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冒牌】二

【死前八個時辰】

左雲起道:“還是不對。”

“哪裏不對?”

左雲起道:“你穿來都多少年了,她若真以為你是舊情人,怎麽拖到今年才來相認?”

樓主捧着那薄薄的信紙苦思冥想。

樓主道:“是這樣的,不是舊情人,而是已經分手的前任。前世分離,此世重逢,相見争如不見,不見又添思念,愁腸百轉到現在。”

“……”

左雲起歪過頭盯着他。

左雲起道:“可以,戲很足。”

【死前七個半時辰】

從這封信裏推測不出更多信息了。

樓主去向林開彙報。林開聽完便問他現在有幾成審訊的把握。

樓主道:“……三成不能再多。”

林開嘆息道:“也罷,只能一搏,就靠你了。”

樓主正要去一搏,林開急忙又叫住他:“三更半夜把她叫醒,顯得我們底氣不足。你養精蓄銳好好準備,天明再去。”

樓主遲疑了一下,試探着問:“你對此事為何如此……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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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開“刷”地展開折扇,又“啪”地收起。半晌才道:“伏波軍陳将軍派人找我報出價碼了。我怕動搖軍心,連你都沒告訴。”

樓主的面色于是也嚴峻起來。

林開道:“你猜猜,他會如何決定押哪邊。”

【死前七個半時辰】

局勢僵持不下,是因為兩邊力量一直維持着微妙的平衡。

三方将領中,武林盟拉攏了南方博望軍,拓荒組卻不知用什麽手段籠絡了周容訖舊部的北府軍,又有擅長用毒的旁門為他們服務。

于是那剩下的一支作壁上觀的伏波軍,就成了讓天平徹底傾斜的最後籌碼。

如今陳将軍終于要做出抉擇了。這只謹小慎微的老狐貍,沒有立山頭的膽子,卻有乘東風的貪心,只願與強者結盟。

歷史的轉折點往往正是一件小事。

譚清歡口中的情報,能換來的不僅是最近幾場仗的勝利,更是伏波軍的加盟。勝則勢如破竹,敗則再無轉機,可謂一招定生死。

【死前七個半時辰】

樓主慢吞吞道:“其實剛才探子還查到了另一件事。我說完你可能會更焦慮。”

“……”

“他們查景煥之時發現,拓荒組最近暗中調出了京城這些年所有的穿越卷宗。”

從第一個穿越者将領開始,不知為何,有備案的穿越幾乎都發生在大涼都城這片區域。

拓荒組的頭目焦姣然令人細查了這些備案中的時間地點,似乎在從中尋找什麽。

樓主道:“雖然不知她在謀劃什麽……但到了這種關頭,想必也打算一招定生死罷。”

對方在埋地雷,他們卻連坑在何處都一無所知。

林開道:“你等等,我扇點涼風冷靜一下。”

【死前六個半時辰】

樓主與林開關上門商談了很久。

最後樓主離開前對他道:“你放心,總有辦法。”

樓主開始想辦法。如同閉目入定,靜靜等待着天明的到來。

譚清歡醒來時,距離陶鐘池預言的死期還剩五個時辰。

【死前五個時辰】

譚清歡的臉色更差了,若她照得到鏡子,大約也能知曉自己大限将至。

樓主深吸一口氣,緩步走進了關押她的房間。

譚清歡半靠在床頭,拿眼瞧着他道:“你來了。”

樓主點頭:“聽說你要見我。”

譚清歡微微一笑道:“人上了年紀,就喜歡找帥小夥子聊聊天。”

“……”

樓主在腦內排練過許多種開場對白,最終都沒用上。

【死前五個時辰】

樓主知道絕對不能先沉不住氣,便淡然道:“那就要看你想聊什麽了。”

譚清歡笑得高深莫測:“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于心上起經綸,你們想要的答案我都有。但答案只給有緣人。”

樓主已經把景煥之那份诘屈聱牙的書信背下來了。無論哪種推測,有一點是共通的:譚清歡似乎把他當成了某個人。

樓主是個投機主義者,給個支點能把地球掀了。

他打定主意要假扮成那“某個人”。

扮演一個陌生人,需要足夠詳細的劇本。而如今他的劇本連姓名都不提供。

樓主拖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寧定道:“承蒙你青眼相看,我鬥膽一試,當不當得了這個有緣人。”

【死前五個時辰】

譚清歡道:“你喜歡吃肯德基還是麥當勞?”

