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南雨.玉墜
蜀山的雲氣缭繞,憐伊的側臉泛着淡淡的玉色。
何師伯看着他,嘆氣道,“再去師弟墓前看一眼?”
他颔首。
何師伯道,“本不想告訴你的。但既然你不願留在蜀山……”
“什麽事?”
劉師伯有幾分猶豫,開口道,“是下面的事情。秦的皇後投毒,妄圖毒殺聖上寵妃。還好那妃子近日心緒不寧,只吃下甚少飯菜,好歹吊住了一條命。只不過,誰料那妃子的肚子裏還有個孩子,便這樣給生生留掉了。”
憐伊猛地側頭,恰聽的那何師伯最後一句話。
“那妃子和你似乎有些交情吧。叫江南。”
他在做什麽?
他也不知道。
蜀山在身後遠去。
他最親的人沉眠在那裏。
回不去了。
所有他自以為是的地久天長。
當年華老去後,所有的白雲缭繞終于是,成了一場青山寂寥。
蜀山,他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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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他養他的地方。
他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師傅,徒兒多可笑。
對不起死去的人,保不住活着的。
忘不了曾有的,又放不下沒有的。
憐伊仰頭,蒼白的臉,蒼白的唇。
連滑落的淚滴都帶着蒼白。
他終于是,什麽都沒有了。
他繼續趕路。
江南站在空中看着他的回憶。
顧風殘死後,他大病一場,此刻又急着往宮裏趕,連飯都不怎麽吃。
回憶裏的人心急如焚,回憶外的人痛不欲生。
江南咬着唇,“我那時以為,他不會回來了。”
永安站在一旁,飒飒的風吹動她的發。紛亂的長發中,幾乎看不清她的眼。
抵達皇宮,已是十天後的事情。
窗門還開着,恰如那天走的時候。
“顧大人!”
家裏的小厮看見他,驚得險些摔在地上。
他一身風塵,疲乏地跌坐在椅上。
衣服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成歲,去打水,我要進宮。”
他散開發。
江南,再等等,再等等。
走近藥房,他才想起,前些日子的□□還未做好。
“無愧本心便好。”
忽然想起師傅的話,他推門的手生生一頓。
最終還是推開。
最後一次,他告訴自己。
這次過後,不管江南願不願意,他都要帶她走。
畢竟她中毒大病,幫她假死脫身,對他來說,也不是太難。
“吱嘎”
房門打開,桌上卻是幹幹淨淨。
憐伊愣住。
妙手禦醫顧憐伊,他不但是用藥的好手,也是使毒的專家。
他的藥房外,積着淡淡一層灰。
看似無害,實則是劇毒的花粉。
而他走前,亦随手在窗檻上抹了一層毒。
是誰,進了他的藥房?
他心底已有答案,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也許,自己那天晚上并沒有在做毒?
他試着安慰自己。
打開了角落裏的櫃子。
裏面,空空。
這曾經裝滿了□□啊!
“大人。水已經好了!”
成歲在外面喊道。
憐伊猛地沖到成歲面前,一把揪住他。
“告訴我,貴妃中毒前有誰來過這裏!”
成歲被他吓到,抖着說,“有個人蒙着臉,說是爺的故人,要進去拿點東西。他手上還有爺身上的玉墜,所以,所以——”
他被憐伊拽着,幾乎騰空,值得比劃着憐伊身上那塊。
“諾,就這墜子。”
憐伊幾乎一下沒了力氣,跌坐在地上。
那墜子是江南送他的,上好的蓮心墜,取自連心之意。
普天之下,只有他和江南有這樣的。
一模一樣的玉墜。
江貴妃乃聖上寵妃。
滿殿富麗堂皇。
此刻江南正卧于席上,面上還有幾分蒼白。
“為什麽?”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顧憐伊幾乎是憑空出現在她面前。
江南一驚,下意識問道,“什麽?”
“為什麽要給自己下毒?”
顧憐伊站在房中,燭光下,他的臉色竟然比江南還要白上幾分。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還以為……”
“娘娘!”
憐伊走近她,“為了後位,您連性命都不要了麽?”
“我沒有!”
江南咬牙道,“你以為我喝□□的時候不怕嗎?我只是想借此讓皇後下馬。并沒有想要她的命。我只是——”
“你只是要那孩子的性命罷了。”
憐伊默然道,“你早就知曉自己有了吧。”
精明如她,聰慧如她。
哪裏需要自己傾盡一切的幫助?
後位于她,不過是早晚問題。
“胡說!”
她怒道,“顧憐伊,你懂什麽!這孩子是你的!”
話音方落,一室寂靜。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起來。
原來這短短十日,他失去的,不只是師傅和蜀山。
原來這長長十年,從來都是一廂情願,難怪蒼天不肯垂憐。
他無聲的笑,笑得幾欲流出淚來。
顧憐伊啊顧憐伊。
這就是你的一生,所謂的情深緣淺,說到底,不過一場笑話!
眼角濕濕的,許是真得笑出淚來了。
他随意抹了兩下,“也對,這樣的孽種,娘娘自然是留不得的。”
“你!”
江南立起,“我算過日子,那幾日,皇上并未碰我,只是你日日來……”
說罷,她的臉微微泛紅。
他垂目,“是微臣對娘娘無禮,娘娘這樣做,也是應當的。”
“顧憐伊!”江南氣極,虛弱的身子禁不住折騰,反是軟了下來。
正要摔到地上,卻被憐伊一把扶住,江南擡頭看去。
他方才低垂的眼中,而今滿是深色的倦怠。
像是深冬的浪潮,鋪天蓋地的悲哀。
江南忽然說不出話來。
良久,才聽得他幽幽的嘆息。
“江南,我該拿你怎麽辦?我自己,又該怎麽辦?”
遠方,是他回不去的故鄉蜀山,近處,是等不到的煙雨江南。
天大地大,何處能容下這一片清淺漣漪?
“你可願和我走?”
他開口。
輕的散落在風中的聲音。
她垂眸不語。
胸口疼的是什麽?
明明已是千瘡百孔,而今,又雪上加霜。
眼角愈發的濕滑,他伸手去抹。
卻怎麽也抹不盡。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我知道了。”
他說,“微臣,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