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西梓第一次聽到連雲骁這個名字是在電話裏頭,許曾谙說,他要去連雲骁家吃飯。
林西梓一聽就心生不悅:“你還沒來過我家。”
許曾谙不知道哪裏惹到戀人,磕磕巴巴地解釋,連雲骁是他轉學前就認識的好朋友,來金城之前,他就幫過自己很多。
林西梓哦了一聲,語氣冷淡:“他幫你什麽了。”
許曾谙噎住了,他的沉默加劇了林西梓的不滿,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不耐煩:“那你去吧。”
許曾谙握着手機,一句話說不出來,他沒有挂,林西梓催促,可自己也沒挂。
“我不去了。”許曾谙說。
林西梓不領情:“別,都約好了,你這樣佛了人面子,我要是你那好朋友,肯定對你有意見。”
許曾谙這次接得快:“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我想看到什麽?”
兩個人都再沒有說話,之前說的每一句話都足夠尖銳,像一把劍無情而又準确地刺穿異地戀的兩個少年謹慎維護的情感。
許曾谙覺得累,他不知道林西梓是否也有這種感覺,他們隔了三千多公裏,文字交流是最常用的聯系方式,可同時,那些細微的接收信息時的情感誤差也一點點顯露出來,許曾谙做不到滴水不漏,哪怕林西梓是他的“特別關心”,總會有那麽幾條信息他沒能及時回複。
然後林西梓就會問,他是不是和別人在一起。
許曾谙說沒有,他只是眯了會眼,或者去了趟樓下,或者只是簡單的看到了,忘記了回複。林西梓接受這些解釋,有時也會反省道歉,可許曾谙知道,林西梓過不了這個坎。
林西梓是直男,他自然而然地把男女交往的那一套用在他們身上,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作為承受的那一方在林西梓眼裏是會被別的同性惦記上的,他應該和他們都保持距離。
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許曾谙來金城的第一天。那天金城天氣很差,還有揚沙,他一個人下火車沒人來接,手機導航不管用,偏偏在這時電量不足關了機。許曾谙在陌生的城市街頭心急如焚,孤立無援之際,是林西梓路過,給他指路。
後來許曾谙發現原來是同校,再到最終在一起,期間也就幾個月。這樣的愛情說好聽點是一見鐘情沖破桎梏,可仔細想來,一切都太快了。
快得林西梓沒有安全感。
林西梓不是gay,他只喜歡許曾谙,可許曾谙十五六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只喜歡男孩子,林西梓有時也會想,如果遇到的不是自己,許曾谙也會那麽快和另一個人墜入愛河嗎?
所以林西梓不信他是情有可原,許曾谙不是女孩子,可以和閨蜜聊聊天,他是男人,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也都是男性,可在林西梓眼裏,這些朋友和所以許曾谙有深交的人一樣,都是潛在情敵。
如果兩人距離夠近,能時刻注意到情緒變化,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許曾谙一直知道異地戀有風險,他的戶籍在海洲,他是因為父親是飛行員,工作調動所以才在高三的時候轉到金城,他不想和林西梓分開,異地高考的申請表都填好了,是林西梓讓他回海洲。
“考卷差異太大,時間太短壓力也大,你回海洲考,我們四個月後江大見。”
林西梓拎的清,只有一個學期了,他不能為了四個月的歡愉拿許曾谙的一生冒險。只要熬過這四個月,沒有什麽能再将他們分開。
可等許曾谙真正離開了,林西梓才發現在自己上了瘾——許曾谙有沒有貪睡遲到,中午吃了什麽,午覺做了什麽夢,放學和誰一起回家。林西梓想知道關于許曾谙的一切,而當你過于在乎一個人,只會關心則亂。
許曾谙遷就他,有那麽一段時間他一回到家就和林西梓視頻,上學放學路上也打電話。那時候許曾谙不覺得累,但已經隐隐有恐懼感。這樣的生活不是談戀愛,而像是監視。在身邊的時候沒有感受到,一旦有了地理上的距離,他終于發現,林西梓的占有欲太強了。
這樣的相處模式直到許曾谙一模滑鐵盧結束,他的重心全部都在維持聯系上,少年們這才警醒,他們分開是為了什麽。精力就那麽點,放到了學習上,聯系就又少了。
連雲骁和許曾谙同班,他去金城前,連雲骁是他為數不多說得上話的朋友,這次見許曾谙回來後狀态不佳,就想帶他回家和當老師的父母聊聊。為了不觸林西梓逆鱗讓他多想,許曾谙從不在他面前提別人的名字,可這次林西梓的電話來地确實突然,就在他和連雲骁一起回家的路上。
連雲骁一直在旁邊聽,他是知道許曾谙有個在金城的男朋友,原本以為許曾谙終于有個歸宿,沒想到在這段感情裏,少年如此如履薄冰。
“林西梓,我得有朋友。”挂電話前,許曾谙最後說。
