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投其所好

次日清晨,乘着嵇侍中還沒去門下省衙門當差,清河就悄然坐上牛車,去了延康裏的嵇宅。

車輪在巷子裏碾出半尺厚的雪痕,形成兩條似乎沒有盡頭的平行線。

距離毒殺建始帝只有二十五天了。

自從嵇邵從博士高升為門下省侍中,從清閑變成忙碌,清河就沒有見老師。

師徒兩個從未明言,但心照不宣,清河挑撥離間玩心計,嵇侍中作為“禍國妖姬”迷惑建始帝,和孫丞相暗鬥,把國家攪和得烏煙瘴氣,讓建始帝成為士族笑柄,不得臣心。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士族們發現,建始帝還不如白癡皇帝呢,何況他還是柏夫人生的庶出,名不正言不順。這段時間局勢漸漸變了,人們開始思戀金墉城裏的白癡太上皇。

因為要避嫌,清河知道,侍中身為建始帝的心腹幕僚,不能讓皇帝懷疑嵇侍中的忠誠。所以,清河從未找過他。

但是今日,清河有求于嵇侍中。

“求劍?”嵇侍中不解,“你又不會武,要劍作甚?”

眼睛一眯,“是不是因為王悅的生日要到了,想送他禮物?”

嵇侍中真是太了解清河了,不過,這一次清河不是為了王悅,“嵇侍中現在忙于公務,沒空教我了,我想學點其他的東西。打算拜颍川荀氏家的荀灌為師,要她教我武學。苦于沒有合适的謝師禮,想到老師的父親嵇康當年的竹林打鐵鑄劍,想求一把劍。”

嵇侍中頓時有了興趣,“公主居然結識了荀家灌娘?太好了,荀家有數萬部曲私兵,與她結交,對公主有利。”

小孩子和大人看待人和事的角度不一樣,清河只是佩服荀灌這個人,想要學點東西自保,嵇侍中看到的是荀灌背後強大的家族勢力。

嵇侍中對清河素來大方,并不藏私,他從內室取了一個長扁的竹匣,擱在案幾上打開,裏面是一把長劍,劍柄上刻着“風松”二字。

嵇侍中拔劍,劍出鞘時,發出如松濤般的鳴嘯。

嵇侍中在雪中舞劍,利劍鋒利,劈開片片雪花,清河看得如癡如醉,這是什麽神仙老師啊,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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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侍中舞到額頭微微出汗,劍入鞘,遞給清河,“此劍名為風松,因劍的聲音就像風入松林、滔滔不絕而得名。當年我父親鑄得此劍,還寫了《風入松》這首古琴曲,父親舞着風松劍,我義父山濤彈奏《風入松》,我那時候只有五歲,不懂得欣賞,只曉得鑽進松林裏撿松果玩,此情此景,恍若就在昨日。這把劍交給你轉贈荀灌。”

風松劍如此名貴,清河不敢接,說道:“這把劍有老師對父親和義父的記憶,我受之有愧……換一把普通點的。”

“若一把風松劍就能幫助公主結識荀家灌娘,我心甘情願。”嵇侍中撿起一枚落在雪地上枯葉,“天地之間,春夏秋冬,四季交替,萬物皆有時,何況一把劍?我不是它的主人,只是暫時保管而已。我雖沒見過荀家灌娘,但聽王悅她是武學天才,颍川荀氏對這個女孩子寄予厚望,劉琨也打破男女之見,收下女學生,所謂寶劍贈英雄,我覺得荀灌配當這把劍的主人。”

嵇康在馬市就義,魏國滅亡,山濤撫養嵇邵,嵇邵長大後要歸隐山林,山濤就是用“萬物皆有時,何況朝代更替”這句話勸嵇邵放下殺父之仇,在晉朝出仕當官,嵇邵由此大悟,以鶴立雞群的風采現身,從此名動京城。

作為嵇邵的學生,清河熟知此掌故,頓時神情一肅,整了整衣服,慎重其事的在雪中跪下,雙手捧接風松劍。

清河從王悅那裏打聽到荀灌的行蹤,要拜她為師。

王悅看到風松劍,頓時明白昨晚清河神秘一笑的意思:投其所好,荀灌可能會拒絕當老師,但是身為武者,不會拒絕有來歷的名劍。

老實說,王悅也喜歡風松劍,但是他知道嵇侍中的用意,希望清河能夠通過荀灌,得到颍川荀氏的支持。

王悅決定幫助清河實現拜師心願。

王悅說道:“荀灌每天早上都去金鈎馬場練習騎射,幾乎風雨無阻,我們去找她。”

兩人騎馬,清河問王悅:“你是如何懷疑我和劉曜認識?”

王悅說道:“我監視香料鋪時,通過牆洞看到了潘美人現身。再遙想那天你捅了劉曜一刀,劉曜本來可以殺了你,但是他沒有動你分毫,再加上你之後對我說起劉曜并不怎麽有興趣的樣子,好像隐瞞什麽,結合以上種種,我就懷疑你了。”

清河一怔,問:“你看到潘美人找劉曜?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王悅說道:“前天。”

正是潘美人請求跟我一起去金谷園和孫丞相見面的日子。

原來潘美人說去潘家墓地祭拜只是借口,她去找劉曜了,為什麽?難道一直是潘美人替母親傳遞消息?

