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世上再無良藥如你一般（三）
顧映也不知自己怎麽了。
他在這院裏住的久了，也見過不少物件兒成了精，以前從未放在心上。自己這藥材也經常同院子裏那些成了精的小精怪一處玩耍，他不常留意，也不記得裏面是不是有只楓葉精。
按理講，自己本不應有如此大反應。
可當他隔着窗戶看見紅衣少年抱着小萊動作親密暧昧，那紅衣少年眼睛裏閃着的盡是濃烈炙熱的愛意，眼見就要吻了上去，而自家藥材居然也不閃躲。顧映性子冷漠了數千年，卻只因這簡單一眼便起了滿腔怒火。憤怒瞬間吞噬了他所有清醒。
等到出手後，顧映才後知後覺的想。
他在憤怒什麽？
“爹爹！”電光閃石間發生的一切劇烈沖擊了少年視線。路寧紅了眼眶，憤怒擡頭望向顧映，“楓葉君他做錯什麽？你要這般傷他？”
少年沙啞帶着哭腔的聲音從身前響起，顧映呼吸一滞，覺得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一樣，又悶又疼，很不舒服。他躲開目光，勉強掩飾住自己這些微妙情緒，“他沒做錯什麽。”顧映故作冷淡，“但這院子是我的，我總能決定誰留下誰不留下。”
少年死抿着唇，看這平日裏對自己溫柔到極致的男子變得冷漠如冰，心好似也跟着硬了起來。他沒再去央求顧映，而是轉身奔到彭逢身邊。
彭逢不過是片成精不久的楓葉，那點道行怎麽能同做了千萬年上神的顧映相比。況且剛剛顧映那一擊并不算輕。路寧伸手按住他手腕處，閉眼屏息，身為藥材，醫病治人總是懂些。
感受到冰涼指尖觸碰肌膚的微癢感覺，彭逢勉強睜開了眼，看見少年緊閉着眼，眉間滿是焦急不安，他渾身上下都在顫着，似乎很是害怕。
即使能夠感受到自己的靈氣在迅速流失，明白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彭逢卻全無恐懼之感，他就這麽看着少年，心裏很是滿足。
原來還有個人如此在意自己。
系統：“人物彭逢好感度＋2，現好感度40。”
“你不要擔心，我沒事。”彭逢顫抖着伸手，想要撫平少年眉心，“況且就算我有事，落葉歸土也是遲早的事。我壽命本就不長。”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話。路寧睜開了眼，眸子裏的焦急卻不減反增。沒有去回答彭逢，路寧卻是慌張轉過身子面向顧映，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小小的藥材精面色認真跪拜在地，久久不起。顧映看他這樣，免不了有些心疼，伸手想要扶起少年，卻又被他躲開。
“小萊知曉爹爹有法子醫治楓葉君。”路寧面上滿是堅定倔強，擡眸央求看他，“爹爹若是不喜楓葉君，那我便讓楓葉君離這院子遠遠的！但是小萊求爹爹救救楓葉君……”說到最後，顧映都能看見眼淚在少年眼裏來回打轉，路寧通紅着眼眶死也不讓那幾滴淚掉下來，“楓葉君他快不行了……”
“小萊。”彭逢看他跪在地上磕頭，額頭被地面上的雜碎石子紮出了血，心裏被揪起似的疼。即使是被顧映打那一掌也沒有這般疼，彭逢痛苦掙紮着起身想要攔住少年，“你不必去求，沒用的。”
少年卻依舊倔強跪着。
彭逢恍惚間望着那個背影，忽然覺得小萊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只會偷懶玩樂的球團兒似的藥材精。最起碼在他心裏，小萊還是在乎他的人。
更是他在乎的。
系統：“人物彭逢好感度＋5，現好感度45。”
這藥材是自己一手養的，顧映再清楚不過他的性子，雖然不過是株藥材，但卻十分有骨氣。許是因為用自己的血和靈氣養出來的，小萊的性子和自己很像。對誰也不肯輕易低頭。
如今卻願意為個微不足道的小精怪這般委屈自己。顧映心裏酸着，這藥材難不成動了情？
系統：“人物顧映好感度＋2，現好感度47。”
“救是可以救的，但卻不是我救。”顧映轉過身，忍不住想要試探少年心意，“你是我養出來的藥材，效能自然不同凡響。讓他吃了你的元靈，就算是他死了，也能再救回來。”
“這樣不行。”彭逢忙不疊出聲打斷，他皺着眉望向顧映，“顧映上神，小萊可是你親手養出的藥材，你怎舍得他做這等傻事？”說完又将目光移到還在長跪不起的少年身上。想來小萊雖在意自己，不過想必也沒有在意到肯為自己豁出性命的地步。彭逢心裏發苦，但還是開口告訴他，“小萊，你初化形，不知元靈何等重要。若是把元靈給了我，你便等于是沒了性命。”
路寧聞言身體一震，他擡起眸子，目光複雜不明的盯着身前顧映。顧映看他這副模樣，以為他是害怕了，後悔了。心下便稍稍松了口氣，想來小萊也未對那楓葉動情到那種地步。顧映蹲下身子，正欲再說教他幾句，然後此事便算作罷。
可剛等他蹲下身子，便聽見身前少年低聲呢喃：“爹爹其實有別的法子，對嗎？”憋了半天都沒流出的淚随着這句從眼角滑落，路寧擡起一雙泛着紅的眼，啞聲說：“可還是要我用元靈救楓葉君。”
