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完
第2章 Somewhere far from here
秋天在一夜之間來到了八十稻羽，空氣裏很快就有了涼意。随着秋天如期而至的，還有新學期。
進入了三年級的下學期之後，課室的氣氛也變得微妙的不同了。開學的第一天班主任就語重心長地教導各位要好好學習，這是相當關鍵的學期，不要浪費光陰，進路也要根據自己的學力再好好考慮。在班主任冗長的訓話中，有學生小聲地交頭接耳，商量着放學後的出游計劃；有學生正埋頭看習題集；更多的人只是擺出一副無聊的表情垂着頭玩手機。
完二也是諸多對老師的話語感到厭倦的其中一人。進路的問題他當然沒想得那麽仔細，只是來來回回強調着，也會覺得被人當成了笨蛋。但經過暑假一游，他也開始思考，到底未來自己想做些什麽，要做些什麽。
他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視線自然地轉向隔壁。
他坐在第二列，身邊是靠窗邊的直鬥。分班的時候他還特意去神社拜了一拜，為了表現自己的誠意還投了些香油錢。結果不知是他的心聲被聽到了還是怎的，分班那天奇跡還真的發生了。看見自己和直鬥的名字排列在同一張分班名單上的完二激動得到操場上跑了好幾圈，踏進新教室時已經選好位置的直鬥擡起臉，沖他揚起微笑。完二當時就覺得，不會有比這一刻更幸福的瞬間了。
于是他理所當然地坐在了離她最近的位置，一偏頭就能看見。直鬥給他的一直是側臉，腦袋被帽子遮了一半，表情總是很認真，好像老在思索着案情之類的傷腦筋的東西。她在班上是個無法被忽視的存在，準确來說，她和完二都是。但是比起常人大都退避三舍的完二，她的課桌旁邊總是圍繞着三三兩兩的同學，而且大多是女生。如同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也在慢慢改變着，過去那種渾身帶刺的感覺漸漸淡去了，如今她也會對着自己并不感興趣的人露出微笑，偶爾也會耐心地給他們講解習題。對于這樣的直鬥，完二感到欣慰的同時也有一點刺痛的感傷，就像以前只在自己面前展露笑顏的朋友，漸漸地也會對別人敞開心扉。
……雖然有點寂寞，但這是一件好事。她會逐漸堅強起來，學會接受身邊的人，慢慢地她不再會逞強，會開始依靠人們的幫助。到那個時候，她一定能成為理想中的那個自己吧。
完二盯着直鬥撐着下巴沉思的側臉發呆，仿佛某件精致瓷器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有時她會給人一種異常冷酷的感覺，這種說法完二也是贊同的。因為雖然作為同伴已近兩年，但他時常會摸不透她在想什麽。
窗外的銀杏樹落下了一片葉子，恰好飄落在直鬥的桌上。被打斷了思緒的直鬥拾起那片銀杏葉，像是要研究它有幾根脈絡般端詳着。然後她似乎感到了來自身邊的視線，回過頭，剛好撞上完二的目光。
被撞見的那個就像偷窺被識破，立時很不自然地移開了眼，假裝很認真地在聽老師的廢話。過了沒一會，桌上遞來了一張折成了青蛙樣子的紙條。
完二展開一看，上面寫着“怎麽了？很無聊嗎？”，後面還附帶着一個小小的笑臉。
嘴角揚起一絲笑意。拿過一只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又折成了一只老鼠還給對方。
（你呢，在發呆嗎？）
直鬥又撕下一張便條紙，寫下字折成山茶花的形狀遞過去。
（只是在思考昨天看的推理小說劇情而已。老師真啰嗦呢，不過今天是開學第一天，很快就放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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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死了啊這家夥，沒完沒了的。）
