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無藥】四

【緣滅·二十一】

樓主派去旁門的探子出發半日就又折返了回來,馬背上共騎着昏迷不醒的左雲起。

看清左雲起的樣子時,饒是樓主也難以掩飾地變了臉色,下意識地顫聲道:“陶大夫——”

陶鐘池面色凝重道:“我自當盡力。”

幾個人匆匆将左雲起搬到床上,樓主喊來一群人供大夫驅使,正自兵荒馬亂,那探子開口道:“屬下遇到左公子時,他還有意識,留了一句話……”

樓主猛然盯住他:“講。”

探子撓頭道:“屬下沒太聽懂……他說什麽碎片……禮物……問您有沒有賣掉……”

【緣起·十】

拓荒組成立數年後的某一天,京城那棟赫赫有名的高樓裏。

左雲起剛剛挫敗左道的密謀,對着樓主攤開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小塊香丸的碎片。

左雲起道:“這香市價吓人,我想着多少留一點,當藥是太少了,當香料卻能賣好多錢呢。”

樓主困惑道:“為啥給我?”

面容孤冷的少年微笑道:“住你樓裏不是要付房錢麽。”

【緣滅·二十二】

樓主轉頭望着床上的左雲起,恍惚道:“沒有。沒賣掉。我一直收着。”

【緣滅·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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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傳奇往往發生在平常的午後。

焦姣然登樓的當天,拓荒組全員都全神戒備着,生怕半途殺出武林盟的人。

可他們擔心的事情始終沒有發生,京城裏一派風平浪靜,登樓順利得近乎詭異。

為顯隆重,焦姣然甚至破天荒地描了點淡妝。她一路走在衆人之前,踩着臨時造好的吱嘎作響的木梯,終于攀上了最頂上的高臺。

臺上空無一物,只站着幾個守衛。

焦姣然走到邊緣,朝下一望,京中街巷盡收眼底,倒是一片好風光。

焦姣然的嘴邊露出個涵義複雜的笑意。

便在這時,離她最近的守衛突然動了,動得迅若閃電。

他猛然一把擒住她,鉗制着她喝道:“誰也不許過來,否則我帶她一起跳下去。”

龍大俠遠遠觀察了兩日,覺得與其在樓裏突圍,不如直接扮作樓頂的守衛,反而比較容易全身而退。

龍大俠冷冷道:“焦大人,你手下的這些人逃了也罷,你可得留下來随我走。”

沒想到被鉗制的焦姣然毫不驚慌,冷笑道:“好啊。”

她一開口,龍大俠就心道要遭。

果然身後人群中傳來又一道聲音:“龍大俠,我們也不是弱智。同樣的路數,你以為你能得逞幾回?”

那才是他記憶中焦姣然真正的聲音。

被他制住的這個抹了脂粉的“焦姣然”驟然出手,一把短刃從咫尺之距刺來。龍大俠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閃身躲過,一掌劈出,澎湃如潮的內力将對方整個人卷下了高樓。

只聽“砰砰”連響,樓頂衆人紛紛舉起槍對着龍大俠一通亂射。狹窄的平臺上根本沒有多少騰挪躲閃的空間,他就地一滾,不退反進,高大的身軀拼着挨下槍火,決然撲向人群中方才發聲之人。

一張巨網半道撒出,眼見着要将他整個人兜住。龍大俠不閃不避,長劍破空,“刷”地将那網撕開了一道巨口。

豈料就在他分心發力的這一瞬間,一把粉末迎頭撒來。龍大俠下意識地閉氣,那粉末卻直奔着他身上的槍傷而去,見血即化。

龍大俠因一陣鑽心剜骨的劇痛僵住了一瞬間,就在這一瞬間,所有守衛一擁而上,将他撲倒在地。龍大俠三拳兩腳招招致命,豈料那些守衛都是死士,哪怕咽了氣都不松手。這一番拖延,終于讓那粉末見了藥效,龍大俠只覺得四肢發軟,終于再也使不出力氣。

