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身紅衣的女子腳尖點地,踩着一地的花瓣翩翩起舞,衣袂翩飛,舞姿美妙。
旁邊的桌案旁,柏宇峰與陶安放各自手持一支毛筆,往鋪在桌案上的宣紙上寫寫畫畫。柏宇峰蹙着眉,神态嚴肅,筆尖移動得飛快;陶安放面帶微笑,一筆一畫十分認真。
周遭的人一邊飲酒賞舞,一邊小聲議論着,生怕驚擾了兩位公子。
佑天都城四公子,羅均擅琴,柏宇峰擅書法,陶安放擅畫,另一位則擅棋。礙于各自身份,四人同時出現的機會并不多,更別談還能展現才藝!因此,諸多仰慕他們的人都盼着一年一次的百花宴。
陶雪薇晃了晃酒杯,偏頭看向柏瓊芳,笑問,“三殿下,你覺得他們今年這幅作品,會被誰得到?”
“無論誰得到,太女的目的都達到了。”柏瓊芳眼皮一掀,唇角邊浮出一絲冰冷的笑意。
就在不久之前,禦史家的三小姐準備獻舞時,大皇女提出讓柏宇峰和陶安放共同創作一幅作品。兩人都沒有拒絕。
柏宇峰的書法陶安放的畫作,這兩人的作品皆是千金難求,若是能共同合作一幅作品,想必更是會讓諸多書畫愛好者趨之若鹜!
蘇玥欣賞着女子的舞姿,表情冷淡地品着酒,偶爾陶雪薇帶着壞笑向她敬酒時禮貌地回敬一下。柏绛秋呆呆地看着中間起舞的女子,手上的茶杯歪着,茶水險些潑灑在地,蘇玥及時伸手扶住他的手,柏绛秋望着蘇玥,眼眸中蒙着一層水霧。蘇玥捏起一顆葡萄喂進他嘴裏,柏绛秋無意識地伸舌頭一舔,蘇玥倏地縮回手。
“缃绮?”柏绛秋歪了歪頭,眼中現出疑惑。
指尖還殘留着對方唇瓣的觸感,蘇玥看着柏绛秋沾上了葡萄汁水而變得水潤的唇,視線下移,盯着自己的酒杯。
柏绛秋湊近蘇玥,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的側臉,“缃绮缃绮,你怎麽了?”
蘇玥擡眼對上他的目光,搖頭,“沒事。”
“嗯?”柏绛秋突然眼睛一亮,也捏起一顆葡萄喂到蘇玥嘴邊,“缃绮,我也喂你吃。”
蘇玥斂眉,張嘴咬住了那顆葡萄。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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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驚呼聲引得蘇玥喝柏绛秋齊齊轉頭,只見獻舞的女子已經退至一邊,柏宇峰和陶安放一人持一邊,向衆人展示他們的作品。
雪白的宣紙上,紅衣的女子正跳着舞,一颦一笑,一舉手一擡足無一不極盡美麗,逼真至極,仿佛下一秒那女子便會從畫上下來一般。獻舞的女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畫紙,眼中寫滿了驚嘆。其他人的視線則在女子和畫紙上交替。畫紙右上角,題着一首詩,詩句優美,筆酣墨飽,字體清新飄逸,也正應了世人所說的那句“字如其人”。
誇耀聲、驚嘆聲不絕于耳。
不愧是享有盛名的四公子。蘇玥默默地想。
待他們退下之後,與秦玉珊同桌的少年站起身,走到中央,向衆人行了一禮。立即便有侍女送上了一架卧箜篌,少年開始彈奏起來。
這少年是秦相的嫡子,秦玉珊同父同母的弟弟秦硯。
蘇玥聽着忽而高亢忽而低沉的箜篌曲,第一反應是曾學過的那首古詩:《李憑箜篌引》。
還真是才人輩出啊。蘇玥仰頭又喝了一杯酒。
在衆人的叫好聲中,秦硯結束了彈奏,走回座位。只是,在經過蘇玥旁邊時,他掃了柏绛秋一眼,看似不經意的一眼,目光中卻夾雜着輕蔑和諷刺。蘇玥慢慢地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警告地盯着他。秦硯注意到蘇玥的目光,唇角微揚,流露出不屑之意。
蘇玥垂下眼睫,眸底劃過一道冷光。
又有幾位小姐公子表現過的才藝過後,有人提出讓七皇子為大家表演一番,明裏暗裏暗諷着柏绛秋。二皇女面帶笑意,“小時候母皇常誇七弟的琴彈得不錯,不如七弟彈一支曲子如何?”