（說起來，巽君你打算怎麽辦，進路表。）
（啊……總之先随便填填吧。老師說我的成績升學也沒什麽希望，還不知道要怎麽辦。）
（不過，努力一下說不定可以呢？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補習的。）
“真……真的嗎！”以為她原本只是開個玩笑的完二突然叫出了聲，結果周圍一瞬間靜了下來，随後是全班爆笑。
講臺上的班主任捏斷了一根粉筆：“巽同學，既然這麽有精神的話，放學後就幫忙打掃教室吧。”
“什、什麽？！”
完二傻眼了，班上的同學被他突如其來的打岔笑個不停，原本一潭死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輕松起來。班主任一臉憋屈，咳了幾聲說：“好吧，時間也不早了，今天就到這裏吧。記得回家跟父母商量進路。”
“啊啊……為什麽我非得做這種事不可……”
放學後，把下巴支在掃把上的完二很沉痛地嘆了口氣。教室裏人已經走光了，只留下他跟直鬥兩人。
“抱歉巽君，我不該跟你傳紙條的……”直鬥很是歉疚。
“笨蛋，那當然不是你的問題，別放在心上。”完二見她內疚地垂着腦袋，心裏一軟。“你不回去嗎？”
“嗯……本來是這樣打算的，不過巽君一個人打掃有點可憐，我還是留下來幫你吧。”
完二張大了嘴：“咦？可、可以嗎，你沒什麽事嗎？”
“理世今天有工作不在學校，反正也是要一個人回家，對我來說沒什麽區別。”
“哦，這樣啊。那等會我送你回家好了。”
聞言直鬥下意識地擺手，“咦，不用了啦，剛好是相反的方向。”
“等會天就黑了，女生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說的也是呢，那麽就拜托你了。”
被這麽坦率地依靠，完二反倒不好意思了。
“沒，沒什麽啦，而且說到底是我麻煩你才對，就是那個……補習的事。”
“補習的話，我随時都可以的。畢竟去圖書館學習比較有效率，我也可以一邊做作業一邊給你講解不懂的題目。”
“真的嗎？！”
直鬥笑了，“當然是真的。巽君真是喜歡大驚小怪啊。”
“我，我才沒有！”
八十稻羽的秋天其實是很漂亮的。
雖然不如春日散發着花朵和新芽的香氣，也不似冬天那般白雪皚皚，覆蓋了整片視野。秋天只是悄無聲息地敲開了小鎮的窗子，夏天的聒噪散了，又沒有冬季刺骨的寒意，是很适宜做些什麽的季節。
比如說可以拉起誰的手說我喜歡你，告別所謂的朋友關系和那些悵然相望的日子。碧空如洗，暮色溫柔，襯得秋日街頭相牽的情侶身影缱绻。
完二和直鬥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好些落葉在腳底發出沙沙聲響，兩人距離微妙，卻誰也沒有往那邊更靠近一點。但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狀似高大惡犬和小個子少年的兩個背影意外的和諧，仿佛可以這樣走到天長地久。
這樣的日子會給人一種奇怪的錯覺，以為會就這樣風平浪靜，什麽都不會發生地一直持續下去。
人其實是異常缺乏危機感的生物。包括看上去有着野獸般的直覺的完二，也會被這種舒适的倦怠感攫住，狀似幸福地在心愛的人身邊度過每一天。
其中的關鍵詞，實際上是不谙世事。
結果直鬥沒有食言，果真幫完二開始了課後補習。每周有三天時間，放學後會在圖書館裏學習。偶爾理世也會跟他們一起補習，只是偶像的工作畢竟還是忙碌，那樣的機會并不多。所以基本上都是兩人并肩坐在圖書館裏，直鬥一邊做着好像怎麽都做不完的作業，一邊為完二講解課堂重點和題目。
“啊可惡——什麽三角函數立體幾何啊！以後開店也用不着這些吧！！”在不知多少次看過習題集上一片刺眼的紅，完二挫敗地大吼起來。圖書館裏的其他學生表示見怪不怪，畢竟這種情況幾乎每天都會上演一次。
“可是理科可以鍛煉思維能力哦。而且學進去的話其實挺有趣的。”直鬥盡量擺出一副循循善誘的姿态。
