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邢俊然有個最致命的弱點, 就是他母親。
邢俊然雖然不是出生在富貴之家,但在年幼時,家中還算富裕, 所以比着同鄉人, 他被邢父邢母送去學堂,是一個村子裏難能讀書習字之人。
邢俊然在讀書當面還算是有天分, 不過兒時讀書時并不是十分用心, 也沒有太深切的責任。
後來在他九歲時, 他父親因病一年內陸陸續續花銷掉了家中存有的銀兩。他在餓着肚子, 沒錢讀書後, 才發現讀書是非常重要的事。
邢俊然的母親是個強勢的女人,丈夫去世後,自己獨自擔起了邢俊然的生活。邢父在沒去世時,她在家中很少動手做事, 要比着其他人多那麽一分姿色。
這姿色在村子裏雖然不算頭一分,但多得是人願意娶她。
邢老太太年輕時,也是個要強的,為了兒子的未來, 也為了避免門前出是非,她便用剪刀把自己臉頰劃破了, 至此再也沒有人打她的主意了。
她便和邢俊然相依為命。
邢老太太這輩子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邢俊然身上, 邢父死後, 她吃過很多苦。
她也算是個有見識的女人了, 知道讀書能改變人的命運, 便要求邢俊然繼續讀書。邢俊然自然是不願意的,每年的束脩都要一兩銀子。但邢老夫人不願意,以死相逼,邢俊然又去了學堂。
邢老夫人為了掙錢,一個人做很多苦活。她給人家常年洗過衣服,到地裏幹過重活,在餓得實在不行時撿過別人扔下的菜葉子。
為了一口糧食和鄰居吵過架。
幸好邢俊然天資很好,加上家裏突發的事故,讓他變得越發的沉默努力起來。
當初教導他的夫子是個老秀才,看他這麽努力,是個有前途的,便邢老夫人提議,讓自家女兒和邢俊然定下親事,老夫子便名正言順的供養邢俊然讀書。
在那時,邢老夫人同意了,在她看來,這對邢俊然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讀書考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夫子一家人一供邢俊然讀書就是十幾年。不過幸好邢俊然中途雖然歷經失敗和沮喪,最終結局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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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俊然考了兩次終于被欽點進士及第,後因朝中無人,被分配到一個荒涼貧窮的西南小縣城當縣令。
那時邢俊然正值意氣風華,心裏滿腔熱血抱負,對待西南小縣城不以為意。他知道自己自小過的苦,便想要改變更多貧窮人的命運。
他在那個西南小縣城中一蹲就是九年,這九年中自己家裏仍舊是一貧如洗,邢老夫人和邢夫人都是穿着帶補丁的衣衫。
邢俊然的俸祿不多,加上地域偏遠,發放的不是很及時,偶爾還會被人克扣,到手能有一半都算多的。這些銀錢都是老夫人在拿着,精心算計着一家人的吃食。
因為營養不足又過于操勞,邢夫人懷的第一個孩子自然流落了,又過了好幾年才懷上第二個,這個孩子就是邢雲起。
邢雲起長到四歲時,連在家中大口吃肉都是奢侈。
不過那個貧窮的笑縣城倒是被邢俊然治理出來另外一番樣貌。
後來明安縣令貪污受賄被斬殺,無數人想前往明安。皇帝挑選了很久,挑中了邢俊然。皇帝知道邢俊然的家世,加上他這些年意志堅定又清正廉潔,便把他調往江南安明任職縣令。
江南自古以來就是個好地方,産鹽之地,風光好,人也富裕。
前往明安前,邢俊然知道明安是個富裕的縣城,便勉強買了個小童,用來趕馬車,不至于太過寒酸。
到了明安縣,邢俊然才知道什麽叫做天堂。街上來往行人穿着精美,哪像他妻子和母親的衣服還有補丁。他第一天到縣衙時,縣衙的人都不敢相信他是明安的縣令,差點把他當做叫花子打發了。
邢俊然的母親和妻子來到明安的第一天,看到邢雲起跑到一個酒樓下面吸着鼻子聞香味,邢老夫人抱着自己的孫子心疼的嗷嗷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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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俊然不管是不是寒酸,他畢竟是這明安的縣令。他不願意收取賄賂,他覺得自己有自己的風骨和傲氣,就算窮死,也不會做出這等事的。
于是那些商人便把銀子送到了他家裏。
邢夫人第一次看到白花花的五百兩銀子時,眼都花了。她顫抖都的把那些銀子拿在手裏,當時心裏還很害怕。等送銀子的人離開後,她立刻買了一錠銀子的肉,好好的讓邢雲起吃了一頓。
吃的她不停的掉眼淚。那是她嫁給邢俊然這麽多年後,見到的最多的肉。
邢雲起當時都吃撐了,還不願意松口。邢夫人從那以後,便暗暗下定決心,一定不能再過以往的日子。
在邢俊然發現自己妻子收取別人的賄賂時,已經是三個月過後了。他讓她妻子給人家送回去。
邢夫人第一次強硬起來,不願意。
