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太醫官職比着韓卓不算高,為正五品太醫院使,但他的手是治病的,人是皇帝專用的。
所以在他到來後,韓卓和韓殊便親自引他前去老夫人的院子裏。一路上韓卓更是溫聲細語的把老夫人的身體的表面狀況向他說明了下。
周太醫捋着發白的胡子,面帶微笑,一直點頭。
周太醫的個頭不高,現在已經到了耳順之年,本來早該退休的,但是皇帝看中他,又向來依賴他,所以他便一直留在太醫院專門伺候皇帝。
不過別看周太醫年紀這麽大了,但向來精神抖擻,眼睛有神,面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如果不是那發白的胡子,倒是會被人認為是一個正值風華的中年之人。
一行人不多時就到了老夫人的梧桐苑,老夫人房內的女眷在接到消息後都已經避開了。
周太醫來到老夫人房內,老夫人正歪在軟榻之上時,看上去精神頭有些不好,她看到周太醫後,有些病恹恹的說:“勞煩周太醫你跑一趟了。”
韓老夫人是當朝一品诰命,這裏又是一等國公府,周太醫忙道:“老夫人客氣,這是下官該做的。”說罷這話,他上前便給老夫人把脈。
他把脈用了不長不短的時間,既不會讓人覺得他敷衍,也不會讓病人覺得自己身體病重,心裏有壓力。
見周太醫收起手,韓卓忙上前問道:“周太醫,我母親的狀況如何?”
周太醫微笑着看着他又看了看老夫人道:“我觀老夫人脈象是心疾犯了,以往吃的要繼續吃着,還有便是心肝有些郁結不暢,我一會兒開幾副藥,拿去給老夫人煎熬了服下,要多多休息,以免過于勞思。”
這個心疾是個富貴病,一般官宦家裏的老太太、夫人見了不喜歡的人聽了不喜歡的話或者被兒媳婦氣到,便會有個什麽不舒服。
請禦醫或者大夫一看,差不多都是心疾犯了。平常人家倒是沒有這個病的,這是上層社會都明白的理兒。
不管韓卓心裏明白不明白,反正他一聽周太醫說老夫人幾副藥就沒事這話,面色立刻大喜。他十分鄭重的謝過周太醫,而後又引周太醫到一旁屏風一旁寫下了藥方,立刻派了自己身邊貼身服侍的小厮前去去抓藥。
老夫人這邊的事徹底處理好了之後,因為說了老夫人要多多休養,韓卓等人和老夫人請安後便都出去了。
走出老夫人的房門,韓卓看着周太醫道:“周太醫,你也知道,犬子封了世子後,向來體弱。以前以為是他出生早,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病,現在才知道是被人害了。雖然有些不符合規定,但還是勞煩周太醫給瞧瞧如何補救,我在這裏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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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醫聽了這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意味深長的看着韓卓道:“公國爺這話客氣了,看病乃是醫者本分,那請國公爺找人帶路吧。”
韓卓對着他擺了個請字,意思自己親自帶路前去。而一旁的韓殊在聽到韓卓的話時臉色非常難看,等韓卓和周太醫離開後,他轉身朝老夫人屋裏走去,抱怨道:“母親,你看大哥他怎麽讓周太醫給他看病去了?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老夫人用陰沉沉的眼神掃了他一眼,打斷他要說的話,說了一個蠢字。韓殊聽聞這個字,心中既羞怒又委屈,他惱羞成怒道:“母親教訓的是,我自幼便不如大哥和三弟聰慧,母親心中偏愛他們兩個也是應該的。”
老夫人聽了這話,心口又疼起來,她抓着榻上的一個金絲抱枕扔在了韓殊頭上,道:“你給我滾出去。”
韓殊氣呼呼的轉身離開了。
看着他的背影,老夫人看着王媽直抹淚,道:“你說,我怎麽就生了這麽個蠢貨呢?”