“是嗎？但我覺得怎麽都學不進去啊？！”
“嘛，這種事也需要某種程度上的天賦啦……”無法否認。
“什麽啊反正我就是比較笨啦！”完二的臉漲得通紅，簡直連撕書的心都有了。然後他死狗一樣癱在桌子上，“完了我肯定沒法升學了吧，腦袋笨得連自己都難以置信……”
“別、別灰心啊！萬事開頭難，慢慢來就好了！”
直鬥見狀也有點慌神，開始琢磨着是不是自己教得不好。結果癱在桌子上的男生一臉沮喪：“抱歉，我太笨了，還浪費你的時間。”
“咦？不要這麽說，我沒覺得在浪費時間啊。”直鬥從那堆雜亂的課本中翻出一張卷子，“看，上次數學的測驗，比之前的有進步了不是嗎？”
“那也只是從個位數進化到兩位數的程度而已……”這話似乎起不了什麽安慰的作用。直鬥沒轍地看了他半晌，嘆了口氣又勾起嘴角。
“不是這樣的，巽君。我覺得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自己确實努力過。”
他終于回過頭，冷不丁撞見她溫柔的微笑，心裏頓時像被千軍萬馬碾過，抑制不住地從喉嚨裏擠出來一聲“可惡”。
“巽君？”
“……什，我什麽都沒說啦！”
“你的臉很紅哦，是不舒服嗎？”
眼見着直鬥要湊過來摸自己的額頭，完二整個人彈了起來連着椅子往後退了好幾步。
“沒沒沒沒我沒事！”
“…不，這怎麽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是你多心了！”
“是嗎……”
完二花了一段時間才讓自己冷靜下來，又慢慢靠近那邊，吞吞吐吐地說：
“謝，謝啦……有你給我補習真是太好了。我會加油的，雖然可能會很花時間。”
直鬥的眼神一下子就柔和了起來。
“不客氣，我們是同伴嘛。”
“同伴……嗯，說的也是。”
兩年前的那個離奇的事件聯系起了看似完全沒有接點的他們，給予了他們“同伴”的身份。事實上若不是因為那件事，他們現在會認識不一樣的“同伴”，過着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吧。
然後他們會是在校園裏擦肩而過的陌生人。無論是晴天還是陰雨天，飄雪的冬季還是櫻花滿開的春季，廣袤的海邊還是熱鬧的文化祭，都再無你的參與。
那樣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的。
還會像現在這樣，每一天都過得如心跳般飛快，投向未來的目光充滿了期待嗎。
完二頓時心裏說不出的堵，卻只能在對方探詢的視線中移開了眼。
他甚至都不願意去設想那樣的可能性。
現在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努力地思考自己的未來。
思考自己将來要做什麽，要成為怎樣的人，才能更長久地站在她的身邊。
要像前輩那樣，做一個能夠頂天立地，保護自己重要的東西的男子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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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帶着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一本食譜，完二站在廚房裏仔細清點着所需的材料。
“青瓜，番茄，土豆，洋蔥，絞肉……這些就差不多了吧……”
“哎呀，是要做便當嗎？”
母親的聲音從背後冒了出來，完二一驚，莫名其妙地紅着臉就開始嚷嚷：
“不要突然冒出來啊老太婆！”
“都說了多少遍不準叫我老太婆！”
“……是。”
“是要做給那孩子嗎？”
“誰……誰啊！？才才不是直鬥那家夥呢！”
“哎呀，我什麽都還沒說哦？”
“啰、啰嗦！”
巽家的母親看着兒子底氣不足的表情，會心一笑。
“真是的，還特意去借了菜譜嗎？明明拜托我教你就行了嘛，跟上次一樣。”
