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あれから、それから(全文完) (1)
あの溫かい暮らしが終わって〖那些溫馨的日子如箭飛逝〗
未來へ 遠くへと 進むと知った〖知道要往未來 往遠方踏步前進〗
旅立ちは少し寂しいけれど〖縱然旅途難免會寂寞〗
ボクら互いの"絆"〖我們彼此的"羁絆"〗
今も信じてる〖至今依然堅信着〗
——The Way of Memories -キズナノチカラ-
站在氣勢恢宏的緊閉的鐵門前,完二費勁地吞咽着口水,天知道他有多想拔腿而逃。
“我……我果然還是回去吧?”說着他轉身就往回走,被直鬥一把拽住。
“怎麽可以,不是說好了要見爺爺的嗎?”
“但是……”
“拿出勇氣來,我爺爺并不是那麽可怕的人。”直鬥真誠地說,卻只收到對方無奈的一嘆。
“話雖這麽說……”
兩天前,在直鬥唐突地提出要帶完二回家後,完二幾乎是立刻對這個提案提出反對。一是他還沒做好見家長的心理準備,二是他擔心對方會看不上自己——畢竟他聲名在外,不良的形象幾乎是深入人心。對方還是個偵探,自己的那點底細肯定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說實話,換了他是對方,也不一定會同意寵愛有加的孫女跟一個不良少年交往。
但是直鬥卻對他的不安不以為然。
“我爺爺不是那種會以貌取人的人,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但、但是啊,像我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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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手落在他的雙頰一拍,完二立即住了嘴。眼前的直鬥直視着他,表情非常嚴肅。
“不準再說這種話。什麽叫做‘我這種人’?你是我正在交往的人,如果你要看不起自己的話,就連我都會感覺受到侮辱。”
被她這麽毫不留情地一訓斥,完二慚愧地垂下頭。
“對不起……”
“你知道就好。”直鬥微笑起來,“那麽,我按門鈴了——”
“咦?!等等——”
完二轉身想阻止,但直鬥已經按下了門鈴。片刻後,沉重的鐵門在他們面前緩緩打開。他僵硬地望向對方,而她報以一個寬慰的笑容。
“沒關系的,我們一起面對吧。”
與巽屋那種小小的傳統和式建築完全不同,白鐘家是一所以洋風為主的古老大宅。庭園裏矮矮的灌木叢和已變成殘枝敗葉的薔薇,全都被積雪覆蓋。完二跟着直鬥進入宅子裏,換了鞋後穿過客廳走進一道走廊,一路上連一個人都沒有。房子裏籠罩着一股冷清的氣息,仿佛此地無人居住。冬天的寒意積蓄在屋裏,或許并沒有那麽冷,但完二還是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他明白為什麽初次見到直鬥時她會是那麽冷若冰霜、對一切事物都漠不關心的樣子了——這是在這樣的大宅子裏長大的她,無可避免沾染上的氣質。
兩人來到一間屋子前,直鬥敲了敲門。
“爺爺,是我。”
門開了。站在他們面前的是白鐘家的秘書藥師寺,他對兩人微微行了個禮,默不作聲地拉開門讓他們進來。完二沖他彎了彎腰算是招呼,随後忐忑地跟着直鬥走進房間。
這是一間很大的書房。裝滿了書的書櫃從天到地,木頭做的家具是簡潔的洋風,怕是有了好一段年頭,整個房間都呈現出經年累月的陳舊感。屋子裏飄散着一股完二并不熟悉的香味,隐隐有煙霧缭繞。他朝那片煙霧的源頭望去,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個煙鬥。老人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目光炯然,恐怕沒幾個人敢與之直接對視。
“爺爺,我回來了。這位是之前跟你說過的完二君。”
直鬥站在他跟前,語氣平常但莊重。她平常談論起這位老人的時候,用的也是這樣的口吻。
站在她身邊的完二不自覺地就緊張了起來。
“您、您好,我叫巽完二,請多多指教!”