一批新的守衛匆匆奔上來,以鐵鏈将他五花大綁起來。

拓荒組,做了萬全的準備。

人群中那個方才發聲的人動了動,揭下僞裝,露出了焦姣然的臉。

焦姣然站得遠遠的,命人撕開龍大俠的人皮面具,從牙縫裏擠出一聲招呼:“龍、大、俠。我在這個世界沒有什麽格外想殺之人,你是第一個。虧得你不讓我留下遺憾,到最後還特意送上門來。”

當初在涪陽城軍工廠裏,龍大俠埋下的火藥将她的後背全數炸毀,留下無數猙獰可怖的疤痕。

龍大俠死死咬着牙關,忍受着一波強過一波的劇痛,斷斷續續道:“我無話,可說……給我個,痛快……”

“那怎麽行?”焦姣然笑道,“我才不會過去給你出手的機會呢。就等這左門主留下的□□慢慢立功好啦。”

她看了一眼天色,歪頭道:“我不過是敗北逃走,反正武林盟已經贏了,你又何必這麽拼命,搭上自己一條性命?”

龍大俠冷冷道:“為了,蒼生。”

“……”

焦姣然道:“牛逼啊,世上還真有你這種人。”

“……”

焦姣然又笑道:“可惜,即使你今日成功抓住我了也沒用。這個世界早已無藥可救啦。”

【緣起·十一】

前段時間,拓荒組裏出了一件事。

一個穿越者突然死去,又突然死而複生,醒來時竟然二話不說開始殺人。

衆人将他制服,研究之下才發現,原本的穿越靈魂不知所蹤,同一具身體再次易主了。

新來的靈魂并不來自于他們熟悉的那個故鄉,而是第三個世界。

奇點開始在第三個時空活躍了。

這群對奇點已經頗有研究的核心人員聚在一起推算一番,得到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新結論。

【緣滅·二十四】

“以前,我們只知道從老家穿來大涼的人,從未發現從大涼穿去老家的人。”焦姣然道,“因此我們只研究過穿越通道的入口,卻對出口一無所知。”

“……”

她對龍大俠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現在我們終于知道出口在哪裏了。所謂的‘出口’,就是一批本身體質就容易被穿的軀殼。這些軀殼當初一息未斷時被我們奪舍,未來就有可能被別人再度奪舍。”

“……”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所有穿越者,從此以後随時都有可能再次被穿,或許在睡夢中就被別的魂魄擠下了地獄。也正是因此,我們才急着走呢。”

龍大俠掙紮道:“走,去哪裏?”

焦姣然聳聳肩道:“去拓別的荒。”

“……”

“我們也不知道這一次會穿去什麽地方,也許是回到老家,也許是去像你們一樣落後的文明,當然也有可能去一個随時被殺的世界。不過,留下只是等死,走了還有希望。”

“……”

焦姣然微笑道:“即使你成功抓走我,我也招供不出什麽呢。你們想封鎖奇點?以凡人的力量根本封鎖不了,只能聽之任之。你們想知道奇點運行的規律?我不會說的。說到底,你們發現高樓上的這一個閃爍點,也就足夠了罷?”

龍大俠道:“為何?”

焦姣然道:“等你那些穿越者朋友知道了自己留在此地遲早會被奪舍,又知道了登上這高樓上便可離開,你猜他們會如何選擇?你猜這個天下,還有誰來救?”

……

龍大俠沒有說話。

他沒有來得及說話。

因為午後多雲的天際傳來了古怪的隆隆聲。

那聲響不似他們已知的任何活物,也沒有機關器械能發出如此聲音。

衆人不禁都忌憚地循聲望去,只見遙遠的空中出現了一只黑點,越來越大,終于現出了飛鳥的形狀。

——龐大如船的飛鳥!

【緣滅·二十五】

武林盟的木鳶終于來了。

巨大的陰影掃過京城的街巷,遮天蔽日,隆隆聲逐漸分解成了嘈雜疊加的機括咔噠聲,如同一千種樂器同時奏響,毫無章法地折磨着耳膜。

飽受戰火摧殘的京城百姓瑟縮在家中,無數雙眼睛透過門窗,默默仰望着那天降之物逼近高樓。

對他們來說,這些穿越者無論搞出什麽東西都已經不奇怪了。

但拓荒組卻不這樣想!