“就是不想讓你知道所以才……”
“你說什麽？”
“沒什麽！啊啊你在這裏很礙事啊，快去睡覺啦！”
“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啰嗦，如果老要你幫忙那就沒意義了！”完二揮手趕母親出廚房，她拗不過他只好往外走，還不忘笑眯眯地調侃兩句。
“真是長大了呢。不過完二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胡說什麽……！”
這下娶媳婦抱孫子大概指日可待了吧。老母親美滋滋地想，一邊忙不疊退了出去。
兒子口中的女孩她也見過好幾回了。起初剛來到家裏反複詢問完二的事情時還以為是個長相清秀的少年，後來再見面的時候，他們已經成為關系不錯的朋友，而她的身份也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偵探王子。有時候看着那孩子會讓人惋惜自家的天生就沒那麽好的頭腦，但所幸那孩子從來也沒嫌棄過，也不用奇怪的眼光去看待完二。愛子心切的媽媽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又聰明又有教養性格又堅強的女孩子，恨不得讓她立刻嫁到自己家來。完二的舉動她都看在眼裏，當然也是為他着急的，只是從不表現出來。
只是……還是會為他們倆心急啊。尤其是旁人幫不上太多忙的時候。
罷了罷了，現在思考這些八字沒一撇的事也無補于事。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在一旁守護着他們而已。
在接近深夜的時候，完二的母親悄悄打開兒子的房門，書桌上的臺燈還亮着，而那個高大的身影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走近一看，桌上還攤開了好幾本課本，上面用娟秀的字勾畫出來了各色重點。當媽媽的不由得一笑，輕手輕腳給他蓋上毯子，又悄悄地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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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完二提着前一晚做好的便當來到學校。秋意漸濃，清早寒意襲人，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邊念叨着好冷邊加快了腳步。走在前面的學生隐約傳來說話聲，無非是作業做完沒或是明天大概會下雨的話題。
突然談話的語氣變得不太對勁。
“喂喂，那邊的那個，不是偵探王子嗎？”
“她是女生啦……诶，那是在幹嘛？”
“對面的那個男人看起來不是有點不妙嗎？”
“眼神不太對勁啊，該不會是變态吧？糟糕他往這邊看過來了——”
那兩個學生很害怕似的縮起了脖子快步往前面走去。但這一切完二可不能裝作沒聽到。他朝馬路對面望去，發現戴帽子的男裝少女正站在路邊，被一個雖然西裝革履但滿臉胡渣的中年男人攔住，在拼命游說着些什麽。看直鬥緊皺眉頭的樣子，大概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完二想都沒想，大步往馬路對面跨去。那男人的聲音很大，離稍遠一點也能聽得很清晰。
“……所以說，你不是偵探嗎？這種事情對你來說很簡單吧？！”
“不，即使你這麽說也……我通常是協助警方辦案的，這種事恕我無能為力。”直鬥一臉為難，但依然保持着禮貌。
“什麽嘛，說的那麽好聽，結果還不是什麽都辦不成？”
“……”
那滿臉頹色的上班族好像終于失去了耐心，表情變得猙獰起來。
“每個人都是這樣，所有人都把我當成傻瓜……！什麽偵探王子啊，明明就是個小鬼！還是個女人，玩什麽扮家家酒的游戲啊，別笑死人了！”