“……”

樓主沒讓沉默超過三秒鐘:“麥當勞的冰淇淋比較好吃。”

從譚清歡的表情分辨不出這題的打分。她又問:“你對旭日廣場有印象麽?”

來了。

樓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絲茫然中摻雜着悵惘的表情:“那倒是不記得了。實不相瞞,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譚清歡似笑非笑:“失憶?”

“嗯。我穿來之後,丢失了前世的記憶,不記得自己以前是什麽人。不過旭日廣場這名字,總覺得在哪裏聽過,是哪裏呢……”

他煞有介事地沉思起來。

譚清歡道:“答錯了。”

“……”

【死前五個時辰】

譚清歡道:“從我要求見你,到你走進來,已經過去了七個時辰。我猜你們針對我的要求調查了一番,還判斷出了我在找一個人。”

“……”

譚清歡道:“失憶梗用得很溜嘛。可惜,那個人既不吃肯德基也不吃麥當勞,而旭日廣場完全是我随口編的。”

“……”

“你這個冒牌不合格。”

【死前五個時辰】

譚清歡是聰明人,或許比樓主更聰明。

若說她估錯了什麽,那就是樓主的臉皮厚度。

樓主一臉坦然道:“你猜得沒錯,拓荒組最厲害的軍師大駕光臨,我們若不調查清楚,那便是怠慢了。不過,我确實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我确實更喜歡麥當勞。我也确實覺得旭日廣場這名字,聽起來有點悲傷。”

……

這回換做譚清歡愣了愣。

樓主繼續不動聲色地悵惘着。

旭日廣場若是個傷心處,聽起來當然悲傷。若是個開心的地方,此刻人世永隔,只會更悲傷。

他這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有打嘴仗從沒輸過。

【死前五個時辰】

樓主道:“這一處聊不通,我們可以聊聊別的。”他頓了頓,見譚清歡沒有反對,便續道,“我知道自己這具身體從前叫做景煥之,但卻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你為何會認識他,能不能跟我說說?”

譚清歡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他,片刻後竟然開了金口:“我穿越來之後,不想被押送去審問,就逃到一處偏遠小鎮隐居。還好以前讀書比較多,為了報答鄰居救濟之恩,我就在那裏開了個非正式的學堂,教人寫幾個字。景煥之出身貧寒,是個苦孩子,但我看他一心向學,就免了他幾年的學費。”

樓主聽着微笑了起來:“你太謙虛了。他一窮二白,全憑才學中舉當官,可見名師出高徒。”

譚清歡笑而不語,也不知這馬屁拍中了幾環。

【死前五個時辰】

樓主又問:“但景煥之進京之後,你為何抛下學堂離開了?”

譚清歡這次十分配合道:“因為我找到了一個人。”

樓主心思飛轉:“我麽?不對,那時候景煥之還健在,我還沒來。你……你到底在找多少人?”

譚清歡“撲哧”一聲笑道:“不多,就兩個。”

“另一個是誰?”樓主将自己強行代入角色,“我認識他麽?我是指在異世……”

譚清歡卻沒有被他帶跑,悠然道:“我找的那兩個人彼此是認識的。”

樓主大驚。

這個答案沖擊太大!

“我們那個世界,一百萬人裏都不知有沒有一個穿來的,怎麽會恰好輪到三個熟人?而且,大家的情況不外乎走在路上被車一撞,稀裏糊塗就來了,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哪些同類,你怎能篤定那兩個人也在這裏?難道你——”

“所以你是被車撞來的?”譚清歡涼涼地問。

“……”

樓主猛然收聲。

完了。大意了。

“你不是說你不記得前世的事麽?”

“……”

【死前五個時辰】

譚清歡笑道:“可以啊小夥子,我這才幾個字,你就能推測出這麽多,智商很高。你這麽會猜,不如再去揣摩揣摩。”

樓主在她說這句話的同時已經想好了救場的臺詞。

但譚清歡沒給他補救的機會。

他的急切讓她突然失去了興致,她別過身去躺上了床,平淡道:“我累了,你出去罷。”

【死前四個半時辰】

譚清歡不知道自己腦門上懸着倒計時的沙漏。樓主卻清清楚楚地知道。

他走出房間時,心情很沉重。

憑她口中那一點線索,已經能推測出十分可怕的信息了:

或許拓荒組裏,有的人根本不是被命運随機選中傳送過來的。他們自己扮演了選人的“命運”!