除了韓殊,她另外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哪個不是心思玲珑,人前拔尖的,凡事做三分看七分不說,心思都機敏的緊。
唯獨韓殊,天生愚笨,兒時讀書都比別人笨拙。
他留在京城幫不上韓卓的忙也就罷了,向來還是個只會拉後腿的。要是今天自己的三兒子韓平在,怎麽可能放任韓卓和周太醫兩個人去看韓司恩,怎麽也會跟上的,以表示自己對這個侄子平和的态度。
她這個二兒子也不用腦子想想,那周太醫是誰?皇帝身邊最看重的,今天這國公府內發生的一切,他回去肯定是要和皇帝細說的,他的态度,皇帝也就知道了……想到這裏,老夫人連帶頭都疼起來了。
王媽知道老夫人的性子,她自己說可以說自己的兒子蠢,別人是不能說一分的,于是她一邊給老夫人遞手帕擦眼淚一邊溫聲道:“老夫人,二爺是性情中人,他回去心裏就會想明白,您這是為他好的。”
聽罷這話,韓老夫人的臉色好看了兩分,她接過手帕抹了抹眼角,嘆了口氣道:“也是因為他腸子直,我才沒讓他出京,一直看在眼皮子底下。想的就是萬一出了什麽事,這國公府也還有幾分臉面能保全他,要是出京在外,不知道他能惹出什麽簍子呢。”
一說到外放,老夫人又想起來自己這些年一直在江南任職的三兒子韓平,心裏慢慢有了些其他念頭。
這次她生辰,韓平沒有皇帝的聖旨不能離開官職所在地,但一直随他在任上服侍的文氏帶着一個兒子兩個丫頭和韓平準備的賀禮回來了。想起韓平那三個水靈的孩子,老夫人心裏決定這次把文氏和幾個孩子都留在帝京,以便相看人家。
王媽最是了解老夫人的人,她自然知道老夫人心中所想,但此刻她只能裝作不知,繼續笑言道:“都是您生的,二爺要是心裏真沒有墨水,也生不出大小姐這個三分像你的閨女了。”一句話恭維了韓青雪又着重恭維了老夫人。
韓青雪在老夫人心中地位非常,這個時候提起正合适。果然聽聞這話,老夫人臉上的笑容徹底放開了,她笑着說:“幸好那丫頭不像他爹娘。”要不然也不能被宮中的娴妃看中。
想到自家府上未來的富貴,老夫人又想起了韓司恩這個攪屎棍,她臉色一沉道:“沉香,去把太太請來。”
沉香福了福身子,忙去了。
這老夫人口中的太太,自然指的是柳氏。
這廂不如意,那廂韓司恩倒是惬意的緊。他今天聽了一天董媽的嚎叫聲,心中十分膩歪,便讓安草把董媽的嘴随便用臭布綁住了。
董媽其實并不是一開始存了害韓司恩的心思,當初她來到國公府後也是盡心盡力的伺候韓司恩的。只是靖國侯府管事的人離的太遠了,時間長了沒人管教,人心就變了。
在董媽的兒子被人刻意帶着染上了賭後,董媽就開始在韓司恩藥裏下毒了。一開始她也是不敢害怕的,但是兒子的一根手指被砍斷送到她眼前後,她什麽心思都沒有了。
後來她做的這些就變得理所當然了,她兒子被砍斷手指後成了一個門面的管事。董媽也看開了,她覺得自己不做別人也會做的,她又沒有想要殺韓司恩,只是給他下點讓身體不斷虛弱的藥,這樣換回自己兒子的平安和富貴,挺劃算的。
再者,國公府上的人給她保證過,要是靖國侯府的人回來,就為她隐姓埋名,給她一大筆銀子,讓她帶着一家老小離開帝京。
人心裏一旦認定了,膽子也就大了,做事也就麻木了。
當時梅蘭竹菊四人倒是忠心的,只是梅娘長得好看,被董媽的兒子看上了,董媽便把人騙到了家裏,梅娘便被侮辱了,梅娘不願意嫁給董媽的兒子,投河自盡了。
蘭玉發現了董媽下毒的事,她告訴了竹溪,兩人抱着韓司恩不敢請柳氏做主,只能去找韓卓。
但還沒有見到人,兩人便被董媽抓住了,董媽直接用藥把人都毒啞。
随即蘭玉被送到了春風樓,在那裏沒活過三個月。竹溪被砍斷了一只手,董媽以她盜竊主家東西為由,把她賣給了人販子,再也沒有出現在帝京。
當時韓司恩身邊只剩下菊幽一人,菊幽心裏明白事情不受她控制了,她面上不顯,心裏卻是個有主意的。