聞言，直鬥臉色變了。她盡力按下自己的怒意，捏緊的拳頭卻禁不住的顫抖。
“反正你們這些女人就是這樣一臉曲意迎合，毫不在意地欺騙着男人吧！那個女人也……那個女人也——”
他的話沒能說完，就被突如其來的一拳打斷了。直鬥訝然地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又擡頭順着立于其後的高杆兒長腿往上看。
“巽君！”
一拳撂倒對方的完二甩了甩手，嫌棄地看着趴在地上跟落水狗一樣的男人。
“喂，放幹淨你的嘴啊混蛋。”
“你……你……”那男人連站都站不起來，連滾帶爬地往後挪了挪，瞳孔縮得跟綠豆似的，顫抖的嘴唇只能吐出幾個單字。
“我什麽？有膽罵女人沒膽起來跟我打一架啊？”完二像拎小雞把那男人一把揪起，“像你這種家夥才是男人中的敗類啊混蛋！”
說罷他一把丢開對方，男人又摔到了地上，接連受到此種待遇的他完全被恐懼支配了，嘴裏只能發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呻吟。
“以後不準再找這家夥的麻煩，如果再讓我看到你纏着她，我絕對不會就這樣放過你，給我記住了！”
完二居高臨下地宣布着，低沉的聲音裏充滿了威脅的意味。沒等他再多說一句話，那個男人就如同喪家犬一樣落荒而逃。街道恢複了平日的寧靜，仿佛剛剛那一切不過是一場短暫的夢。
拾起被扔在地上的書包和便當，完二拍了拍上面的塵泥，轉向呆在一旁的直鬥。
“你不走嗎？”
“诶？”
“再不走的話就遲到了吧。”
“啊、噢，好的。”
然後兩人又踏上了上學的路途。大概是受了剛剛那種事的影響，兩人之間的氣氛莫名尴尬，一時間竟沒人主動說話。
直到校門隐約映入視線範圍，直鬥才猶豫着開口：“那個……巽君，剛剛謝謝你。”
“哦，沒什麽啦。”完二看起來和平常一樣，只是答話的聲音有點悶悶的。
接着兩個人又沉默了一陣。直鬥似乎相當不習慣身邊的人的寡言，有些不知所措地壓低了帽檐。
“你……你不問我嗎？”
“什麽？”完二回過頭。
“剛剛那個人為什麽要找我，發生了什麽……”
“哦，那個啊。”完二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稀疏平常，但看見很是不安的直鬥，又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我不會問的。”
有了上一次在海邊的教訓，完二下定決心不再讓她對自己感到害怕，于是拼命抑制自己的暴走，避免失言。如果默默地守護能讓她接受的話，他不會去勉強她說自己并不想提起的事。
天知道剛才他有多想把那男人的大牙打掉兩顆，好讓他再也說不出那些話。
自己精心保護的東西被別人亂潑污水，出乎意料地令人難以忍受。他，巽完二，從來不是個會儲蓄憤怒的人。
但是，對待她，必須有足夠的耐心。
然而直鬥并不知道他激烈纏鬥的內心世界，她只是忐忑于他與平時的不同，心裏充滿了不安。那種不安，就像是風雨欲來前夕的黑雲壓城。
“他來找我是因為委托。”她最終還是選擇坦誠。
“委托？那個人嗎？”那态度可大爺得一點都不像是在拜托別人啊。
直鬥點點頭，“他懷疑他的女友跟別人有染，要我跟蹤他的女友，看她是不是有跟別人交往。”
“啊……就是那個啥，一些私家偵探經常會做的那些，調查外遇什麽的？”完二想起了電視劇裏會出現的既定角色，就像是按照同一個腳本寫好的性格。
“沒錯。”直鬥嘆了口氣，“雖說有些偵探确實也會承接這些工作，因為比起難辦的案子來說這種類型的委托要輕松不少，而且資金也有保障。只是我個人不太喜歡這種工作。怎麽說呢，要去破壞別人的關系，真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事。”
“你不喜歡那也沒辦法吧？又不是什麽好工作，推掉不就是了。”
