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守株待兔的無聊生活

夜之魔女莉莉絲狡黠、放肆,從不按常理出牌,鑒于她有過多次脫離使團獨自行動,玩得盡興後才姍姍歸來的記錄,黛玉并不指望能在西方地獄出訪團抵達的那日在訪問團中看到她的身影。如果把記者與受訪者之間的關系比作獵手與獵物的話,那麽莉莉絲便是一只狡猾而美麗的獵物。要想逮住這樣的獵物,必先查其習性,再投其所好,才有可能将之誘到獵人的羅網之中。

那麽,莉莉絲喜歡什麽?男色?奢侈品?

黛玉福至心靈,向赦生投以一瞥。明明是那般煙水饒迷、風輕雲淡的眼神,赦生卻直覺得警惕起來:“你在盤算什麽!”

黛玉嫣然,大大方方的道:“赦生,這回的采訪任務,少不得要你多多勞神了。”

自第一只由織工化妖的絡新婦把西陣織和服會館開到了衆合地獄的花街上開始,在現世倍受達官貴人追捧的西陣織便以其精絕濃秀的美色同樣令無數地獄女性為之而傾倒,也因無數地獄女性的傾倒而令無數地獄男性為之傾倒,故此輕輕松松的便成為了地獄服裝界的龍頭品牌。

西陣織和服,掏空你的錢包,妝點你的自信,帶來你的愛情。

自然,這麽死貴死貴的價格,必然走的不是老少鹹宜的平價路線。不知有多少人站在櫥窗前,對着裏面陳列的錦繡華裳沉醉不已,又在高昂的價格前望而卻步。又不知有多少人鼓足勇氣,懷着赤貧三年剁手一秒的悲壯心情邁入店門,在導購小姐們甜美的介紹聲中痛并快樂着的試穿着,再面含菜色的帶着打包好的和服離開。

有趣的是,後一種人的數量近期增長的幅度不小。因為西陣織和服的總店來了兩位新的導購員,其中一位是個美得堪比輝夜姬的年輕女士,另一位則是個豔得堪比茨木童子的年輕男士。宛若璧人的一男一女,煥煥容色與周遭的绫羅華光相映相融,過往的男男女女只消無意中瞥見一眼,便不由自主的踩着軟綿綿的步子走了進來。

是的,這位女導購員自然是黛玉,男導購員則是銀鍠赦生。更确切的說,比起初時生澀而後卻在短短一天的實習後飛速掌握導購技巧的黛玉,寡言而又倔強的赦生則更像一個服裝模特——兼具門神屬性的那種。

二人是經由編輯長的介紹,才拿到在西陣織和服會館的實習機會的。像西陣織這樣的頂尖品牌,即使是導購員,也是要過五關斬六将才能脫穎而出的玲珑之士、若非會館社長絡新婦與三途川報社的編輯長是舊識,若非赦黛二人的顏值着實具有說服力,也不會如此輕易地拿到實習導購的資格。

“生就了這樣輝光明耀的容貌的人,哪怕是想要天竺國佛前的石缽,蓬萊仙山上的玉枝,唐土的火鼠裘,龍首上的五彩玉,燕子的子安貝,都不應當被拒絕的。”絡新婦說着,探出一只須肢,觸向了赦生的臉。

居然用《竹取物語》裏輝夜姬刁難愛慕者的典故來調戲銀鍠赦生這個煞星?黛玉暗暗懸心,卻是不知道該同情慘遭女妖調戲的赦生,還是該為不知對方的武力值深淺就胡亂湊上來調戲的絡新婦捏一把汗才好。

好在赦生只是側頭閃過,并未作出什麽過激反應。絡新婦也不惱,只是朝他抛了個媚眼,笑嘻嘻的說道:“盡管和你的同伴來店裏兼職吧,想兼職多久都是可以的,想做店長也不是不可以的——有件事只有熟悉的妖鬼才知道,不過我想我還是應該告訴你——小帥哥,雖然奴家已經有五百多歲了,可是奴家現下還是單身哦!”

誘惑的眼神,誘惑的語氣,美豔的面容與婀娜的曲線,是個令人心動的邀約——前提是忽略她齊腰之下那猙獰可怖的蜘蛛身軀,以及更下方蠕蠕而動的八條蜘蛛大長腿。

赦生自問沒有與異形來一段跨越形體的感情的博大胸懷,所以半點也沒有“被美女發出約會暗示”的受寵若驚,若非礙于任務不能翻臉,他立時就想拂袖而去。赦者,寬也,君子有寬宥雅量。據說當年為初生的第三子起名時,朱武險些起了“銀鍠殺生”這個煞氣凜冽的名字,而後考慮到過剛易折,才更為“銀鍠赦生”,期望這個兒子能有沉穩堅忍之德行。可惜随着赦生的長成,沉穩堅忍是沒看出來幾分,火爆執拗的性子倒是把自家親爹媽年輕時候的暴脾氣遺傳了個十成十。自然,含着金湯匙出生的銀鍠世家的三公子,一路順風順水,成長的歲月間幾乎未有遇見一件不稱意之事,正如乘風而起的蛟龍,自該淩躍于九天之上,享盡江河萬裏風光。

