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美君子,小女好逑03
此際春何匆匆,枝梢桃花輕飛紅,葉底黃莺鳴嬌聲,又有東風吹遍都城,吹着柳絮紛繁,桃香濕潤了空氣。
我坐在馬車裏昏昏欲睡,夢裏有谪仙從雲霞降凡,當是人間繁華市坊,喧嚷之間可聞馬嘶鳴,人呼喊,頓時夢醒,漸聞人語車聲喧騰,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駛入了鬧市之中。
我好奇心大起,手掀開車簾一角,這熱鬧才與我近了,只見商鋪林立,別具特色的招牌幌子随風飄揚,馬車并不快,是以可以一覽無餘,腳下是青石板子,車馬骈阗,人群攘熙,既有招攬客人的夥計,也有讨價還價的商販,又聞女兒嬌語幽怨。我擡頭,驀然瞥見車窗頭,幾枝紅衣黃蕊的杏花橫着,暗香浮動,醉了俗客。
馬蹄篤篤,搖晃悠蕩,我坐得屁股疼。雖然墊了軟綿綿的坐具,可是坐得久了,還是不舒服。古代出行還真是麻煩。
驀然,聽陳雨澤道:“雨幽,前面有一家糖水鋪,可要下車吃點東西?”
我眼前一亮,聲音也軟綿綿起來,“當然要啊,我正餓了。”
于是陳雨澤便把馬車停到一條幽蔽的巷子,我一下車,只聞到一股濃濃的黃土氣味,夾着街邊包子燒餅等吃食的香氣裏,我聞到了桂花,還有紅棗的味道。
“這家糖水鋪,我聽人說還不錯,雨幽你喜歡吃甜食,定會喜歡的。”陳雨澤和我一起走進了店裏,在夥計的招待下坐下。
我眼睛瞧着垆頭邊挂着的木牌,上面小篆飛筆寫着食名,店雖不大,卻井然有序,人流如波。蜜香果香輕盈得緊,聞起來一點也不膩人。我輕瞥了陳雨澤一眼,說:“哥哥有心了。”
陳雨澤向夥計道:“麻煩兩份桂花糖水,兩份杏仁豆腐,一份豌豆黃,一份山藥糕。”
夥計笑眯眯地叫:“好,麻煩兩份桂花糖水,兩份杏仁豆腐,一份豌豆黃,一份山藥糕。客官還要什麽嗎?”
我舉手,“有肉嗎?”眼睜睜地瞧着夥計,夥計被我吓得像愣頭青,“小姐,有的,有羊羹和肉糜。”
我思索了一下,道:“來一份肉糜吧。你要嗎?”
陳雨澤反應過來,說:“不用了。”眼神溫潤似露水,對我的體貼好像很歡喜的樣子。
我又問:“豆漿有的嘛。”
夥計這次回的很快:“有的。”
夥計離開後,我望着陳雨澤陷入了思索,陳雨澤大抵被我這般直頂的目光瞧着,有些害臊,微咳一聲,道:“雨幽,可是有什麽話要和我說?”
“确實有。”我笑着說:“你好像點東西很熟練呢,是經常過來嗎?”
如雨後輕紅的粉荷,陳雨澤臉上浮動着一層羞色,清麗如幽草白露,他抿着嘴,羞澀又腼腆,竟有些孩子氣跳露出來。他像是被我看破了秘密,有些尴尬,話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雨幽,我……”
我自以為體貼地說:“嘛,真是看不出來,不過我也挺喜歡吃甜品,以後也算有了伴。”
陳雨澤:“……”
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此刻的表情,總之是似笑非笑吧。
夥計很快端上了桂花糖水和山藥糕等我們點的吃食,我起初吃了幾塊豌豆黃,不過後來我的羊羹上了,我抛棄了甜品,吃起了肉糜,我敞開肚子吃得飽腹。不得不說,這家店挺好吃的,當我把自己撐着時,擡頭見陳雨澤細細地吃着,白皙如凝脂般的臉染上淡淡地紅暈,滿足的神情,專注極了,好像面前的糖水是什麽聖賢書似的。
其實這麽一瞧,還覺得這個人挺單純的。可這畢竟是本相,我想起以前的前輩和我說過的幾句話,“一個人,也許看上去簡單,不一定是淺薄,如果內心是一片清澈的單純,深刻的人,看上去也簡單。①”
早餐也吃好了,剩下一些豌豆黃和山藥糕讓打包好給我,陳雨澤說:“大皇子殿下應該午時份才能見人。”
我問:“現在幾時?”
陳雨澤擡頭望了頂頭的太陽,估量一會兒,“約是辰時。”
我換算了一下,現在大概是七八點左右,“那我們何時才能到城門口?”