她只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平日裏還大罵梅蘭竹三人,而後半個月後又故意讓府上的一個喂馬的獨眼龍看上了。
然後她自己拿了塊石頭,咬牙的砸斷了自己的一條腿。
那獨眼龍姓馬,名為忠,天生好酒,酒醉便打人,他本來有個媳婦,這個媳婦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開始他知道菊幽是出自靖國侯府,是韓司恩身邊服侍的,向來被韓卓看重,他還不敢怎麽樣。
後來一聽聞菊幽的腿斷了,便找人聯系上了董媽,說出了想娶菊幽的事。
董媽本來也想把菊幽賣了,一了百了的,聽了獨眼龍的話,想到菊日後會一直過着被折磨的日子,心裏便活泛了起來,于是便同意了。
不過,獨眼龍想娶菊幽,必須菊幽自己同意,日後侯府來人了也好有個說辭。
菊幽聽聞這事,面上自然是大哭不願意,說是自己寧願死,但最後還是被獨眼龍拉走了,當晚他喝了酒就實在實的打了菊幽一頓,然後菊幽就老實了,同意了。
倒不是菊幽想嫁給這人,只是她知道自己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
越是醜陋不堪,身有惡習之人,董媽才會動心讓她嫁過去。
菊幽想的是,只要能活着,等靖國侯府的人回來,自己還是個人證。
這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現在董媽也算是體會到了。同樣是啞巴,斷手斷腳,挺符合因果的。
周太醫和韓卓到了方蘭院,周太醫看了一眼董媽。
他見過的事比較多,天子一怒,死傷是常有的事,對于董媽如今的狀态,他也只是看了一眼,沒有任何表示。
倒是韓卓面色有些複雜,像是慚愧又像是嘆息。
韓司恩見了周太醫和韓卓後,只是伸出手并未起身。
韓卓忙在一旁道:“犬子無狀了。只是他向來身體虛弱,不宜走動,又不認識周太醫,周太醫你別放在心上。”這話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韓卓是個疼愛兒子的好父親。
周太醫對韓司恩的無禮并未放在心上,他坐下為韓司恩細細的把了一番脈。
只是這脈把的有些長,周太醫的神色也有些嚴肅。
許久後,周太醫收回手,沉默不語。
韓卓忙問結果,周太醫沉默許久看着韓司恩輕聲道:“世子的身體底子太弱,以後要好生吃藥調理着。”
韓卓自然聽明白了周太醫這話裏隐含的意思,只見他立刻一臉悲傷和憤怒。
韓司恩像是沒有聽出問題,他微微歪頭看着周太醫,輕聲道:“我長這麽大,還沒有好好看過外面的世界呢,周太醫可以為我開些藥,讓我能好生出去走走看看嗎?”
周太醫動了動嘴,最終嘆息一聲道:“世子放心,我盡力而為。”
韓司恩聽了這話,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他的臉仍舊枯黃不好看,這個笑入了眼卻顯得很暖,表情很清冷,襯的那雙眼睛很靈動。
周太醫看着韓司恩,目光沉了沉,最後他寫下方子離開了方蘭院。
等周太醫離開後,韓司恩閉上眼睛,他心想,自己的這個笑應該能讓皇帝想起故人了。
韓卓和周太醫一起從方蘭院走到前廳,韓卓的嘴動了幾動,最終還是問出聲了:“周太醫,你實話告訴我,犬子的身體到底如何了?”
周太醫搖了搖頭嘆息道:“世子所中之毒藥性不明顯,即便是每日為世子請脈,也瞧不出什麽的。現在時間久了,世子體弱,即便精心養着,怕也是活不過二十歲的。”
韓卓聽了這話雙目失神,不等周太醫說其他的話,他猛然走到前廳旁的耳房,把牆上挂着的劍拿下,而後提着這把劍一邊朝方蘭院走,一邊咬牙切齒道:“該死的老奴才,竟然害我兒如此這般,今日我便親自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