柏瓊芳眯眼,“二皇姐,你是何意?”
二皇女笑得虛僞,“當初三皇妹不是也聽母皇誇過七弟麽?雖說七弟燒壞了腦子,可該會的東西,總不該一點都不記得了吧?”
對峙的是二皇女與三皇女,大皇女靜坐在原處品酒,不發一言。
柏瓊芳臉色陰沉。
二皇女意味深長地說道,“七弟身為皇子,在這一年一度的百花宴上讓我們聽聽他的琴聲,也是應該的。”
“二皇姐!”柏瓊芳沉聲,聲音中帶着怒氣。
二皇女側目對她一笑。
二皇女陣營的一些人也開始附和,讓柏绛秋展現一下。
而蘇玥與柏绛秋?衆人看向他們時,不由一怔。
臉上帶着傻傻笑容的柏绛秋乖巧地坐着,蘇玥慢悠悠地用小刀将桃子切成小塊,喂到他嘴裏。柏绛秋的視線落在櫻桃上,笑,“缃绮,我要吃櫻桃。”蘇玥放下手中的小刀,拿櫻桃準備喂他,她蹙了蹙眉,動作飛快地掏出手帕,擦去柏绛秋嘴角的汁水,然後一顆紅紅的櫻桃喂進了他口中。
二皇女見狀,笑道,“七弟妹對七弟可真是疼愛。”
蘇玥淡淡地答,“過獎。”
二皇女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但片刻即恢複常态,笑呵呵地注視着七皇子,“七弟,來參加百花宴的公子們差不多都展現了才藝,你身為七皇子,是不是也該讓我們見識一番?”
柏绛秋當即變了臉色,習慣性地往蘇玥身旁縮了縮身子,聲音也略微顫抖起來,“二皇姐,我……我不會……”
“怎麽會?當初母皇和夫子都誇獎七弟聰明又好學,七弟別謙虛了。”
沒有錯過二皇女眼底的冷光,柏绛秋眼中水光晶瑩,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地拽住了衣料。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頭頂,安撫地揉了揉,蘇玥在大多數人看好戲的目光中站起身,淡淡地開口,“我替他吧。”
二皇女眯眼,盈盈一笑,“七弟妹會彈琴?”
蘇玥理了理衣裳,答了句“還行”。
這時,大皇女開了口,“既然七弟妹願意替七弟彈奏一曲,吾等便洗耳恭聽吧。”
二皇女意味深長地看了蘇玥一眼,“也是。”
三皇女下意識地看向陶雪薇,陶雪薇笑着搖了搖頭,示意她靜觀其變。
琴,是先前羅均彈的那架琴。
蘇玥在桌案前坐下,回憶着腦中關于秦缃绮的那部分記憶。
她蘇玥的确是不會彈古琴,可秦缃绮會。
這外挂可真好用。
蘇玥的手放在琴弦上,伴着琴音,啓唇唱起了歌。
蟬聲陪伴着行雲流浪
回憶開始後安靜遙望遠方
荒草覆沒的古井枯塘
勻散一縷過往
晨曦驚擾了陌上新桑
風卷起庭前落花穿過回廊
濃墨追逐着情緒流淌
染我素衣白裳
陽光微涼琴弦微涼
風聲疏狂人間倉皇
呼吸微涼心事微涼
流年匆忙 對錯何妨
你在塵世中輾轉了千百年
卻只讓我看你最後一眼
火光描摹容顏燃盡了時間
別留我一人孑然一身凋零在夢境裏面
螢火蟲願将夏夜遺忘
如果終究要揮別這段時光
裙袂不經意沾了荷香
從此墜入塵網
屐齒輕踩着燭焰搖晃
所有喧嚣沉默都描在畫上
從驚蟄一路走到霜降
淚水凝成詩行
燈花微涼 筆鋒微涼
難繪虛妄難解惆悵
夢境微涼情節微涼
迷離幻象重疊憂傷
原來訣別是因為深藏眷戀
你用輪回換我枕邊月圓
我願記憶停止在枯瘦指尖
随繁花褪色塵埃散落漸漸地漸漸擱淺
多年之後我又夢到那天