人一旦掌握了不該屬于人的力量,能造成的後果也就超出了人的想象。

樓主本來以為,只要在這個世界打敗拓荒組就萬事大吉了。打敗一群自诩高人一等的穿越者,雖然要花費很多力氣、犧牲很多性命,但終究還是可能做到的。

結果如今譚清歡寥寥幾句話,讓他汗毛倒豎。

拓荒組的手能伸多遠?

他們想拓的這個“荒”,究竟有多大?

【死前四個半時辰】

世界的走向,系在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身上。

她倒是眼見着要駕鶴歸西,全不管自己走後這天地是存是亡。

但還沒到蹲下來絕望的時候。他還有時間。

【死前四個半時辰】

想讓譚清歡說出秘密,就必須讓她相信自己是她找的人。

扮演一個陌生人,如果沒有劇本,那就需要足夠蠢的觀衆。

譚清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很蠢。

想讓她變蠢的話……

【死前四個半時辰】

樓主匆匆喊來了陶鐘池。

樓主道:“有沒有迷魂湯之類的東西能灌給她?”

陶鐘池語氣一貫溫和:“不太可行。迷魂湯就像是烈性百倍的酒,能讓人一醉不醒,但是人醉酒後的表現各不相同,說真話還是說胡話,我們是沒法控制的。而且譚清歡已經太虛弱,灌藥的後果不可預料。”

樓主道:“哦,沒關系,那我再想想,肯定還有辦法。”

【死前四個時辰】

樓主道:“想到了,我跪下來誠心誠意求她拯救一下世界。”

“……”

左雲起憐憫道:“你這犧牲固然感人,但我覺得,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推論,那譚清歡會是個挺瘋狂的人。天王老子下跪她也不會被打動的。”

樓主開始揪自己的頭發。

樓主道:“我突然想起來,我們這兒除了譚清歡,還有另一個拓荒組高層。”

左雲起聞言幾不可察地僵了僵:“那人更不可能被逼供。”

樓主道:“試都不試一下?”

左雲起冷聲道:“沒必要。”

樓主道:“好罷,聽你的。畢竟還是兒子比較了解爹。”

【死前四個時辰】

左道被左雲起從宮中捋來之後,便一直昏迷着。

他體內有厲若母蟲,一旦他醒來,就能如操縱傀儡般控制身中公蟲的小太子和李克。

但同樣因為這厲若蟲蠱,一旦他死去,太子和李克也會跟着陪葬。

所以既不能救他,也不能任他傷重不治,還要研究蟲蠱的解法,這段時間陶大夫幾乎天天埋首在醫書堆裏。

【死前三個半時辰】

左雲起雖然嘴上說得決然,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轉去了藥房。

藥房裏臨時隔出了一個單間,十分簡陋,裏面除了一張床外空空如也,左道就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他已經不是左雲起印象中的樣子,形容枯槁,臉上浮着一層青灰的死氣。

左雲起垂手望着他,神情莫測。

陶鐘池坐在一旁搗藥,回過頭體貼地問:“我出去讓你們單獨待一會兒?”

左雲起搖頭道:“我只是來查看一下。”陶鐘池于是沒再開口。

過了半晌,左雲起突然道:“他們都以為我在旁門是被虐待着長大的。其實我小時候,他對我寄予了厚望。”

陶鐘池詫異地望着他。

“從小他就教我,我旁門中人行事不論正邪,只憑好惡。喜歡的就去搶,讨厭的就滅掉。”

“……”

陶鐘池道:“不愧是旁門。”

左雲起一哂,道:“我一直照他說的做。從小到大,遇到讨厭的蟲子、動物、人,只要一律毒死就好了……後來,我發現自己讨厭他。”

“……”

左雲起道:“我開始阻撓他的大計,處處與他對着幹……于是他也發現自己讨厭我。”

“……”

陶鐘池道:“不愧是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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