能天天吃比薩餅。”
“知道。”
打完電話,她心情更糟糕了,很後悔出來開會,這不是給了那兩人一個偷歡的機會嗎?至少可以進一步發展感情,你看他,一點都不關心她的旅程和會議,也不關心她找工作的事,問他一下比薩餅的事,他還那麽反感,好像恨不得她再也不要回家了一樣。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穩,做了很多夢,夢裏全都是不愉快的場景。
第二天,她倆起了個大早,收拾打扮一番,就去參加招聘會。
招聘會在一個大廳裏召開,招工單位各自為陣,每家都有一個攤位,擺着幾張桌子,上面放了琳琅滿目的宣傳品和小禮物,有的還支起一些大紙板,上面貼滿了公司簡介之類的東西,每個攤位邊都有一個或幾個練攤的,站的站,坐的坐,像些游走江湖賣狗皮膏藥的家夥,能把自己的公司吹上天去。
而那些找工的人呢,就像逛集貿市場一樣,這個攤子前站站,那個攤子前看看,跟練攤的人講講,順手摸幾個小禮品放包裏。
她把那些找工的人一看,就底氣大洩了,因為她發現那些人都好年輕啊,看上去都才二十多歲,個個都很纖瘦,像她和魯平這樣奔四的健壯大媽,就沒看到幾個。而且像她姐姐估計的那樣,多數是中國人和印度人,正宗美國白人幾乎沒有。她聽說美國人數學差,原以為自己總比美國人高一篾片,但現在發現找工的幾乎沒有美國人,心裏就慌了,那她不是那幫人裏數學最差的一個了?
她簡直沒心思開那個會了,但魯平硬拉着她到處游走,到每個招工單位的攤子前去散發簡歷,這裏拿本小冊子,那裏抓幾支免費的圓珠筆,還跟每個攤子的招工人員神侃。她也只好入鄉随俗,神侃,發簡歷,然後順手抓一些免費的小禮品,還被人塞了一把名片。
招聘大廳旁邊還有個小廳,那裏擺着一排桌子,桌上放着幾個大木盒子,裏面是一格一格的小紙袋,像圖書館的索引櫃一樣,桌子後面坐着幾個工作人員,一些找工的人圍在那裏,不知在幹什麽。
她問了魯平,才知道這是信息交換中心,那些小紙袋裏,裝的是面談申請和面談通知。找工的人如果想跟某單位面談,就填個小表格,放在那個單位的紙袋子裏;招工的人如果決定跟誰面談,也填個小表格,裝在那個人的紙袋子裏,雙方就通過那些小紙袋子交換信息。
魯平找到自己的小紙袋,從裏面掏出幾張小表格,興奮地說:“我已經有三個面談了!”
她也找到寫有自己名字的紙袋,但裏面空空如也。
她越發覺得自己是個陪襯了,真想馬上就開車回家,但魯平的面談一直排到後兩天,不可能這麽早就跑回家去,她只好舍命陪君子。
魯平慫恿她去填些申請表格,要求跟招工單位面談,她沒什麽興趣:“就這麽幾個招工單位,找工的那麽多,人家哪裏有時間跟我面談?”
“你不申請,人家怎麽知道你對他們單位感興趣呢?填吧,填吧,填幾張表格又不費事,幹嗎不填呢?你交了那麽多報名費,用掉他們幾張表格也是應該的。”
她忍不住笑起來:“就為了把報名費賺回來,我就花那麽大精力去填表?”
“也不光是為了賺回報名費,找工作嘛,就是要找,你連面談申請都不提,怎麽找得到工作呢?放心吧,他們會跟你面談的,如果要求面談的人多,他們會把每個人的面談時間縮短,但總會給你一個機會。”
她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情填了幾張表格,放進招工單位的紙袋子裏,但馬上就聽到廣播裏在說某單位和某單位還有某單位,因申請面談的人太多,已經截止申請了,已經申請的人,會盡量安排面談,但不能保證。
這下魯平也不好意思慫恿她了。
第二天的招聘會就這樣慘淡地過去了。
第三天,丁乙都不想去會場了,昨天就把幾個招工單位的攤子看遍了,今天去還是那幾個攤子,沒什麽好看的。
但魯平一定要拉她去:“去吧,去吧,說不定你的紙袋子裏已經裝着一堆面談通知了。”
“不可能的事,總共就那麽幾個單位,到哪裏去找一堆面談?”
“已經來了,幹嗎躲在旅館裏呢?走,我還需要你幫我問件事呢。”
“什麽事?”