他本就無需體會忍耐的滋味。

奈何蛟落地獄被小鬼欺,來到彼世之後,赦生需要忍耐的事簡直就像滲進鞋幫的惱人沙礫般越積越多。好在他的忍耐換來了自己與黛玉留在和服會館做兼職的機會。黛玉口齒伶俐,極擅觀察與模仿,在不動聲色的觀察了其他導購員一天後,第二天她已經能與她們一般娴熟的與顧客讨論服飾搭配,并相時把昂貴的和服推銷出去。可與她們不同的是,即使是笑語暄暄,黛玉的眉眼也始終是疏淡的,既無谄媚吹捧,亦不盛氣淩人。能來這裏購物的顧客大都身價不菲,看慣了卑躬屈膝者油膩的笑臉,她這份不卑不亢的清致反而透着更令人信賴的味道。

作為一名常年窩在家裏健身遛狗的資深宅男,赦生走的則是另一條路線。你永遠不能指望一名過慣了與世隔絕生活的宅男能夠擁有令人賓至如歸的卓越情商,甚至不能指望他對跟在身邊的顧客說出三句以上的話。事實上,不管顧客是嬌美的少女,還是滿臉褶子的老婦,他永遠都有且只有三句詞兒:“這件應該适合你,xxx元。”

“試衣間在這裏。”

“收銀臺在那邊。”

語氣是無聊的,态度是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換做旁鬼,投訴信早就塞爆了店家的投訴信箱——可是他帥啊!

男生女相本來容易流于娘炮,但是赦生偏生骨子裏透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凜烈勁頭,特別是置身于一派溫柔典雅的導購員小姐姐們的中央的時候,更是榮升為萬花叢中一點綠,帥得閃瞎鬼眼無數。于是在店長的巧妙安排之下,他只需要穿上會館中的經典款男性和服,每天往門口那麽身姿如勁松的一站,甭管是在發呆還是在打盹,總能釣上那麽幾個被美色沖昏頭腦的富婆進來。因此上,赦生的銷售額固然比不上黛玉,可也超出同侪不少。

兩位搭檔攜手,不出五天的功夫,就完成了當月的銷售任務,之後便拿起了銷售提成。在莉莉絲慕(赦生的豔)名而來的那日之前,兩人已憑着自己開挂似的銷售能力掙下了不少外快。赦生粗粗一算,都快趕上自己在報刊社的兩月工資,如果換算成在閻魔廳當清潔工時的工資标準……所以他兢兢業業打掃上半年衛生,居然還抵不上在這家和服會館做十天兼職的收入?

不知為何,赦生的心情有些難以言說的複雜。

黛玉安慰他:“當生産者不知不覺與生産資料互相剝離,能令他們産生價值的便只剩下勞動。資本的掌握者劃下了形形色色的評判标準,去衡量他們的付出。可事實上,勞動本身并無高低可分,所有的努力與付出都應當被尊重。”

赦生的心情好受了一點,可也只是一點:“太不公平。”

“是很不公。”黛玉幽幽的嘆了口氣,“可舉世之間,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可言。”西方地獄使團到訪,報道部與娛樂部齊齊聚焦于大人物,後者推個眼鏡、打個噴嚏,都可以作為大新聞被兢兢業業的記錄下來。而像普通工作人員這樣的小人物,哪怕是為出訪與接待工作付出再多,也沒有哪個鏡頭肯投在他們身上。這是不公。”

“明知憑借着一些顧客的經濟實力,無法負擔‘西陣織’的昂貴價格;有些負擔得起的顧客,自身的身體條件又與他所喜愛的衣物風格相差甚遠,卻還要忍着規勸的沖動,誘着他們買下。而挖空心思誘使顧客買下貨物的導購員們,從她們手中可以售出無數華美的衣物,可她們自己一輩子卻也未必能夠穿得起一件。這都是不公。”

“莫不如是,無處不在,我們能做的只有去順應。而後,竭盡所能的去改變。”黛玉輕輕的道,聲音飄零如沒入江天一色之間的白羽,“哪怕,未必能漾開一絲波瀾。這也是世間的常态啊……”

赦生側頭看去,她卻正好望向了別處,潤白的側顏有着細如沾雨曉荷的秀致。黛玉從來不是赦生所喜愛的類型,但他必須承認,她确是世上罕有的絕色。如此佳麗,倘若肯入演藝圈,哪怕只是做只花瓶,也可以輕輕松松的過上優渥的生活。她卻選擇成為一名四方飄游的記者,戰争,瘟疫,罪惡,政變,沒有一樣不是她的報道中所不曾涉獵過的。辛苦,汗水,艱辛,乃至于命懸一線,都是必然的過程。她本不必讓自己過得如此坎坷。

有力量,才能夠去改變嗎?

赦生正想着,便聽到一個女聲說:“從這件,到這件,都取下來讓我瞧瞧嘛!”

沙甜的嗓音中蘊着活潑潑的媚意,軟綿綿得令人臉紅心跳。赦生回過神,見一位身着洋裝的金發女郎正半仰了頭,精致的雪白小臉上鑲嵌着一雙嫣紅如酒的眼眸,裏面笑吟吟的映出他的影子。豐腴婀娜,媚骨珊珊,正是銀鍠家的男人最偏好的性感美人兒。

餘光睨向黛玉,赦生不動聲色的和她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終于給他們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等到了!

夜之魔女,莉莉絲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用了點兒馬老太爺的經濟學觀點,至于為什麽赦玉會扯到這麽沒邊的話題,是因為守株待兔撒網等魚的生活實在是太無聊了……

當然了,寫這些的作者菌也很無聊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