畫面遙遠 恍惚細雨綿綿
如果來生太遠寄不到諾言
不如學着放下許多執念
以這斷句殘篇向歲月吊唁
老去的當年水色天邊有誰将悲歡收殓
蟬聲陪伴着行雲流浪
回憶的遠方
少女輕聲吟唱,聲音悠揚,優美。
七弦琴伴奏,一根根琴弦,演奏着憂傷的故事。
原本打算看笑話的人都驚住了。且不說秦二小姐唱出的這首他們從未聽過的歌,也不說原來秦二小姐的嗓子這麽好,單單是她的琴藝,已然打破了“秦缃绮很沒用”的傳聞。
大皇女依舊維持着穩重的姿态;二皇女臉上帶笑,眼底卻閃過了冷光;柏瓊芳聽着歌聲若有所思的樣子;四皇子神情仍舊清傲;陶雪薇微合着眼睑神色安詳;秦玉珊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秦念姝眼中一片陰鸷;秦硯低頭玩弄着手指,看不清他的表情。
個人反應皆不相同。
柏绛秋怔怔地盯着蘇玥,等蘇玥結束了這首歌起身走向他時,興奮地撲了上去,抱住蘇玥的胳膊搖啊搖,拖長的語音包含撒嬌的意味,“缃绮缃绮,你唱的是什麽?我從來沒有聽過啊?”
蘇玥攬着他的肩膀,回到座位上坐下,答,“這首歌叫《錦鯉抄》。”
“《錦鯉抄》?”柏绛秋茫然。
“扶桑畫師淺溪,居泰安,喜繪鯉。院前一方荷塘,錦鯉游曳,溪常與嬉戲。
其時正武德之亂,藩鎮割據,戰事頻仍,魑魅魍魉,肆逆于道。兵戈逼泰安,街鄰皆逃亡,獨溪不舍錦鯉,未去。
是夜,院室倏火。有人入火護溪,言其本鯉中妖,欲取溪命,卻生情愫,遂不忍為之。翌日天明,火勢漸歇,人已不見。
溪始覺如夢,奔塘邊,但見池水幹涸,蓮葉皆枯,塘中鯉亦不知所蹤。
自始至終,未辨眉目,只記襟上層疊蓮華,其色魅惑,似血着淚。”
蘇玥将《錦鯉抄》的文案背了一遍,只見柏绛秋眼中淚光閃爍,哽咽道,“這個故事,是……是真的嗎?這世上真的有妖怪嗎?”
蘇玥沉默,身為二十一世紀懂科學的新青年她應當答沒有的,可是,她是引魂師,引渡亡魂的引魂師,這世上有沒有妖魔鬼怪,她再清楚不過。
柏绛秋定定地望着蘇玥,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蘇玥低聲應道,“沒有,這世上,怎麽可能怎麽會有妖怪呢?”
“秦二小姐的琴聲美,歌聲更美。”一男子的聲音響起,蘇玥擡眼望去,羅均含笑注視着她,蘇玥點頭道了聲謝。
陶雪薇拍手,“缃绮,我只聽說過秦家二小姐別無所長,今日一見,啧,你未免藏得太深了。”
此話一出,有幾人變了臉色。
蘇玥與她四目相交,冷冷淡淡地開口,“我素來喜歡低調。”
陶安放溫和地一笑,“秦二小姐真讓安放驚訝。”
蘇玥颔首,“多謝。”
“七弟妹原來也是個才女啊,只是不知當初是什麽人傳言七弟妹是秦家最沒用的女兒,讓大家對七弟妹誤會這麽久。”二皇女笑盈盈地說道,那笑意絲毫未達眼底。
蘇玥斂眸,“名聲于我并沒有多大意義。”
對秦缃绮,亦沒有多大意義。
作者有話要說: 很喜歡《錦鯉抄》這首歌,某段時間曾單曲循環過——雖然至今還是不能完全記住歌詞- -
這一章與其說是為了讓蘇玥展現才藝,不如說我是想将這首歌寫在我的文裏,以證明,我現在很喜歡它。
明日繼續,會将前面差的補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