老人轉過身,吐出一口煙。片刻後他只吐出了一個字:
“坐。”
藥師寺走出了房間帶上了門。無法适應這樣肅然的氣氛的完二坐如針氈,同時感到對面投在自己身上的刺人視線,頓時有種自己是正在接受審訊的犯人的錯覺。
正當完二心裏洶湧澎湃的時候,老人竟然笑了起來。
“哈,跟傳聞裏的完全不一樣嘛。”
“……傳聞?”完二呆呆地重複着這個單詞,身邊的直鬥卻一臉不滿地抗議起來。
“爺爺!為什麽還要調查他,難道你不信任我嗎!”
“警察都不會取用罪犯身邊人的證詞,更何況你們正在……交往。”
說出交往兩字的老人有一刻似乎對完二投來了強烈的敵意。
——不過都把自己等同于罪犯了,恐怕那份敵意也并不是錯覺吧……話說回來,果真會調查自己的事情啊,不愧是偵探世家。
“可是——”直鬥還想争辯些什麽,被完二抓住了肩膀。
“我曾經确實是不良,因為自卑想逃避人們的目光,說起來很慚愧,但那時真是很沒用地,度過了一段荒唐的日子。”
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氣直視着老人。
“但是遇到直鬥後我就不會那麽想了——我很佩服她,也想像她那樣,坦率地面對自己,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房間裏一片寂靜。只有老人抽煙的沉重呼吸聲萦繞在耳邊。
“很能說嘛。”他說,“別的不說,倒是挺有勇氣的。”
這時藥師寺再度推門進來,把茶放在他們面前。
“聽藥師寺說,你三番五次保護了直鬥,這點我要向你道謝。”
老人撐着膝蓋朝完二彎了彎腰,他惶恐地擺手道:“不不不,我才是,還讓直鬥保護了我……”
聽到這話白鐘家的當家似乎有些恍然。是嗎,他自語道。
直鬥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對不起,爺爺,之前對您說了那樣的話……我知道當時您也是為我好,可是……果然那個夢想,我還是不能說放下就放下。”
“就算那個夢想會跟你現在的感情沖突也沒關系嗎?”
“我們來這裏見您,就是想告知您我不會放棄夢想,但也不會放棄跟他在一起。”她抓住了完二的手,漸漸收緊。“我們……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來到您面前的。”
“決心……嗎。”老人露出一絲苦笑,“你們果然還是太年輕了啊。”
“爺爺——”
“那麽我問你,你真的有考慮過今後的事嗎。你們在一起,是想今後也一直在一起的吧。”
兩個人相互對視一眼,堅定地點點頭。老人收起笑容,目光嚴肅。
“那麽,假設直鬥畢業後就繼承白鐘家,無可避免會接到很多案子,也不會總是停留在一個地方。這種事,你們應該也想到了吧。”
——不如說,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當初完二才選擇離開直鬥。
同時想到這一點的兩人沉默不語。
“距離會磨損感情。這在誰身上都适用。我不敢把話說得太滿,但你們肯定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你們有跨越這個障礙的覺悟嗎?”
“有。”直鬥說,“我相信他,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老人注視着自己的孫女,點點頭。
“很好。那麽,第二個問題。巽君可以接受嗎,直鬥成為白鐘家的繼承人。”
完二不明所以:“什麽意思?”
“她繼承了白鐘家之後,姓氏就無法再變更了。現在日本還不承認夫婦姓氏分開,屆時如果要你随白鐘的姓氏,你願意嗎?”
太過現實的問題猝不及防地被抛在面前,完二懵了。不只是他,直鬥也睜大了眼睛。
“爺爺——”
“我問的是巽君,你不要插嘴。”
直鬥不甘地閉上嘴,憂慮地看着身邊的完二。他抿緊了嘴,內心似乎在進行着強烈的掙紮。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還有母親,還有養育了他十幾年的那個家——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個非同小可的艱難選擇。
屋子裏靜默了許久,才低低地傳來一句話。
“嗯。那樣也沒關系。”
“哦?”老人訝然道,“真的沒關系嗎?”
“因為老媽說過,如果我不想,就算不繼承巽屋也沒關系。可是,我想繼承那間店——用自己的方式。”
“既然如此你還能說出沒關系嗎?”