“我這兒有個條子,是J州那個研究中心的庫柏女士留的,她把跟我的面談時間改到明天下午三點去了,但我們明天還得趕回去,我想跟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換個面談時間。”
“但這個我能幫你什麽呢?”
“我怕我說不清楚,想請你跟我一起去說一下。”
她知道魯平是在變着法子把她拉到招聘會去,但盛情難卻,只好跟魯平一起去了會場。
庫柏女士正在一間小辦公室裏搞面試,她們等了好一會,才看到庫柏女士走到門邊來,她們馬上迎上去,先由魯平自我介紹,并提出想改面談時間的事。
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口語實在不好,魯平講得結結巴巴,不得要領,半天庫柏女士都沒聽明白。
魯平向她求救,她只好用英語把魯平的意思說了一遍,說她們兩個都是學生,自費來參加招聘會的,旅館房間只訂到今晚,明天就得啓程開車回去,想把面談時間改到明天上午。當然,如果實在不行的話,也沒問題,她們可以開夜車回去。
看來美國人也吃“苦肉計”,庫柏女士表示很理解她們經濟上的窘境,也很贊賞她們的節儉,說正好有幾個面試的人沒按時到來,被取消掉了,可以把魯平的面試時間換到當天下午,并問她:“你叫什麽名字?也是來參加招聘會的嗎?”
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叫丁乙,也是來參加招聘會的。”
“那你怎麽沒申請我們單位?”
“我?你們單位太有名了,我怕自己條件不夠,不敢申請。”
庫柏女士熱情地邀請說:“我也給你安排一個面試機會吧,如果你對我們單位有興趣的話。”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你願意給我一個面試的機會?那太好了!我對你們單位太有興趣了,簡直就是崇拜!”
庫柏女士安排她緊接在魯平之後面試,然後跟她們告辭,進辦公室繼續面試其他人。
她高興得頭發暈,直覺是腦溢血了。
魯平說:“看看,我說叫你跟我來吧,如果你今天待在旅館裏,就錯過這麽好的機會了。”
她感激地說:“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給我面試機會的,我應該謝謝你。”
“怎麽謝我呢?應該我謝你,不是你幫我說,我連面試的機會都搞丢了。”
兩人不敢跑遠,怕誤了面試時間被取消,一直等在庫柏女士的面試室外,最後終于等到了面試。
魯平進去之後,她還在抓緊時間看她的筆記,怕會問她專業方面的知識。她感覺自己學得太不紮實了,也可能是人老了,記憶力減退了,好像很多東西都沒記住一樣。而她臨時抱佛腳的能力也減退了,慌裏慌張地看了幾頁,什麽也沒記住。
魯平面試了二十多分鐘,就出來叫她進去。她進去後,把自己修改過的簡歷給了庫柏女士一份,等着被提問。
庫柏女士饒有興趣地看了她的簡歷,誇獎她的簡歷寫得很清爽,一目了然,然後問了些跟生物統計不那麽相關的問題,比如以前學什麽呀,為什麽改專業啊,喜歡幹什麽呀,願不願意搬家到另一個地方啊,對自己未來五年、十年、二十年各有什麽計劃呀之類。
她本着“誠實是上策”的原則,對所有問題都如實回答,比如改專業的事,她就老老實實說是為了好找工作,沒瞎吹是愛上了這個專業,也沒拔高說這個專業對人類貢獻卓著之類。
庫柏女士問的與她的專業最相關的問題,就是給了她一個案例和分析結果,讓她把那個結果用非專業用語解釋一下。
這個她很在行,因為她自己就曾經是一個非專業人士,剛變成專業人士沒幾天,所以她知道如何對沒學過生物統計的人解釋才好懂。
面試結束的時候,庫柏女士說:我們對你很感興趣,你下去之後,要準備三封推薦信,一份成績單,一份學期論文樣本,一并寄到我們那裏,我們會根據情況決定要不要讓你去研究所面談。
她一聽,簡直要喜瘋了,連聲感謝,踩着棉花般離開了面談室。
出來之後,跟魯平碰了面,一問才知道魯平得到的是同樣的評價和後續要求,可能是庫柏女士面試用的套話,不過這仍然很值得興奮,至少沒當場被拒掉,還給了個大大的空頭支票,讓她們可以對“然後”做點癡心妄想。
那一天,她像走了桃花運一樣,面試機會一個接着一個到來,過一會跑去看自己的紙袋子,就發現裏面有張小條子,通知她幾點幾分在哪裏面試。跑去上趟廁所回來再查紙袋子,又看到一張小條子,通知她幾點幾分在哪裏面試。她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仔細研究了一下,發現都是她在會議上跟人神侃過的那些單位,看來她英語口語還真不是吹的,的确能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