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今而後

季容有那麽幾秒的時間愣了神,見對方仍然專注地盯着沸騰的鍋子,心忖對方大概是無意識地松懈了神經,垂眸勾了勾嘴角,去那一疊盤子裏挑了個花色最好看的,動作輕柔地遞到他手上:“小心一點,這盤子不太隔熱。”

好幾年沒做菜,提起菜刀不見生疏的邵觀潮給自己打分評級為“寶刀未老”。他接過季容手上的盤子,鏟了勺麻婆豆腐兜頭兜腦打算往盤子裏澆。

季容動作飛快地擡手按住鍋鏟,另一只手握着邵觀潮的腕子把盤往桌上帶:“不隔熱。”

這麽一來一去,鍋鏟險些被甩飛出去,鏟起來的麻婆豆腐更是甩到了廚房的四面八方。盤子在桌上擺了幾圈倒是幸好沒有摔碎。

“你把菜端出去,我處理一下廚房,”季容三兩下把豆腐起鍋裝盤,把盤子遞給驚魂甫定的邵觀潮,不忘囑咐道,“記得拿隔熱墊稍微墊一下。”

邵觀潮手中端着麻婆豆腐,注意力卻分散去關注拿布擦拭料理臺的季容,嗫嚅半天憋出了一句“謝謝”,換來對方背影一僵和一句不冷不熱的“不用謝”。

聽到季容客套的回答,邵觀潮倒像是百爪撓心,明了對方大概是隐約有些惱了自己。卻也不知這一天裏總似無賴的破落戶季公子為什麽會在自己有意退讓示好後突然又生氣起來。

大概是搞創作的人都有點變态吧。邵觀潮又無端想起那個和自己說“寧缺毋濫”的穆導演,一想到那個半年後還要去自找羞辱的試鏡,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行吧,既然給了臺階又不要下,那麽今天不要說話了好了。邵觀潮端着豆腐往外走,臉上的笑容清貴而無懈可擊:“季老師打掃一下廚房,大家先入座吧。”

宋澤西不知曉兩人在廚房裏的那番過招,挾了一筷子豆腐還在那兒調侃道:“還是觀哥的偶包最重了,到現在還管我們容哥叫季老師。”

“下午也是他提的不要互稱老師,不然聽上去很像小學辦公室,”陸盼青在一旁涼涼地補刀,轉頭還要找本人确認一下,“你說是伐我們邵老師?”

這句“我們邵老師”讓邵觀潮聽出幾分奚落,他假意專注找隔熱墊的擺放位置,含混地應了幾聲,用盤子制造了不小的動靜。

于是等季容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當即感覺到飯桌上的氣氛不太尋常。陸盼青似笑非笑地看着邵觀潮,而邵觀潮則專注地拆手裏的隔熱墊塑封,剩下幾人舉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影帝表演徒手拆塑封,宋澤西還在那裏聒噪地談論“稱呼對關系親疏的直接影響”。

圓桌團團坐了一圈人,仰着脖子望向同一方向的畫面有點好笑。季容環視一圈,唯一的空位恰巧落在邵觀潮的正對面,他拉開座位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不是讓你們先吃麽?”

邵觀潮終于把塑封掰開,隔熱墊往涼了不少的麻婆豆腐底下一坐,更像是走個形式。此刻聽到季容的話,也有意不接,坐下向其他人露出個影帝的招牌微笑,溫溫和和地說道:“先吃飯吧,這一天大家都辛苦了。”

被幾十架攝像機怼着,衆人也吃得不太愉快,幾個女明星更是為了姿态優雅,整頓飯吃得跟雕花似的,看得邵觀潮有些胃疼。好不容易導演說了聲取材差不多暫時關攝像機了,陸影後和萬妃子幹脆就站起身貼着牆做飯後塑型,米飯都不敢多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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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澤西吃着可樂雞翅,表情唏噓:“唉,當女明星可真辛苦啊。”轉頭看仍然吃得歡快的龐以聲:“龐龐你還吃着呢?”龐以聲得意洋洋地揮了揮筷子:“我吃不胖。”

“老天爺賞飯吃啊,”宋澤西感慨一句,又看向男嘉賓裏吃的最少的季容,見他手側的盤子裏幾乎還是空的,好奇地問道,“容哥也要保持身材?”

季容喝了口茶,淡定道:“剛在廚房吃過了。”

“哦,我說呢,”宋澤西恍然,手上的可樂雞翅吃得更是勤快,“我還想您一搞創作的也跟咱們觀哥似的偶像包袱一噸重……哦觀哥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你多吃點。”

專心喝湯的邵觀潮無辜中了一槍,手一頓,沒有接話,垂眸吹了吹有些燙的湯匙。

聽着耳邊宋澤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季容聊天,邵觀潮感覺心頭那團火沒有來由地又往上蹿了蹿,心中想着宋澤西身為主持人訪談過不少明星,理論上千帆閱盡,結果跟個謊話精還能聊得津津有味,着實算不上什麽人精,單純地跟自己當年有的一拼。