“沒有必要這麽死板吧,”他撓了撓頭,“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但這跟我姓什麽沒有任何關系。當然啦,我也覺得白鐘這個姓不太适合我,但是如果這樣就可以跟直鬥在一起,我也沒什麽可抱怨的。”
直鬥愣愣地看着他。對于這件事他們總有一方必須妥協,但她從未想過他會這麽坦然地接受。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吧,為了不讓她感到為難,為了讓她可以毫無顧慮地實現自己的理想。
“巽君……”
“我說過的吧,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所以不要擺出那副表情啦。”
自己現在,一定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吧。
“可以了吧。”完二轉向老人,“你們擔心的事情都已經被排除了,這樣就沒關系了吧。”
長時間的沉默後,老人突然哈哈大笑,笑得連臉頰邊的胡子都在抖。
“這小子還真有意思啊。好吧,既然你沒有意見,那我的意見也就不重要了。”
“那您的意思是——”
“我改變主意了。”老人把煙鬥放在桌子上。“我決定再撐個四五年。既然年輕人這麽有魄力,我也不能認輸啊。”
“但是您的身體——”
“我怎麽可能會放心把這個家立刻交給你,傻孩子。”老人打斷了直鬥,“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別太小看偵探了!”
直鬥被爺爺的一席話震驚得啞口無言,老人嘆了口氣。
“你跟你的父親一模一樣,聰明的地方也好,逞強的地方也好……即便如此,你仍然是我引以為傲的孫女,是白鐘家獨一無二的繼承人。”
直鬥滿臉的難以置信,尾音染上了顫抖。
“您的意思是……承認我了嗎?”
“我一直都那麽認為。因為你很有天分,而且又非常努力。如果說這個家必須要由什麽人維持下去,那個人就一定是你。”從窗外透進來的日光,安靜地停留在他蒼老的手上。“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一切都交給你。但不是現在。”
完二恍然醒悟。這個老人做出的所有決定的出發點全都是直鬥,他不可能會讓她做出勉強自己的事情。他可以為她決定隐退,也可以為她再支撐幾年。如果直鬥不想繼承這個家,他也會幹脆放手,讓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他所希望的,一定是直鬥在不會後悔的情況下繼承白鐘家。
“之前那些也是對你的考驗,結果你繞了很遠的彎路。”他将目光投向完二,沖他點了點頭。“多虧了你讓她明白過來,也感謝你陪她走了那麽一段彎路。如果是直鬥一個人的話,恐怕要吃更多的苦頭。”
“不,其實我也走了好長的彎路。”完二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直鬥。對方好像也想通了一切,羞愧得滿臉通紅。
“我一直都在給人添麻煩……不僅是完二君,連爺爺也……”
“你如果真那麽覺得,就不要總拒絕別人的好意。”老人逆光的臉上微微牽動笑意,“你還有四五年的時間去充實自己。在這期間我需要你幫助我,這段時間可不是白給的。”
直鬥點點頭。她還是那副倔強的姿态,但是完二明白,她在心底已經接納了爺爺的意見。
“巽君也應該有自己要做的事吧。”老人語氣鄭重,“兩個人在一起,不應該是互相顧慮着拖累對方,而是該一道扶持前進。想必你們兩個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
白鐘家的當家來回掃視着兩個正襟危坐的年輕人,最終露出慈祥的微笑。
“我期待着你們的未來。”
“你怎麽看?”
在目送着兩個年輕的背影離開時,老人對身邊的秘書如此發問。
藥師寺斟酌了一番回答:“巽先生是位心地善良之人。而且他有小姐所欠缺的東西,同樣他也在小姐身上看到了他沒有的東西,兩個人互補又互相扶持,我認為是相當天造地設的一對。”
“天造地設……嗎。”
老人轉身往裏屋走去。藥師寺關上門,跟上他的腳步。
“老爺,您在生氣嗎?”
“生氣?你憑什麽這麽說?”