陳雨澤答:“兩刻鐘大概能到。”
那就是說還要差不多一個小時了。話說這都城還挺大的,我有些郁悶地坐進馬車,途中陳雨澤還買了一串糖葫蘆給我,太酸,吃了幾顆就放在一邊了。這陳雨澤倒是十分有興致,不時地買些零嘴給我,讓我黑線的同時,又有一種被投喂的感覺。
春風揚阡陌,十裏桃花香,一路上有人縱歌長嘯,馬蹄奔走黃土紛揚,陳雨澤和我說,這些都是請來迎接大皇子殿下的官人劍客,大皇子這周游國土的一年,賢名頗盛,皇帝曾有意親自出城迎人,可惜被百官駁回,不符帝道,于是只好退而求次,令得陳大人和幾位賢臣去迎大皇子。
城外自有水渠,壕溝上構石橋,寬廣可五骈同時通行,橋下流水碧如美玉,浮生着蓮荷和藻草,似乎有魚影游動,光線搖擺。橋頭橋尾栽着的垂柳,青絲結絡,風吹搖逸。橋邊欄杆處,蓬蓬紅藥次第飛揚。
不遠處,有驿站,此時絡繹不絕着有車馬停靠休歇,我看見陳大人和幾個老頭子說說笑笑地走了進去。一色的官服紗帽,華美的紋繡,沉穩的色底。
不遠處還有官兵把守,只見一個嬌滴滴的美人靠近就被長戟一橫給吓得倒退了,即便是一邊的官家子弟也不曾靠近,只是把馬車停靠在一邊的燦漫如霞的桃林邊。
中間是一條黃土飛揚的官道,這時只有人出城,沒人進城,所以官道的盡頭壓着地平線和雲腳,分外寂寥。
我們同樣也把馬車往桃林邊停住,陳雨澤壓低聲音回頭向我解釋,“陛下有令,今日百姓可許瞻仰大皇子殿下儀容,但必須在禁衛軍的保護線外。除了皇嗣和幾位大人,即便是官家子弟也不得親近。”
我拉開簾子,看着兩邊的馬車人群,繡着家徽的旗幟鮮明紛紛,揚在風裏,桃花紛落搖成紅雨。
我搖頭道:“那豈不是要等許久。”
陳雨澤沒有回話,可見事實如此。這時突然聽到有人驚道:“這不是陳雨澤兄妹妹。”
窸窸窣窣的,仿佛碎語晃入我的耳朵裏。
“聽說,京中無數美男慘遭陳雨幽辣手摧殘,今日她到這裏來,難道是想對大皇子殿下動手?”
“爾也太孤陋寡聞了。這厮十五歲那年便已差點得手了。”
“當年太液池邊一舉成名的好色千金,近年來京城四大美男子哪個沒有被她垂涎擾動過,說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例子,成惠侯的那雙雙胞胎孫兒去年不就因為陳雨幽連連騷.擾,雙雙戎裝請命去了邊關。”
“我們仕女圈裏怎有這樣的敗類啊,XXX你弟弟生得可好了,這會兒還是避着點好。”
……
嘀嘀咕咕的談話聲音,漸漸有小溪彙成大河的趨勢,我很快發現所有的馬車都對我避退三舍,離得我們遠遠的。還有一個綠豆眼矮個子的男的朝我飛了一個媚眼,被身邊的一說,又好似我垂涎他美貌一般扭過頭去。
我:“……”喂喂喂,就是陳雨幽好色,她也是一個有品味的好色之徒啊。你這連顏都沒有的……就算了吧。
陳雨澤無奈地朝我笑笑,“雨幽大可不必理會這些閑言碎語,在為兄心目中雨幽天真活潑,唔,雖然有些跳脫。”
是了,是了,我還是個孩子呢。
我別了他一眼,說:“我走自己的路,他人說什麽,只要不入耳,不入心,算不得什麽。”
意思就是說,我要把愛美色這條路走到底,撞牆也不回。
陳雨澤笑容苦惱起來,“雨幽。”又素來知曉陳雨幽的霸道,話咽在嘴裏,不敢吐露。
我自然是露出不必細說,說也無益之臉色。
閑得無聊,我把那串酸得牙齒都掉的糖葫蘆給啃得幹幹淨淨,無聊地看着桃花落,螞蚱飛,不知過去了多久,突然官道上只覺塵沙迷晴天,一位騎士揚鞭策馬,馬作的盧飛快,漸行漸近,陽光下卷着金砂般的塵煙。
我還在費解是誰過來了。
歡呼雀躍頓起,女孩子們吶喊着一個名字,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睛,剛才還說自己仕女,現在反而比我還奔放呢。
那個名字強勢地進去我的耳朵,我還以為我聽錯了。直到那個騎士的身影抵達不遠處的官道,飛揚的塵沙裏,烏紗帽顫動,通體玄色的公事服率先進入視線範圍,繡着飛鶴的披風有團雲紋,腰系黑色銮帶,佩戴着長劍。氣勢非凡,令人生畏,凜然負英姿。他經過那一剎那,姿容躍入眼簾,凜然如冰雪,如妖的魅惑,如仙的清麗,也只是一瞬而已,我久久方平息心裏的激動。
別決定收回之前說的一句話。
絕不是沒有內涵,有這美貌,內涵什麽的都不要重要了,只要看顏就足夠了。
鐘慧澄啊,鐘慧澄,卿卿如此多嬌,何必如此冷臉無情,你若一笑,定是千嬌百媚,散盡千金也無妨。
也許是我的錯覺,鐘慧澄經過的那時瞧了我一眼,仿佛看見了什麽不能理解的事物。當然,也有可能是我自戀了呢。
①引自黃小平的《一口井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