清河帶着疑問到了金鈎馬場。

金鈎馬場是常山公主的驸馬王濟所建,王濟出身太原王氏,他生前有兩大愛好:馬和聽驢叫。

他死後,前去吊唁的賓客莫不痛哭流涕,只有好友孫楚一滴淚都沒有,在牌位前學驢叫,惟妙惟肖,大晉推崇天然随性風流,王濟的詩文流傳的不多,倒是因靈前的有人為他學驢叫而名揚天下……

王濟有馬癖,愛馬如癡,甚至為了馬而用銅錢圍了一個馬場!

用一串串銅錢當栅欄,銅錢屬金,所以,這個馬場叫做金鈎。

漢武帝是金屋藏嬌,王濟是金屋藏馬,可見他有多麽喜歡馬。

到如今,金鈎馬場的銅錢已經鏽跡斑斑,昨晚一場大雪,遮蓋了一堆堆的銅錢,白茫茫一片真幹

淨,王悅和清河騎馬來到這裏,遠遠看見荀灌穿着窄袖胡服,騎着一匹黑駿馬,踏雪飛馳。

荀灌在馬背上左右騰挪,就像雀兒般輕盈靈活,她左右開弓,馬道兩邊的木頭人莫不中箭。

清河大開眼界,拍手叫好。王悅也露出欽佩之色。

荀灌看到王悅和清河,拍馬而來,“曹漪華,王悅,你們也來了,要不要與我比試?”

清河認慫:“我不會射箭。”我得請你教我。

荀灌說道:“那就比騎馬,我看你騎的不錯。”

清河指着王悅:“是他教我的。”

荀灌很會說話,“果然名師出高徒。”

三人賽馬,看誰能最快繞金鈎馬場一圈,清河本着重在參與的精神,在後面追趕,王悅和荀灌交替在前,幾乎每到一個彎道處,兩人都要争搶一番。

繞過最後一個彎道,兩人齊頭并進,不相上下,兩人幾乎同時抽出馬背上的長棍,一棍子捅過去,邊騎邊打,顯然早就打熟了,明白對手何時出手。

這那裏是賽馬,分明是打仗!

荀灌招招狠辣,王悅不想在清河面前敗下陣來,盡了全力還以顏色,木棍舞得虎虎生威,攪動着鵝毛大雪花成了細碎的鹽。

清河吓得放慢了速度,不敢摻和進去,反正要墊底,保命要緊。

王悅和荀灌同時到達終點,清河姍姍來遲。

清河看得打仗看得腿軟,踩着馬镫下馬時,腳下有冰雪打滑,王悅和荀灌同時出手,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荀灌看到清河背上用布裹住的長劍,“你既不會武,帶着劍作甚?”

清河解開肩膀上的布結,拿出長劍,“我想拜你為師,學些防身的武藝,這是我的拜師禮。”

荀灌連連後退,“我平日很忙,沒有時間教別人,何況你有王悅這個表弟在,何必舍近求遠來拜我。”

王悅早就料到荀灌的反應,說道:“別着急推辭——你先看看劍。”

王悅拔劍,劍刃的寒光比雪還冷,劍鳴濤濤不絕,如風入松林。

荀灌是內行人,對這把劍一見鐘情,眼睛再也沒有劍上挪開,“給我。”

王悅把劍扔給她,荀灌接劍,就在雪地裏耍起一套劍法,松濤陣陣,雪花飛舞,荀灌收劍,看到劍柄上的“風松”銘文,頓時驚訝不已:“這是嵇康鍛造的那把名劍?難怪如此不凡!你是如何弄到的?”

清河正要回答,被王悅攔住了,王悅問荀灌:“你收不收這個學生?”

荀灌緊緊抱着風松劍,生怕王悅要回去,“收!當然收。”別說是看起來比較順眼的曹漪華,就是一條狗,看在風松劍的份上,她也照收不誤的。名劍難得啊!

王悅将清河一推,“快拜師。”

清河行了三拜大禮,荀灌頗有風度的給她一把短匕,“這是為師的見面禮。快告訴我,你是如何弄到風松劍的?”

清河說道:“我的啓蒙恩師是嵇侍中,嵇康之子,風松劍乃嵇侍中所贈。”

“哈哈,你就吹吧!嵇侍中只教過兩個人,一個是琅琊王氏的麒麟子、你的表弟王悅,另一個就是清河公主。”荀灌大笑,清河和王悅默默的看着她。

荀灌笑着笑着不對勁了,曹漪華?嵇侍中的學生?清河公主就叫做司馬漪華,難道……

一陣北風呼嘯而來,笑容就像在荀灌臉上凍住了,一動不動。

作者有話要說:清和用風松劍撩荀灌,加上王悅助攻,灌娘表示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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