“因為您看起來并不愉快……我失禮了。”
察覺到自己讓主人不快的秘書低下了頭,耳邊卻意外地傳來了一聲長嘆。
“一想到那孩子就要跟一個陌生男人走了,這種心情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愉快吧。”
“失禮了,我以為老爺對巽先生的評價甚高,沒想到……”
“藥師寺,你沒有發現嗎,那孩子的表情終于像女孩子了,這都是托那男人的福。”
“是的,直鬥小姐她變了。”
“十幾年了……我差點都要忘記那孩子身為女孩時的表情了,但是那個人把它找了回來。說實話,我很感激他。”老人停住了腳步,白鐘家的宅子太過空曠,時常讓他有種孑然一身的感覺。“但是藥師寺,你能懂那種心情嗎,就像是精心栽種了十幾年的花朵,有一天突然被外來的野獸撞翻了籬笆,踐踏了花田,将它吃了個幹淨。”
“……大抵能明白。因為小姐是世間罕見的一株花。”
老人搖頭嘆息。
“啊啊,不過那也無可奈何……”
該是放手的時候了。
>>>
冬日的夕陽将高地染成絢麗的紅,從最高的地方望下去,可以将八十稻羽的落日風光盡收眼底。直鬥喜歡高的地方,所以他們約在了這裏見面。這是高中寒假的最後一天,也是他們做出重要決定的一天。
“進路……已經決定好了吧。”直鬥的語氣裏聽不出情緒的起伏。從碰面開始她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眺望遠方,完二始終也就只能看到她的側面。
“嗯,你呢?”
“我也,決定好了。”
她拿出一張紙遞給他,是早該交上去的進路調查表。
“第一志願……K大的心理學系嗎。倒是很有你的風格啊。”
“我想學點犯罪心理相關的,如果可以的話兼修法學。未來應該會派得上用場吧。”
“也是,不過學校在關西嗎……好遠啊。”
“嗯。”直鬥沉默了一會兒,“完二君呢?”
完二掏出一份入學簡章遞給她,是縣裏某所專門學校的簡介。
“我跟老媽商量了一下,我果然還是想去學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這所學校的服飾系據說在縣裏很有名氣,而且分數不高,我想試試。”
“很适合你。”直鬥笑了笑,“完二君出來後一定能成為很了不起的手工藝人。”
完二嘿嘿地笑了起來:“只有這件事我還是有足夠的信心的。就是有點對不起老媽,以後巽屋恐怕會變成手工藝品和裁縫鋪吧。”
直鬥若有所思地望着地面,輕聲說:“這樣真的好嗎?”
“你指什麽?”
“之前爺爺說的那件事,你真的不在意嗎?改姓的事。”
“啊,巽屋還是會叫巽屋。這個沒必要改吧。”
“我不是說那個。”直鬥的聲音染上了些微的焦躁,“你真的不在意嗎,要你改姓什麽的。”
“唔,如果偏要說的話,我還是比較希望維持原來的姓氏啊,畢竟你看,如果叫我白鐘的話豈不是很奇怪嗎?”完二笑着拍了拍直鬥的肩膀,“不過那也沒辦法不是嗎。既然你要成為白鐘家的繼承人,那我就勉為其難地配合你好啦。”
“……為什麽妥協的那個必須是你呢。”
“總有一個人得妥協吧。怎麽了,又鑽牛角尖了嗎?之前不是都說好了嗎?”
直鬥沒有說話,只是覺得很冷似的縮起了肩膀。看着這樣的她,完二微微苦笑起來。
“有些規則我們打破不了,但是有些規則我們可以不去在意。我明白你在顧慮什麽。但是啊,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歡的人在身邊。改個姓又不會讓我少塊肉,為什麽我要在意那麽多?”
“可是伯母她……”
“老媽她也會理解的,你不用擔心這些。”
直鬥回過頭,滿懷疑慮地看住他。暮色将男生的半邊臉陷在暗淡之中,不知為何看起來卻顯得如此懷念。
“我啊,本來就是個普通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如果沒有遇到你們,恐怕我會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吧。可能這輩子都治不好讨厭女生的心結,就算有一天真會跟某個女孩結婚生子,我想,那也一定是順應人生的潮流,得過且過而已。”
假如跟不怎麽喜歡的人結婚生子,生活會變成什麽樣呢?他幾乎無法想象那種光景,僅僅是本能地感到厭惡。
“所以,我覺得我很幸運。我改變了過去的那個自己,能跟自己喜歡的人交往,而且約定了以後在一起生活,我們彼此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并且努力去做,這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我想,這世上能辦到這些的人應該不會很多吧。”
完二安靜地看向她,黃昏的色彩令他的面部線條柔和起來。直鬥注視着對方,不知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這樣就可以了嗎?”她說。
“我最想要的東西已經得到了,所以我不在乎這些所謂的規則。未來肯定還會有很多變數,直鬥只要放寬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我尊重你的意思。”
“……就算兩個人分隔兩地也沒關系?”