“話雖如此……”直鬥嘴角牽起苦笑，語氣染上一絲低落。“俗話說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不少人覺得偵探的工作就是類似的性質，就像驅魔師那樣。如果完全拒絕這種工作，有些人還會覺得你太過傲慢。畢竟在現代社會，偵探這種職業到底能被多少人接受還是個問題。偵探……對某些人而言只是出現在推理小說裏的擺設罷了。”
完二回過頭，看着因為自己的話語而顯得落寞的女生，忽然一股怒氣就湧了上來。
“原來你是對自己的職業這麽消極的人嗎？”
“诶？”
“我說你啊，何必為了一個人渣想太多。”完二惱怒地抓抓腦袋，“那種人，女人會跟他在一起才比較奇怪吧！倒是你，不是從小就夢想着做一名偵探嗎？這種發言又是怎麽回事啊，一點都不像你！”
直鬥訝異地望向對方。他的眼裏升騰着盡管模糊但無法忽視的憤懑，又像是怕她看穿自己，抿着嘴把頭扭到一邊。
但是，被他這麽一說，原本焦躁的心情卻莫名平靜了下來。
校門已經近在眼前。他們沉默着走進校園，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下課鈴響了後，課室裏呼啦走了一半，學生們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吃便當，或是約去小賣部買面包。完二心神不寧地往旁邊看去，一整個早上都沒怎麽說話的直鬥正把課本往抽屜裏塞，看不出有什麽多餘的情緒。完二糾結了半天，還是站起身，把便當盒放在她面前。直鬥不明所以地擡頭看他，他撓了撓臉，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一、一起去吃飯吧。”
“便當……”她突然明白了什麽，“你自己做的？”
“才不——……是我做的。”
一絲笑意爬上直鬥的唇角，她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不知為什麽，看到她笑了，完二頓時松了口氣。
“我昨晚做多了！而且看你總是吃面包，多少也吃點正餐啊！”
“嗯，說的也是。”直鬥看了一眼自己簡陋的午餐，欣然站起身。“那我們去屋頂吧。”
不知是因為被完二的氣勢震懾到還是單純只是因為風太大不想在屋頂上吃，總之到最後偌大的屋頂上只有他們兩人包了場，他們也就樂得清靜，坐下來享用午餐。
打開便當盒，裏面是漢堡排和土豆沙拉，旁邊是做成了熊貓樣式的飯團。
“看起來很好吃诶，巽君好厲害，連便當都能做得這麽好。”直鬥驚嘆道，完二聽了立馬紅了臉。
“沒什麽啦，也不知道好不好吃……難吃的話扔掉也沒關系。”
“怎麽能扔掉呢，這可是你親手做的便當呢。”直鬥嘗了一點，眼睛瞪大了。“這個真的超好吃的，搞不好你是個天才呢。”
“咦，有、有那麽誇張嗎？”被她這麽一誇的完二摸着腦袋飄飄然起來。
“嗯，每道菜的調味都恰到好處，而且連飯團都做得這麽可愛，我很喜歡。”直鬥一臉幸福的樣子，“謝謝你，巽君。”
上次在電車上給直鬥帶了便當，他沒能見證她吃下去就匆匆逃離了現場。這回她毫不掩飾着吃到好吃的東西時愉快的心情，對他展露着再純真不過的笑顏，完二邊把高呼三聲萬歲的沖動憋回去，邊在心裏默默垂淚。
——就為了看到這樣的表情，也要天天做便當給她吃啊！
“沒……沒什麽啦，倒不如說是我該跟你道謝才對。”
“嗯？”
“就是那個，什麽，麻煩你給我補習什麽的……這是謝禮啦，謝禮！”
“哦，噢……”直鬥好像才記起還有那麽回事，頓時有點臉紅。“那個只是舉手之勞而已，還讓你這麽費心……”
“我這邊也只是正好要做便當，所以多做了一份，反正也沒差。”完二擺擺筷子，“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經常做給你。”
“咦？這也太麻煩你了……”直鬥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說了沒關系！”完二打斷她的話，又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趕緊放緩語氣，“你看，你也不怎麽做便當的樣子，平常只吃這麽點對身體也不好吧！我這也是……也是舉手之勞而已啦……”