邵觀潮覺得自己是為了宋澤西不值,喝完了湯收拾了自己眼前的碗筷往廚房裏走,路過季容身邊的時候路見不平地用筷子一端戳了一下他的肩胛骨。

被戳的人應激反應手臂略略往上揚,意識到是誰在背後“做壞事”之後,眸中又染了笑。

宋澤西以為是自己剛才講的話有趣逗樂了季容,笑眯眯地湊近賣安利:“是吧,寫話劇的應該都喜歡劉嘉那版《似是故人來》,我當年看的時候就記住了那幾句臺詞……”

然而眼前這個寫話劇的顯然已經不想再和宋澤西讨論故人來不來的話題了,他餘光瞥見某個熟悉的身影往屋外去,便把杯子裏剩下的水一飲而盡,歉然對宋澤西道:“LA那邊等等有個電話過來,我先出去處理一下。”表情看不出一絲破綻。

第一天的拍攝已經全部結束了,沒有FPD跟着,邵觀潮一個人站在公寓前看天穹上彎如鈎的大月亮,輕松自在中又覺得有一些空落落。

這兩年真人秀節目大勢,也有幾個學弟通過真人秀順利從十八線跻身三線,不少節目組都開了天價邀請邵觀潮去參加,結果最後自己把首次亮相的機會給了戀愛節目。

說服自己的理由是為了得到穆大導演新戲的男主角,尋找一點戀愛的感覺。

然而拍攝第一天就大起大落,邵觀潮覺得這拍真人秀可比拍電影難多了,更艱難的是還能碰上五年沒再聯系的親密好友,括號,曾經的。

“不回酒店?”

正想着,邵觀潮就聽得身後傳來了某個名字才閃過腦海的某人的聲音,偏過頭快速地打量了一眼,吝啬地轉回頭去冷聲道:“和你有什麽關系。”

“還生我氣?”季容已經走到邵觀潮的身邊了,手上提着兩罐啤酒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喏,你喜歡的純生,喝不喝?”

邵觀潮已經很久沒喝啤酒了,此刻聽到“純生”還真勾起點想法,然而是季容拿過來的,便還嘴硬道:“我現在已經不喜歡喝純生了。”

果然還在生氣啊。季容也不氣餒,執着地繼續拿易拉罐輕觸着邵觀潮的手肘:“OK,雪花還是白泉?明天換。今天就當是我想喝,你陪我喝一罐。”

心知身邊這人性格最是固執,一件事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态度,邵觀潮幹脆也不廢話,接過易拉罐拉開拉環,三兩口把酒喝完,當着季容的面捏了捏空罐子,面無表情地說道:“喝完了,你随意。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說完擡腿想走。

還沒走出一步,手就被身前人給拉住了。季容的手緊緊抓着邵觀潮,臉上不見了慣常溫和的笑:“小水,如果是我做了什麽讓你不開心的事情,請你直接告訴我,我向你道歉,但不要無視我,好嗎?”

邵觀潮低頭,用另一只手一點一點去掰右手腕上的手指,手腕從季容手上掙脫開來。他擡頭看向季容,微笑客套一如參加新聞發布會:“聽水老師想道歉就道歉,和我有什麽關系?”

聽到邵觀潮喊自己“聽水老師”,季容知道他是氣到極點,浮現出個無奈的表情:“小水,用筆名不是我刻意瞞你,我也是不得已。”

“是啊,我把你所有通訊方式都拉黑了嘛,你當然不能告訴我,”邵觀潮用理所應當的口吻說道,“你不過是騙我投資失敗只剩382塊錢嘛。但誰不知道《故園1930》現在還在人藝場場火爆呢?它的創作者拿不到一分錢,說出去誰信吶?”好在不到半天時間編導就跳出來光速打臉說了這個大新聞。

季容沉默半晌,緩緩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給人藝寫的這幾個劇确實分文未收。”

其實看季容的表情,邵觀潮當下已經信了一半,但吵架說什麽也不能輸了氣勢,他仍舊冷聲道:“都行吧,你賺多賺少又與我何幹。”

“小水,你能不能和我好好說話?”

邵觀潮忍不了了,從季容手中奪過另一罐啤酒,拉開拉環狠狠地灌了兩口:“當年說走就走的人是你,現在回來了在廚房裏說生氣就生氣的人還是你,高興了就找人喝啤酒敘舊,不高興了就甩臉子,現在又嫌我說話不夠好聽?”

聽到邵觀潮提廚房裏的事,季容的無奈略略消退,拿手擋在易拉罐口,認真道:“廚房那會兒我是氣你不會照顧自己,要是我沒有注意到,你準又要把自己作進醫院。”

“有嗎?”邵觀潮回想起空手接白刃和兜頭澆熱油的場景,說這話時帶了幾分不自信。

季容把易拉罐從邵觀潮手裏拿下,仰脖喝空罐子,連帶着邵觀潮方才喝空的那個一起投到臺階下方的大垃圾桶裏。

“我知道我從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很多答應過你的事情全都沒有完成,”男人用他低沉好聽的嗓音說道:“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會努力補給你。”

“你可不可以給我這個機會?”

邵觀潮看向季容,發現他也正凝視着自己,眼神平靜而溫和。

他覺得今晚這彎鈎似的月太過明亮,眼前這人的眼睛仿佛能透過皮囊看到自己內心深處的那點追憶和不舍。

盡管已經在腦內排練了無數遍如今的場景,邵觀潮做來還是覺得心潮澎湃。

他微笑着晃動食指,用被許多導演誇贊過的播音腔道:“不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作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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