“那種事早就決定下來了吧,事到如今你後悔了嗎?”
直鬥搖搖頭,落日餘晖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如同一道被割開的傷口。
“不,我只是有點……害怕。”
“真不像你啊。明明之前還說要兩個人一起面對的。”
“……嗯,是啊。”
明明做好了覺悟,所以才會和他在一起。就連簽文都預示着他們将會分離,而他們也努力接受了這一切。他答應她會一直等下去,她也相信他會等。可是——
“可是,我們在一起才只有一個月啊!”
經歷了一系列的變故、誤解、互相傷害後,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彼時他們在夜空下擁抱,安慰自己一定有一條路可以讓兩個人永不分離。何曾想過離別就無比真實地變成兩張紙攤在眼前,而且來臨得如此迅速而不留情面呢。
他們終究還是沒能打敗現實。白鐘直鬥悲哀地想。世上果真不存在一條路讓所有人都心滿意足。
她花了所有氣力才沒讓自己在他面前落淚。
“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四年的時間……我們會很久都見不到面吧。”
完二看着直鬥垂下的側臉,目光掃到她緊握的拳頭,指節捏得蒼白。他知道她又在勉強自己,不願在他跟前露出軟弱的姿态。他的嘴角微微抽動,從口袋裏伸出右手,一點點地勾住她的左手。手中緊繃的輕顫,又緩緩地松懈力量,任柔軟的指尖與他的糾纏在一塊。
她擡起右手蓋住眼睛,終于淚如雨下。
“我不想……和你分開……”
“……嗯。”
“好不容易才确認了心意,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這是我們一起選擇的路吧?”
“我知道……所以我才難過。”
“真拿你沒辦法。”
完二輕嘆一聲,擡頭仰望天空。晚霞意興闌珊地罩住視野,空中浮動着輕盈淺薄的绛紫色雲朵。身邊傳來的泣音讓心髒一陣陣抽痛,但他始終沒回頭。
倘若直鬥要求自己考取那邊的學校陪她,他一定會照辦。但她沒有這麽做。她也明白橫亘在他們面前的,并不止于四年的分離。如何能耐住另一個人不在身邊的寂寞,跨越距離的桎梏,或許将會是他們一生的課題。
“你不是在爺爺面前說‘一定沒有問題’嗎?又不是再也不能見面了。而且現在交通那麽發達,想見面也簡單得很。”
身邊的直鬥低低地“嗯”了一聲,被握緊的手卻禁不住地顫抖。
“我也很想陪在你身邊。不過,有些事情你需要自己去面對吧?”完二沖她勾起嘴角,眼神溫柔。“所以啊,就讓我當你的後盾吧。只要你累了,随時可以回去的地方——我就在這裏等你。不論多久我都會等。所以,堅強起來吧。”
她點頭,這個簡單的動作仿佛用盡力氣。然後在他還想說些什麽安慰的話之前,湊上去堵住了他的嘴。淚珠沾濕了嘴唇,嘗到的鹹澀滋味卻如此溫暖,仿佛甘泉一般沁人心脾。
他閉上眼睛,抓住她加深了這個吻。
如果事情并沒有那麽複雜。
如果他們能抛棄多餘的責任感,如果可以把所有東西統統過濾掉,只把個人幸福看得比什麽都重,那麽所有的痛苦都會消失嗎。
答案是否定的。
他們是直面過世界真實的同伴,直到世界終焉的前一刻都在并肩戰鬥,被羁絆所拯救的他們比任何人都明白羁絆的意義。正是因為有了那段生死與共的歲月,他們才決心與現實抗衡,而不是從它面前逃開。
這對彼此都是最好的一個結局,他們想要這樣相信。
>>>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平滑而迅速,幾乎摸不着蹤跡。開學後每個人都進入了最後的沖刺階段,完二為了可以順利考上專門學校天天都在補習數學和英語,直鬥在給他指導的同時也準備起了K大的入學考試。在某個飄雪的日子裏,直鬥坐上了前往考場的電車,包上挂着完二給她求來的合格禦守。