一群穿越者目瞪口呆地盯着那短短幾日內憑空折騰出的龐然大物,地面上早早布置好的槍炮一通亂射,卻只有大炮射程夠遠,“轟轟”幾發,只蹭斷了那木鳶的左翼。

然而,那木鳶竟出乎意料地脆弱,剛中一炮就歪斜了方向,輕飄飄地墜落下來,正朝着樓頂的平臺!

樓頂衆人尖叫連聲,所有人四散趴倒,死士們撲向焦姣然,将她護在身下。

一聲巨響,木鳶撞上了高臺。

【緣滅·二十六】

木鳶砸死了首當其沖的兩個守衛。相對于體積而言,它輕得不可思議,剛落下就亂七八糟地自行解體了。

餘下衆人從廢墟中嗆咳着爬起,定睛一看,不過是一堆削得極其輕薄的木頭,上頭空無一人,連火藥都沒裝上一星半點,仿佛再加一點點重量就飛不起來了似的。

“……所以弄這東西是啥意思?”有人忍不住問。

他很快就明白了。

這一通鬧劇般的喧嚣,掩蓋了最為致命的動靜。

從他們的腳底傳來一陣悶響,高臺竟然開始下沉!

地面上的槍炮手們齊齊驚呼,從他們的角度看去,只見高樓如同被攔腰折斷,從加蓋的地方斷成了兩截。

“怎麽可能?”焦姣然揪住龍大俠厲聲問,“你們暗度了什麽陳倉?”

龍大俠一言不發。

因為他也正懵着。

地上的人卻驚駭欲絕。高樓不斷坍塌,從那斷裂的地方竟然冒出了一條巨蛇似的怪物,渾身覆蓋着色彩濃豔而詭異的甲片,頭部更是奇醜無比地皺成一團。

那怪物還在不斷蠕動着,“咔嚓咔嚓”吞食着更多連接處的木頭……

【緣起·十二】

樓主轉頭望着床上的左雲起,恍惚道:“沒有。沒賣掉。我一直收着。”

他回房去翻出那一小塊奈何香,對着它苦思冥想。左雲起想告訴自己什麽呢?這種時候,奈何香能派上什麽用場?

吃了它嗎?左雲起說過這點劑量太少了,何況自己本就沒有功力,再怎麽變強都是枉然。

燒了它嗎?那更沒有意義了。

所有可能性被一個接一個地劃去,最後只剩下……

樓主緩緩捏碎那塊奈何香,打開裝糜蛇的匣子,丢了一點粉末進去,注視着蟲子的變化。

片刻後他高呼道:“來人!”

【緣滅·二十七】

如同最初計劃的那樣,武林盟挖到了高樓的地基處。他們喂糜蛇吃下所有奈何香,然後任它啃食巨柱。

巨大的糜蛇啃食得飛快,發出的動靜也不小。于是那徒有其表的飛鳶也被派了出來,轉移拓荒組的注意力,争取更多時間。

待糜蛇終于鑽空了支柱,高樓也随之坍塌。

此時的樓中一片鬼哭狼嚎,來不及下樓的人們紛紛遭受無妄之災,不是墜樓而亡,就是被活活砸死,更有絕望的人從窗口跳了出去,摔死在槍炮手眼前。

樓頂的高臺也裂開了,運氣不好站在邊緣的守衛,未及呼救便沒了蹤影。

焦姣然卻還搖搖欲墜地站着,甚至有興致對龍大俠咧嘴笑了笑。

龍大俠聽見她道:“你以為我建了這麽高的樓,奇點就一定有這麽高?”

……

焦姣然助跑幾步,雙臂直直地張開,像一只飛蛾追尋着看不見的鬼火。

“站住——!”龍大俠大喝道。

焦姣然從他面前奔過,他被五花大綁,卻憑着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擰身躍起,張口咬住了她的衣角。

然而還是太晚了,她已經快活地縱身一躍,帶着他一道墜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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