直鬥怔怔地看着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嗯，如果可以的話，那就麻煩你了。”
“哦、哦！”
然後他們一邊聊着一些小事一邊用午餐。秋日的陽光灑落下來，将那些兩人之間不該有的郁結一掃而空。
樓頂上一只野貓聞到了食物的香味，悄悄地靠近了完二的腳邊。
“啊，是貓。”直鬥發現了那只小小的不速之客，眼睛一亮。
“從哪裏來的……怎麽，是想要東西吃嗎？”完二也發現了在腳邊轉來轉去的小動物，附身觀察了一會，從餐盒裏夾出一塊肉放在地上。
“喏，不過剩不多了。”
貓咪湊過去嗅了嗅那塊肉，然後小心翼翼地小口小口吃了起來。看它吃得這樣香甜，完二也滿足地笑了笑，探過手去輕輕撫摸它的腦袋，惹得貓咪一陣說不清是不滿還是歡喜的呼嚕聲。
他微怔住，柔軟的毛發，仿佛能夠看穿一切的雙眼，溫暖的軀體，還有不可捉摸的性情……貓就是這麽一種可愛的生物。
然後目光就忍不住往直鬥那邊瞅了瞅，清澈的眼睛和柔順的頭發，還有些許神秘的性格，給她喂食她會親近人，但絕不會再逾越一步。她就像這只貓，漂亮但不屬于任何人的貓。
……但是，即便是讓人有點兒無可奈何，還是會令人不由得去喜歡。希望能對自己展開更多的一面，希望能向自己撒嬌，交付信任。
雖然很難想象這些會發生在她身上就是了。
直鬥用寵溺的目光看着貓咪全部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食物，視線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完二搔弄貓脖子的手上。那雙手既寬大又溫柔，又能做出許多不像是它們會做的纖細的東西，對她來說，這是一雙會變魔術的手。
……說起來，我也被這雙手救了好幾次呢。
記不起來具體的次數，只好放棄去數。但是，她确實是憧憬着的，堅強有力的雙手，仿佛能夠保護一切。
他看起來是那麽堅不可摧，好像沒有什麽能打敗他。在他面前，有時候自己會感到有些自卑。……啊，不行不行，這種想法太危險了。說好了不能這麽想的。
“怎麽了？”看出直鬥有些恍惚，完二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對方一下子驚醒過來，瞬時臉上發燙，趕緊搖了搖頭。
“沒、沒事。”
貓咪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般喵了一聲，搖了搖尾巴，心滿意足地施施然離開。
不知什麽時候，餐盒已經空了。
“走吧，午休時間也差不多結束了。”直鬥恢複了那個冷靜的自己，利落地收拾完餐盒站起身。
“啊，好。”完二見狀也匆匆把餐盒收好。當他起身的時候，直鬥好像想到了什麽，停下了腳步。
“巽君。”
“啊？”
“謝謝你，總是幫着這麽不争氣的我。”
完二愣了一秒，立刻結巴起來：
“哈？你你你在說什麽啊！我才沒有……！”
“你說得對，我不應該那樣想的。”
“……啊？”
“不應該為了那種人對自己一直堅持的夢想感到迷惘的。”她站在他前面的三步之遙，陽光灑落在她線條柔和又堅定的側臉上。
“就算是為了自己，也不能輕言放棄，對吧。”
那一刻，他聽到了落在心上的，極輕的、但确實存在的聲音。它像淬了火焰的刺，給他帶來痛意，還有劇烈搏動的生命力。
他忽然覺得，她是那麽耀眼，離他是如此遙遠。
他甚至有一種預感——眼前的這個人，或許永遠不會屬于自己，也不會屬于任何人。
也許她會有一天蒙召遠方的呼喚，踏上漫長的旅途。她大抵不會回頭，甘願為了自己心底追求的東西就這樣，一直在路上。
要是真有那麽一天……
他又該怎麽辦？
“走吧。”直鬥的呼喚聲驚醒了陷入沉思的完二，直鬥轉過身去，快步走向校舍。
随後，完二也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