沒過兩天她就回來了。因為大雪列車晚點,比預計時間晚了三個小時到達八十稻羽,卻在車站前見到了不知等了多久的完二。看見直鬥,他抖落一身雪花趕緊迎上去,欲言又止了半天不知該不該開口詢問結果。最後直鬥笑着給了他一個擁抱,他才真正安下心來。
完二報了名參加專門學校的考試,憑着臨時抱佛腳的那點應試技巧和一腔沖勁,擦邊飛過了及格線。在他拿到了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母親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理世和前輩們都發來了賀電。那天只有直鬥不在,聽說她回本家了。
隔天直鬥回來,告訴他自己被K大第一志願錄取了。
眨眼間冬天就悄無聲息地過渡到了暖春。
在落英缤紛的畢業典禮上,自始至終都穿着男生校服的直鬥被低年級的學妹圍着要紐扣,最後只在典禮上露了臉的理世被男生們堵了個水洩不通。雖然出席次數不夠,但最後學校還是念在理世是名譽校友的份上讓她畢業了。為了躲避太過熱情的學生們,理世拉着直鬥跑回教室躲了半天。教室裏沒了堆積如山的習題集和書本,顯得空曠不少。操場上不時傳來高亢的尖叫聲和笑聲,大概又是哪個倒黴蛋被後輩包圍了。
“……原來就算是小鎮上的學校,學生的熱情也跟城市裏的差不多啊。”直鬥心有餘悸地拉着衣領。理世不住偷瞄門口,以防被人發現。
“真是的,要不是學校一定要我回來我才不想抛頭露面呢。”
直鬥看着抱怨連天的友人,掩着嘴笑了。
“因為你幾乎沒來上課啊。要是連畢業典禮都不參加,學校的面子就挂不住了。”
“真沒辦法~”理世順勢坐在課桌上眺望窗外的風景,小腿一蕩一蕩。“不過,這也是最後一天的校園生活了。”
“這兩年多還真是經歷了不少事啊。”
“就是,多得腦子都要塞不下了。”
“多虧了大家,我度過了一段很充實的歲月呢。”直鬥說,“謝謝。”
理世笑了,“這句話我應該還給你才對。謝謝你,直鬥。跟你在一起很開心。”
“今天過後,大家就要各奔東西了啊。”
“嗯,今後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吧。”理世低落地歪着頭,“我就不說了,你跟完二也在不同的地方,要聚會的話很麻煩吧。”
“放假的時候我會回來的。”直鬥安慰她,“而且還可以打電話發郵件嘛。”
理世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伸出了小拇指。
“約好了喲。”
直鬥拿她沒辦法,笑着用自己的小拇指跟她打勾勾。
“啊……你們在這裏啊。”
一個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兩個女生驚吓地回過頭,見到來人又舒了一口氣。
“什麽嘛,笨蛋完二,不要吓人啊。”
“哈?又怪我?不說那個,波江在到處找你。”
“哼~你明明是來找直鬥的吧。”
“啊?!!是誰害得我一通好找啊?!快給我滾蛋!!”
被理世狐疑地一瞥,完二立馬沉不住氣沖她嚷嚷起來。雙馬尾姑娘吐了吐舌頭,一陣風似的跑出了教室。
“你們躲在這裏幹嘛呢?”完二轉向直鬥,她苦笑着指指自己的領口,他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那些家夥可真夠嗆的,仗着畢業什麽都幹得出來。”
面對完二辛辣的評價,直鬥牽起嘴角。同時她注意到他身上敞開的外套,心裏一動。
“完二君的紐扣,沒有人要嗎?”