顧映動作頓住，将要出口的溫柔勸言在聽見少年說的這些以後，被生生噎在唇邊。小萊說的沒錯，可自己本來只是想試探一下啊。
他怎麽會讓小萊犧牲元靈去救個楓葉精，他只是想試探下小萊對楓葉精的心意啊！
可小萊明顯誤會了。他誤會自己了。
顧映開始發慌，他做神仙這麽多年從未慌過，但此時聽見少年聲音裏明顯的失落無助，他束手無策。想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顧映動了動幹澀的唇，“小萊聽我解釋，我不是……”
“爹爹無需解釋什麽，楓葉君本就是小萊的朋友，小萊自當會用自己的元靈去救楓葉君。”路寧苦笑兩聲，“至于爹爹，在爹爹眼裏，我也只不過就是株藥材，生來死去都是為治病救人。如此處置我，應當也算是物盡其用吧。”
物盡其用？
這四個字仿佛銀針般紮在他心口。顧映聽着這四個字，心裏莫名泛起一種被人狠狠攥起似的疼。顧映想起剛剛自己兄長也是這麽說的，自己當時也是這麽答應的。說小萊不過只是株草藥，該送人，還是救人，其實都無所謂。
可是……真的無所謂嗎？
他捂住胸口艱難呼吸，眼睜睜看着少年毅然站起，清澈眸子裏還隐約存着些失落。看到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時，顧映無比後悔。
他後悔自己曾說過的那些話。
他舍不得小萊。
系統：“人物顧映好感度＋3，現好感度50。”
“小萊，你這是……”彭逢不可思議的看着少年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他止不住的搖頭，“你別救我，我不要你救我！我只不過是一片葉子，你救下我有什麽用？這樣不值！”
“有什麽值不值的。”少年看着他時，眼裏便全然沒有失落痛苦，只有欣然笑意，“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救我的朋友，有哪裏不值得？”
“可這不是救，這是一命換一命。”彭逢不斷往後退着，直到無路可退，他還在竭力想要說服路寧，“小萊，你不欠我什麽，這也不是你的錯。”
“是我爹爹的錯。”路寧已經走近了，他蹲下身子，将右手舉至心口，渾身緩緩泛起瑩白光芒。在這光芒下，少年臉色逐漸變得蒼白，氣息變得無比微弱，“我爹爹的錯，便是我的錯。我來償還。”
彭逢只能看着他從身體裏取出元靈。少年痛的連眼睛都無力睜開，渾身衣衫被汗水濕個透徹。彭逢也痛的脫力，仿佛連着少年元靈一同取出來的還有自己胸腔裏那顆幾乎停滞的一顆心。
我不要誰償還，更不要你償還。
我只要你活着。
系統：“人物彭逢好感度＋10，現好感度55。”
……
路寧取出元靈後，就因為承受不住疼痛暈了過去。這件事說來還有系統的責任，明明事先講好的，到時候會幫忙屏蔽百分之九十的痛覺。
系統：“當時情況緊急。”
路寧：“……情況緊急和你有什麽關系？”
系統：“劇情正到高潮，我看得正來勁。你讓我退出去給你屏蔽痛覺？你還是人嗎！”
路寧：“？？？到底誰不是人？:）”
系統：“嘻嘻嘻我本來就不是人。OvO”
路寧：“……”辣雞系統！
雖然意識已經回來了，但路寧并沒有着急睜眼。他能感受到從自己身側傳來的均勻呼吸聲。自己身邊應該還躺着一個人，路寧閉着眼睛，不用看都知道那個人是誰。
“楓葉君，楓葉君！”
他緊閉雙眼，蹙着眉頭痛苦喚了兩聲。這兩聲明顯引起身邊那人濃烈不滿。路寧緊接着便感覺到自己被一個人攬進懷裏。那人很用力，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吞吃入腹，融進他的身體裏般。
路寧被悶的快要喘不過氣，這才施施然睜開了眼。睡意迷蒙的一雙眼無所着落的游離着。
“你醒了？”顧映擡手替他将碎發勾在耳後，又低頭在他唇邊細細碎碎的吻着，“你終于醒了。”
可表面上的甜蜜卻分毫不能令他忘記剛剛即将失去的痛苦絕望。顧映從來都未有過那種情緒。他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只知道當看到小萊為了另外一個人心甘情願生刨元靈，不惜犧牲性命的時候，他痛不欲生，也嫉妒的快要發狂。
他請教了月老。月老告訴他這是喜歡上一個人的前兆。還說要他把握好機會，千萬莫要錯過。
顧映心想，他當然不會錯過。這株藥材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系統：“人物顧映好感度＋3，現好感度53。”
懷裏少年茫然的眼逐漸恢複清醒，顧映盯着他看了半晌，滿腔深情在嘴邊無限醞釀。好不容易想出了一番情話，剛要開口時，卻被少年打斷。
“爹爹？我這是……還活着？”路寧瞪大眼，眸子裏瞬間溢滿驚慌不安，他猛地坐起，“我還活着……那楓葉君呢？楓葉君如何了！”
怎般的熱烈深情也在聽見這個名字後煙消雲散。顧映沉默着，感受自己迅速冷下來的血，冷下來的骨肉，還有一顆已經痛到艱難跳動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