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蜀山恨.安然

漫天的紅,仿佛要燒到盡頭才甘心。

他第一次明白。

她不是什麽小妖,上古符咒,滔天妖力。

她還那樣小,可是俨然有了那樣風姿。

可是,當紅光散盡,他看到地上那塊小小的墳。

他愣住。

她清澈的眼,如許善良。

他第一次,仔仔細細地擁住她。

“楊柳,我再不會讓你看到這樣的罪惡。”

多麽困難,那樣潔白的你,萬物在你面前,都像一場罪惡。

但我仍然不想讓你的眼,蒙上塵埃。

“楊柳,我定會護你,永世安然。”

“對了,楊柳。你是什麽妖精?”

他随口問道,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噗嗤一笑,嘀咕道,“怎麽,那麽小就曉得追殺我,還不知道我是什麽妖?”

他面色微紅,想要解釋,她卻徑自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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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她開口。

“相恒。我姓相恒。”

他不解,“你到底是什麽妖?”

她并不回答,卻頑皮道,“你猜。”

回到蜀山,他把酒送去大殿。卻被師傅叫住:“風殘,你且過來。”

他一愣,把酒交給一旁的師弟,匆匆随師傅出了道路,彎到一片藥田邊。

師傅并沒停下,只負手而行,不疾不徐地領着他往藥田深處走去。

最終,停在了最高的山崖邊上。

蜀山終年不變的白雲蕩蕩悠悠,飒飒的長風撩起師傅的衣袍,上下翻飛,襯得師傅一身仙風道骨。

“風殘”師傅開口,“明年這個時候,應當是百年大典吧。”

他點頭,是百年大典、蜀山最隆重的慶典。至于第幾個百年,他也不知道了,只知道,每逢百年,蜀山當換一主。

“師傅問這個做什麽?”

他開口,師傅卻不回答,靜靜的凝視着遠方,目光渺遠。

良久,他開口道。

“風殘,明年這個時候,蜀山就靠你了。”

他一驚。

“徒兒,不明白。”

他抿着嘴,遠處有藥草的香氣傳來,淡淡的冷意。

“徒兒還年少,歷練甚少,如何擔這蜀山重任?”

師傅點頭。

“你是年少,可是蜀山太需要新鮮的血液了。”

白發紛飛中,師傅的眸深遠而冷淡,就像大殿供奉着的仙人,不染塵埃。

“蜀山的傳承太久。因為太久,所以它的骨骼,正在一點點腐朽。你看,這山下行走的弟子,和世上的凡人有什麽不同?都是茫茫衆生,有人卻自以為高人一等。”

他看着山下幾個匆匆走過的蜀山弟子,他們身影渺小,宛若滄海中飄蕩的米粟。

師傅說,“為師要你明白,蜀山,為的是渡人成仙,而不是教人成仙。且為師希望你,有朝一日,讓天下人都知道。”

他點頭。

師傅淡淡道,“當然,那些老家夥自然不會同意。所以,為師要你交出些成績。”

“什麽?”

“你歷練幾年,可曾發現妖怪甚少?”

風殘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下山三四年,碰到的也不過是楊柳和十幾個小妖怪,後者不足為奇,前者則全是當年誤打誤撞碰上的。

“妖,也有它們自己的妖界。有自己的王族。”

他心中一動,勉強壓住自己急切的語氣,裝作不在意道,“有沒有一族名為相恒?”

師傅挑眉看他,似乎有些驚異。

“相恒兔族。你是如何曉得?”

他不動聲色道,“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相恒一族,很強大麽?”

師傅也不在意,回道,“算不上強大。只是鳳凰裏的凰族,狐族,以及兔族中相恒一脈。這三大妖族,也合稱,情妖。”

是什麽透過骨髓,一點點冷到寂靜。

天地無聲。

情妖,臭名昭著的情妖。

她們有着世上最美的容顏,最柔情的嗓音,以及,最冰冷的心。

她們最擅長的,莫過于,踐踏世人的真心。

風殘的指尖一片冰冷,師傅的唇還在開開合合,凰族的典雅,羽衣族的妖媚。

還有,他說,“相恒族是其中翹楚,一雙眼,純似冷泉,也最能讓凡夫俗子,神魂颠倒。”

天邊淺紅色的霞一點點爬上他的面頰,卻襯得他臉色愈發清白。

從未覺得,蜀山的風這麽冷。

從未覺得,蜀山的霞可以這麽紅。

可那又怎樣?