回民宿後寧歌直接回自己房間休息,她玩得比較累,睡得也早。林西梓有心事,沒直接回房間,而是到小院子裏抽支煙。
今晚的夜空沒有月亮,星星也少,海風很大,把曬在院子裏的白色床單吹得嘩嘩響,本該穩定不動的曬衣架也有些顫抖,林西梓在看到其中衣夾因為風力而脫力後再也不能熟視無睹,将煙頭按滅在一旁石頭制成的手工垃圾桶沿,然後上前去收被單。
許曾谙也是這時候趕過來,他的房間在二樓,看到院子裏床單飛起的時候他剛洗完澡,怕被風吹落又要重新洗,他抓着桶往樓下跑,到院門口發現林西梓在收,不由一愣。
林西梓已經把那兩床被單和枕頭套都取了下來,見着他了,抱着被單走過來放到他桶裏:“你來得倒及時。”
許曾谙低着頭,不自在地說了句謝謝。他抱着桶去了進門的小客廳,把東西都放在沙發上,然後開始折疊整理。林西梓也跟了過來,站在前臺旁看着正對着自己的許曾谙。
許曾谙穿着長袖襯衫式的睡衣,扣子規規矩矩扣到第一個,可到底是寬松款,彎腰的時候林西梓還能看到露出來的那麽一小截鎖骨,比記憶裏的還要明顯。
瘦了,林西梓想。這個念頭讓他莫名煩躁,手往褲兜裏一摸,又掏出出一根煙,火機已經點上了,許曾谙開了口。
“大廳裏就不好抽煙吧。”
許曾谙的聲音不大,這是他一整天下來對林西梓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八年來的第一句。
林西梓沒有說話,原本要拿火機的手把煙放回煙盒,這時候許曾谙也疊好了所有收回來的東西,抱着桶就要上樓。林西梓上前擋住了他,許曾谙往旁邊挪一挪,林西梓也跟着動。
許曾谙已經沒了白天的拘謹,被認出來後反而沒什麽要遮遮掩掩,好半天他問了一句:“還有什麽事嗎?”
林西梓看着他,還是那副倨傲的神情,可眼神裏閃過一絲捉摸不清的深意,他問許曾谙:“你沒和我說過,連雲骁有女朋友。”
“他們關系一直很好,高二的時候約定好一起考上江大再正式在一起。兩個學霸嘛,當時也是考慮以學業為重。”
說完後他握緊了抱着的桶:“我能走了嗎。”他繞過林西梓往樓梯走,卻被身旁的人抓住了胳膊。
“你那時候應該告訴我。”林西梓說。
許曾谙沒有接話,那時候是哪時候?
去連雲骁家的路上接到那通電話的時候,第二天飛到金城見面的時候,還是最後那一天,林西梓一股腦把那些名字全部數一遍的時候。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許曾谙說,擡起頭咧開嘴笑,一副豁達的樣子,“你應該多去陪陪女朋友。”
“那不是我女朋友。”林西梓說。他眉目深邃,直視人的時候光靠眼神就能說服。八年的許曾谙愛慘了這雙眉目,現在離得那麽近,心裏也不可能沒有那麽一片刻的顫動。
“你男朋友呢?”林西梓又問。
“男朋友?”許曾谙眉頭一皺,“什麽男朋友。”
林西梓松開了手,眼神一冷:“我來江大找你,那時候你上了一個人的車…”後面的事情林西梓沒有說下去,許曾谙已經回憶起來了,漫不經心一句:“分了。”
那是高考之後的事了,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其實是在江市,林西梓來江大找他,許曾谙當時正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他看到不遠處的林西梓了,可還是上了那人的車。
“那現在呢,和那個阿響?”
許曾谙承受林西梓刻薄的猜測,心裏悶疼:“都八年了,我在你眼裏,還是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嗎?。”
“我可以走了嗎?”許曾谙又問了一遍。林西梓松開他的胳膊。許曾谙走到樓梯的拐角,思忖良久,還是放在桶回過頭。
“林西梓。”許曾谙叫住還在前臺邊的人。
林西梓回頭。
“林西梓,有些事已經過去了,本不應該再提,可我還是要和你說。”
“有件事我确實騙了你,不是斷了聯系那一茬。那次和你在金城見面後,我真的和連雲骁斷絕來往了,現在還是朋友,是因為我大學發生了些事,他又幫了我一把。”
“遇到你之前我确實暗戀過他,知道他有喜歡的女孩子,也還是對他有好感。八年前我一直咬定和連雲骁只是朋友,是我騙了你。”許曾谙一停頓,“不過那都是我自己犯賤,他一直不知道。”
“高三來金城之前,有個同班同學發現我性取向不一樣,他恐同,在班裏又有話語權,就咬定我是個變态,帶着全班孤立過我。那時候我沒有一個朋友,只有連雲骁還會和我說說話,一直幫我做思想工作。這件事和之前的暗戀不和你說也是怕你多想,沒想到最後還是弄巧成拙。”
“林西梓,我知道我在你眼裏,不堪又差勁,可如果因為我的原因,讓你對連雲骁有了偏見,這對他不公平。”許曾谙抱起地上的桶,最後對林西梓說:“早點休息,祝你明天和寧小姐玩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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