“怎麽可能會有人要啊。他們巴不得繞着我走呢。”
“那,第二顆紐扣可以給我嗎?”
面對直鬥的滿臉期待,完二蹭了蹭鼻子。
“行啊。”
他把外套上的第二顆紐扣扯下來,放在她的手心裏。她捧着那顆紐扣,像是得到了珍寶一般綻開了笑顏。
“謝謝,我會好好保存的。”
“哦,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啦。”
“完二君真的知道第二顆紐扣的含義嗎?”直鬥懷疑地看他,“因為是最靠近心髒的位置,所以一般是送給喜歡的人哦。”
“我……我知道啊!那種事!”
他偷瞄着變相告白的直鬥,心底流竄過一股酸楚,和着甘甜融化成水。
——笨蛋,就算不拿走,它底下的那顆心髒也是你的啊。
“對、對了!他們還說要拍個合照什麽的,你不走嗎?”
完二臉上發燙,扭過頭大步走向門口。直鬥呆站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
“啊,等等我!”
她一路小跑,又躊躇地停在門口,最後回望一眼這間承載了無數記憶的教室。夕陽沉落,整齊無人的桌椅在暮色下散發着柔和的光亮。
再見了。
她無聲地向過去道別,然後永遠地關上了那道門。
>>>
三月末的一個櫻花飛舞的日子,八十稻羽車站跟往常一般清靜。燦爛的陽光照入月臺,映得暖煦一片。直鬥沒有戴帽子,幾片花瓣緩緩落在了她的頭發上。前來送行的完二為她拿掉花瓣,順便拍了拍她的頭頂。
“東西沒有忘帶的吧?”完二望了一眼她簡單過頭的行李。
“我只帶了必要的東西,其餘的行李藥師寺先生會幫我寄到學校。”
“哦,那就好。”完二把手裏的袋子遞給她。“好像要坐很長時間的車,帶着便當在路上吃吧。”
直鬥接過便當,欣然微笑起來。
“謝謝你,完二君。”
“抱歉啦,雖然我想把你送到學校,不過這兩天我也要去報到。”
直鬥搖搖頭:“沒關系,我覺得這樣比較好。”
“嗯?”
“因為跟你待的時間越長,我會越不想跟你分開。”
完二的臉上一瞬間浮出不知是害羞還是悲傷的複雜神色,他猶豫了一陣,窸窸窣窣從口袋裏摸出個什麽。
“這個……呃,雖然不知道什麽才是正确的時機,不過反正也是要給你的……”
直鬥疑惑地看着他拉過自己的左手,然後把一個冰涼的物件緩慢套入自己的中指上。做這件事的時候他的雙手一直顫抖,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她看見一枚銀色戒指嵌在自己的中指之間,在朝陽下爍爍生輝。
“這是……”
迎上直鬥驚訝的目光,完二尴尬地別開臉。
“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當然我現在也沒錢買那麽正式的,就當是個信物吧。”
信物?直鬥感覺自己就像只會學舌的鹦鹉,腦子裏亂糟糟地糾成一團。
眼前的男生終于端正表情,努力讓自己好好面對她。至少在求婚的時候不能躲開目光。即便是他也明白這點。
“直鬥,等你畢業後——到那時候,我們就結婚吧。”
昔日在河邊的野花戒指盛開在指尖,與中指上閃爍的耀眼光芒遙相輝映,令少女眼前氤氲一片。
往日種種就像眼前飛舞的櫻花轉瞬即逝。他與她遇見,從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到并肩戰鬥的同伴,從同學到朋友再到無可替代的戀人,從過去那些平淡而的日子,一步步地抵達此處。
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它哽在喉頭,呼之欲出。
“……嗯,我答應你。”
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完二已是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別哭啊,她撫上他蹙緊的眉頭,卻沒發覺自己的聲音也有些許哽咽。
“你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別逞強。有什麽事就告訴我,我會盡力幫你解決的。”
“你是我的老媽嗎。”直鬥忍不住笑了出來,眼角有晶亮的東西在隐約閃爍。完二苦笑着抱住她小小的身軀,貼在她耳邊說:“以後想管也管不着了。”
“這才是我想說的。如果你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