越紅,也就越冷。

師傅說,“為師此次要你做的,就是鏟除相恒一脈,哪怕只是一個分支。只要你能做到,那些老家夥想必也沒話了。”

怎麽離開那的。

他也不記得了。

來來往往的蜀山弟子,亘古不變的蜀山煙雲。

青雲紋,長浪袍。

他從未如此清楚的意識到,他是蜀山的大弟子,他的未來,背負着蜀山。

而她,是妖。

人妖殊途。

回到他自己住處,小院裏載着幾株細細柔柔的楊柳。

楊柳,楊柳。

似乎咬着這個名字,就能讓他的心整個顫抖起來。

當年她給的糖,他吃的一顆不剩,徹骨的甜蜜後,留下的是蛀牙。

整夜折磨他的牙痛。

他時常想。

如果他不曾吃過那些糖,緊随而來的痛苦,是不是會少一點,再少一點?

“小哥哥,你許久不來了。”

她抱怨,大紅的衣,恰如漫天的飛花。

他笑笑,面色有些蒼白。

她卻變戲法地搬出一個壇子,“嘗嘗看。”

“這是……什麽?”

他問道,她眨眨眼,“自然是我做的酒啊。”

她抱着壇子,洋洋得意,“我找遍了家裏的哥哥姐姐,難得有個會做酒的三哥,陪着我調了材料,勉強做出的梅子酒。”

她似乎高興壞了,絮絮叨叨地說這酒有什麽調料,加了什麽果露。

她笑道,“小哥哥覺得還要加些什麽?”

他漫不經心地回答了幾樣配料,看着她興高采烈地施法添加。

“小哥哥。”她說,“取個名字吧。”

他低垂着眉目,笑道。“就各取一半名字如何,叫它殘柳酒。”

他那是是如何笑出來的。已經不記得了。

依稀覺得那酒的名字取得不錯,很是文雅。

又何曾想過,世事那樣難料。

殘柳,殘柳。

我們到最後,不過是一場,風殘楊柳。

她說“小哥哥帶壇回去,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我家裏還有一壇。只是這幾日家裏想是找我找的緊,再出來難了。”

他莞爾,“家裏看的很嚴?”

師傅的話還在耳邊,她的眼,當真純若冷泉。

原來,說到底自己就是凡夫俗子,只要她幾句呢哝軟語,他就毫不猶豫的繳械投降。

他忽然明白了。

情妖二字,委實太過,面對那樣的眸色,誰不會沉淪。

匹夫無罪,懷壁有罪。

世人,永遠有太多找不完的借口。

她做出憤憤不平的表情,“是啊,我都那麽大了,卻還老被關家裏。”

他有些猶豫,這小妮子哪裏大了。

十裏長亭,他看她紅衣如火。

“你現下,不是明明在外面麽?”

哪有給關在家裏。

她笑了,帶一點小小的頑皮,“這你可不知了。我家井口那可是可以通向外面的,家裏人都不知道。”

他看她笑得眉眼彎彎,忍不住揉住她的發。

“小頑皮。”

這樣好的你,這樣美好的你。

我該如何放棄?

雖然這樣,對你我都好。

他看着她,終于是下定決心。

楊柳,和他在一起只會害了她。

她還那樣小,她的未來還那麽長。

會愛上她的人,還有那麽多。

胸口有隐隐的悶痛,他笑道,“下次別出來了,好好聽家裏話。我也要出去辦事,不能往這裏走了。”

忽然覺得很空茫,似乎是靈魂看着軀殼在說話。

為什麽會遇見她,為什麽要愛上她。

糖咽下肚後徹骨的痛。

已經蔓延了全身。

可是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吃下那些糖。

義無反顧。

蜀山的天,帶着一點透明的冷意。

風殘躺在草地上,任憑來來往往的蜀山弟子好奇的神情。

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似乎沒有楊柳的日子,他也過的挺好的。

除了昨日發了一天的呆,前幾日發了一天的呆。

他把酒埋了,就等它熟。

所以,今天也要發一天呆了。

“師兄!好消息。”

師弟氣喘籲籲地沖過來,險些踩到他。

他挑眉,敷衍地恩了一聲。

師弟激動道,“師傅今天挑了一處妖精的窩,本以為是個支脈,誰知道挖到了本家!”

他依舊懶散,“哪家?”

師弟興奮道。

“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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