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雙|飛燕.飛蛾
“你叫什麽?”他低頭問她。
她茫然地回答,“小蘋。”
那時初見,她只是塵埃裏的妓子,他卻看了她很久。
她的眼睛當真漂亮,或許因為看不見這塵世污濁,所以格外清麗。
“王爺。”副将小心翼翼地開口。
她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他問,“你要同本王走?”
她顫抖了一下,默默松開手。
他轉身,斜蓋着的衣襟揚起一片豔紅。
她抿着嘴,近乎顫栗。
“別動她。”滄瀾終究是側頭,“給本王好生放着。”
那場相見,緣或是劫?
玫瑰開出瓷盆,傷的是自己或是他人。
他如何曉得,又如何說。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從今開始,火撲飛蛾。
安定初平,有那麽多事等着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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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聽着小蘋的琵琶曲,有一搭沒一搭的想。
“安定城有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他忽然直起身子問她,狹長的丹鳳眼帶着一點點戲虐,吐氣如蘭。
她瑟縮的往後擠了擠。
到底是風塵女子,縱然有些不習慣,還是硬着頭皮道,“城南蘇家家主,蘇竹老爺。”
他點頭。放開她。
她有些奇怪。
她知道他是敵軍的将軍。在她聽到的所有故事裏,他都是個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怪物。
可是,在他打下安定以後的日子裏,他給她講奇聞逸事,給她講山水花色。
有時候他會讓她彈曲子,彈着彈着他又叫停。
他的語氣會有點輕微的惱火,他肯定也輕輕皺着眉。
她看不見,可她覺得他一定是這樣。
然後他教她彈琵琶,他的指腹有繭,摩挲着她的手背。
她覺得癢,于是咯咯的笑。
“小蘋,你當多笑笑。”他說,“很美。”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長相。
可從此,她每天都在笑。
她不知道,她有太多的不知道。
因為喜歡,所以相信。
*****
亂世紛争,誰主沉浮。
秦國的狼虎之師背後,滄瀾的丹鳳眼讓天下顫栗。
他用兵迅猛,神機妙算,穩險互融。堪稱一代奇才。
除了燕國的儒将段松,再無人可與之匹敵。
而且,他治軍嚴謹,從不燒殺搶掠。除了對敵軍心狠手辣從不留情以外,他待百姓卻極好。
就算慶功招了妓子,他也照樣付錢。
所以這幾日下來,安定城倒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只夜禁嚴了些。
此時,蘇家大宅。
“蘇先生也是個明事理的人。”行戈開口,“自然知道我家王爺是什麽脾氣。”
滄瀾的丹鳳眼中自有一片刀光劍影。沙場上的煞氣若有若無。
蘇竹是個高高瘦瘦的書生。他答應的很幹脆。
“在下願為王爺效力。”他說,“在下會極力勸導百姓接受秦軍,提供軍糧。”
行戈沒想到會那麽容易,滄瀾卻斜了身子,“條件?”
他鳳眼微垂,長長的睫刷下一片陰影。
他一身素藍的外衫,少了紅的妖豔,又端出将軍的氣勢來。
于是,當真是滄瀾一樣。
蘇竹忽然重重跪下,叩首,“望王爺放過城裏百姓,讓士兵勿要擾民!”
“呵。”滄瀾笑了,“蘇先生果真善人。”
他這話說得譏诮,笑意卻并未達眼底。
清明的丹鳳眼,分明的嘲弄。
他并不扶他,只是自在地站起,低頭,他俯視着蘇竹。
“勞煩先生了。”
他說。
轉身,信步走出蘇家。
他是誰,秦滄瀾。
這麽多年來,他百戰百勝,他洞察人心。
所以他自信。
可他不知,有了弱點的他。
錯就錯在,太過自信。
*****
“王爺!”行戈沖過來,卻看見滄瀾懶散地坐着,鳳眼斜挑,唇角微勾。
“王爺,蘇竹他,他…”
他跑得有點喘,一時說不連貫,滄瀾卻接的很順,“蘇大學者不畏強權,悍然維護百姓生死。為此不惜折辱品節,向秦軍狼狗不如的主帥下跪。”
他笑了,“這話已滿城皆知。百姓為着蘇學士不受難,不得不集聚軍糧,短了糧線,對不對?”
行戈無言,滄瀾又斜歪下去,笑若春花,冷若冬雪。
他永遠這樣,嘴角勾得愈燦爛,眼底就愈清明。
人心,他看得太透。
蘇竹确實聰明。
天下主帥都知,他秦滄瀾不喜傷民。
就算不知,這麽多日下來,想也是知道了。
可惜底下的百姓目光收着,未必知道。
他這一跪,一求。着實合了滄瀾不傷民的心意,讨了敵軍主帥的歡喜,哪裏會有性命之憂?
第二日把消息一傳,又讨了百姓的感激,哪怕日後陳軍收回安定,他也高枕無憂。
算盤很精明。
滄瀾就喜歡這樣識時務的小人。
他們重利益,想自己。
遠比百折不撓的君子有趣多了。
只可惜,他是滄瀾。
聰明人懂聰明人。
他說第一句話開始,滄瀾就懂了。
不過,那又何妨?各取所需罷了。
行戈似乎很不平,滄瀾卻問,“城裏整治好了?”
行戈沖的太急,沒留意到他似乎是才醒來。
他長發未束,披散在床榻上,雪白的中衣半掩,潔白的脖頸上斜斜一道刀傷。
淩亂的發下,他的丹鳳眼燦若星辰。
很美。很妖。
看得行戈臉上也不由得一紅。
這樣美的皮囊,簡直是罪過。
滄瀾披上外袍,“嗯?”
行戈一頓,忙回道,“蘇竹确實有一套,城裏如今是安穩了許多,陳軍殘黨也清理幹淨大半。”
滄瀾下榻,長發垂落。他低垂的眼,漫不經心地系好衣帶。
行戈不言,他亦不語。
良久,滄瀾擡頭,一字一句。
“告訴下面,整頓軍容,明早啓程。”
行戈跪下,叩首。
“是!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