他母親看着好不容易漲了幾分肉的邢雲起,又想到這些天家裏的生活和在西南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再者,她覺得那些送禮的商人說的有道理,整個明安就邢俊然官最大,誰敢把他們怎麽樣。
就這樣,他們家的生活過的好起來了。他母親和妻子知道他不想看到這些銀子,所以特意買了個別院放置。
這收取的銀子中,有的是打傷了人不想坐牢的,有的是和別人争風吃醋的。總之這些小事,邢老夫人和邢夫人隔着邢俊然,自己都處理了。
一開始她們也怕,但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根本沒人發現,她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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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俊然從來沒有沾手過那些銀子,他們家一直住在縣衙後院,住的非常落魄。
邢俊然平日裏的生活很清貧,他會用自己的俸祿幫助那些受苦的老百姓,還會為此掉眼淚。
甚至在有些人眼中,他算是一個難得的好官。
和他以前一樣的好官。
但是這樣的好官,也喜歡奢華的生活,也喜歡安明特有的溫柔軟香的女子。而這些東西,都是需要銀錢支撐的。
只是他的生活很快就被打亂了,浦和大堤的堤壩這些年修建的是在粗糙,一場小雨便決堤了。
邢俊然看到水患發生時,腦海中第一個印象就是他要死了。然後有人給了他一封信,讓他假借同榜好友之手,把一切事情都推到兩江總督周馬安的頭上。
邢俊然做了,這些年他甚至不知道抓住自己把柄的人到底是誰,但他為了活着,他還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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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老夫人把自己收人家的銀子都講了出來,邢夫人講了幾件她不知道,一次是一戶人家搶一個民女,打死了人家的丈夫,邢夫人收了一萬兩,然後拿着邢俊然的帖子,把人給放了。
還有好幾次類似這樣的,邢夫人背着邢老夫人收下的銀子都不止二十萬兩。邢老夫人聽了,在大堂上咒罵邢夫人。
這場鬧劇,邢俊然一直茫然的看着,而被養的什麽都不知道的邢雲起,什麽都不知道。
韓司恩看着邢俊然這般模樣,冷笑着道:“你自己既然清楚你母親和夫人收了銀兩,現在露出這副不知情的模樣不覺得好笑嗎?把他們都待下去,看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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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洛帶人從邢家別院搜出了大筆的銀子,算算也有百十萬兩了。
高風看的眼睛都直了,姬洛則一直所有所思的看着韓司恩。
白書看到了姬洛的眼神,他歪了下頭,看向韓司恩問道:“你怎麽知道他貪污了?你不怕他不招嗎?”
“他的皮膚太細膩了,不像是一個吃不飽飯的人擁有的,裝也裝不像。”韓司恩知道姬洛等人心中的疑惑,他自然不會洩露自己能聽人心的秘密。
所以在白書開口問時,便順着随口編了個理由。
而白書也看到了姬洛他們心底的詫異,所以他才會開口問。
“世子,如果他真的沒貪呢?”高風抿了抿嘴小聲問道。韓司恩看了他一眼,無所謂道:“那我就是蔑視皇上聖旨,等回京我給他用自己的頭賠罪。”
高風吞了吞口水,不敢再問了,他以為韓司恩是不高興了。姬洛心裏倒是平靜了,上輩子韓司恩就是個不在乎性命的人,死的也早。
這輩子無所謂性命,随意辦這麽出格的事,不算為過。
但姬洛覺得既然這輩子都活的這麽轟轟烈烈了,要是過幾個月還自殺,實在是太可惜了。
于是他便開口勸慰了一番,道:“這事太危險了,你雖然貴為欽差,以後還是不要這麽沖動了。父皇是君,你是臣,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韓司恩無所謂的應了聲,然後看着高風道:“我們帶來的赈災銀兩要到了總督府才能拆封。現在正好可以先用這些銀子買些粗糧什麽的,讓那些人先看到點希望。購買糧食的價格,比往日貴一點無所謂。但如果有人惡意囤積糧食不出,或者惡意擡高價錢,那就直接抓起來。等明安的老百姓看到希望後,讓禁衛軍做監督,讓那些青壯年開始修建河堤,工錢你打聽下,我們就比往日高一倍,全部給他們日結。這百十萬兩銀子,修一段牢固的河堤,應該沒問題吧?”
高風認真的想了下道:“應該沒問題。”
姬洛一旁笑了下道:“這樣挺好,邢俊然被抓,明安縣一時沒人負責。那些失去了家的人閑的久了,怕是要生事端。現在他們自己修河堤,又有工錢拿,看到了未來的希望,總是有盼頭的。只是,一個明安縣都是這樣,其他地方的情況怕是更複雜。”
韓司恩沒有吭聲,姬洛看着他平靜的模樣,總覺前往柳州的這一路,他的這個性格古怪的表弟更不會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