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芸覺得不理會失禮, 理會又不想答應這個稱呼。
她還未講話,就聽傅衍之道:“別亂叫。”
張宇聳聳肩, “你們講話,我去外面待會兒。”
江芸看他關門,轉向傅衍之, “你好好吃。”
“好。”他又乖順了。
她走出去,看到走廊裏的張宇,坐在他身邊,“他十一月沒怎麽有征兆麽?”
張宇道:“頭疼, 會吐。上回打電話給你就有些, 這不是被他溫柔警告不能再跟你說了麽。”
“他也會忍。”
“這個月打了三份工。”張宇看見她的手镯,“應該是買了這個了。”
江芸握着那精致的圓環,指尖略過細密的花紋, 是蜿蜒的祥雲。
“也沒買衣服, 穿得不多。跟傅哥處了倆月沒見過他笑, 回來遇見你才能看過幾次。”張宇道,“這半年處下來,傅哥人也沒什麽大毛病,愛幹淨,也會做飯, 相貌還成。”
“他...”江芸他了半天, 說不出一句話。
“就是沒錢。”張宇嘆口氣,“窮啊。”
“我沒見過他吃苦。”江芸道。原來傅衍之,吃喝用度都有講究, 極其精致。“我小時候挨過餓,插過秧,知道窮的滋味。”
張宇有些驚訝,“你瞧着可不像。”
江芸笑着搖搖頭。
“那你不嫌棄他窮,不跟傅哥好啊?”
江芸攏共沒和張宇說過幾次話,她聞言不知如何解釋,只是道:“看他。”
張宇詫異,他想再問問,卻聽江芸的手機響了,她說了句失陪,轉到角落接電話,打了半天。張宇沒穿外套,索性回到屋內,沙發上坐下,整個人窩到軟軟的座位中。
“別跟她多說。”傅衍之在床上翻報紙,“她容易多想。”
“我就問問怎麽不跟你好,我可沒多說。”張宇舉手投降,“你在家暈倒這事兒我都不敢張嘴。”
“的虧你沒張嘴。”他擡擡眼睛,“她怎麽說的?”
張宇:“啊?”一會兒反應過來,說,“說看你。”
傅衍之微不可見地勾起唇角。
她還是心軟了。
“今天沒晚自習?”
張宇道:“我都聽說你住院了,早點過來看看呗,十點過來不是事兒。”
“謝謝。”
張宇沒聽過他說這兩個字。因為在百米之內這個圈內有江芸的氣息,橘色燈光下,傅衍之的面色也柔和起來。
他揉揉鼻子,“那我走了,回來有事盡量聯系。”
“嗯。”傅衍之因為住了這種奢華的病房,差點講出來我找人送你回家。
張宇臨走頭還八卦道:“你喜不喜歡人家啊?”
傅衍之沒擡頭,“你別管。”
張宇擺手離開,門口站着江芸,這位女性帶着幾乎是習慣的微笑,“慢走。”
江芸進了屋,看到傅衍之低頭看報紙,一把抓走。他習慣她放肆地粗暴行為,背靠枕頭,把目光投向她。
“你不是眼睛不舒服?”
“是。”
江芸仍舊不習慣他的乖。
她曾經也是怕過傅衍之的。他一皺眉,她就脊背發涼。頭一年還會躲閃,自從打了他,哪怕心裏害怕,也是梗着脖子,不再低頭。
傅衍之卻不再很兇地罵她。
像剛才或者更久以前那樣,偶爾拌拌嘴。江芸總是被他講紅眼睛,從沒贏過。
他心情好的時候會哄她兩句,不好直接坐在旁邊看她要哭不哭。
從沒慣着她。
江芸也恨他,因為奪嫡計劃的宏偉性,面上軟貼着,心裏把他按在地上踩了好幾次。
還要打歪他優越的高鼻梁。
她望着傅衍之幾乎是上帝傑作的線條,傅衍之察覺她視線集中在他臉上,問道:“怎麽了?”
他摸摸唇角,沒有食物殘渣。
“我在想,把你打成塌鼻子。”
傅衍之笑問:“為什麽?”
因為漂亮的讓人嫉妒。
“沒什麽。”她摸摸自己的鼻子,覺得它不那麽好看了,“我給你買了洗漱用品,醫生說你容易沒有力氣,就買的電動牙刷。”
“電動牙刷。”傅衍之拿過來,江芸低頭教他怎麽用,發絲纖軟,貼到他的手腕,微微發癢。
“還有...”江芸摸出一個盒子,放在床上桌當中,“手機。”
“要我給你打電話?”
“有事的話。”
傅衍之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打開手機,跟着步驟激活後,找到了攝像的地方。
他對着江芸,按下快門。
江芸警覺地按着手機,“你拍什麽了?”
“沒什麽。試試功能。”
“我看看...”
“啧。”傅衍之皺起眉,“頭疼。”
江芸立刻看向他的臉。摸了摸确實額頭有些熱,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只能先放平床鋪,屢屢試探他的溫度,把剛才的事忘的幹淨。
她從袋子裏拿出一套睡衣,深黑色,疊放整齊放在他的頭側。
“那你好好睡覺。”
“好。”
江芸想起什麽,跟他說:“現在電話卡要用自己的身份證辦。手機沒卡,不能打電話。”
“這樣。”他沒太在意,手機放在床頭,微垂着眼皮,一道雙眼皮線彎到眼角,垂成一彎月。
她愛傅衍之,就是從見色起意開始的。
江芸咂舌于他的美貌,輕聲道:“那我走了。”她低頭整理包內的東西,起身想走的時候,被他拉住。
“阿芸。”他已經合上眼睛,手握上她的腰肢,語氣溫柔,“謝謝。”
她一點也不想要他的謝謝。
江芸撥開他的手掌,觸碰的時候心裏揪成一塊。傅衍之并沒繞過她的兩只小手,卷入掌心,把她拉進兩分,她沒有重心,只能坐回他身邊。
“還做什麽?”
傅衍之搖頭,松開手。
江芸氣地加重呼吸,給了他肩膀一下。
似乎是約定俗成,江芸每晚六點下班過去,待一會兒然後離開。
今天仍是會議,江芸背靠椅背,ppt在眼前輪轉,手機于暗處發了一次亮。
她無意瞥見,是醫院護工發過來的。
江芸叫停,“稍等,我去打個電話。”
林妙妙留在屋裏,幾個人大眼瞪小眼,壓低着聲音問她:“江總這幾天心神不定的,怎麽回事?”
林妙妙搖頭,“不知道呀。”
還沒講兩句話,江芸推門說了聲“散會”便披衣走了,動作很快,直奔地下車庫。
她知道應該沒事,但仍是忍不住。
傅衍之發燒,看樣子是頭疼得很,眉頭緊皺,背對大門。江芸放下挎包,叫他:“傅衍之。”
他不答應。
護工說:“吃不下去東西,今天嚴重了些。”
“醫生怎麽說?”
“在安排換藥。”
她摸摸傅衍之的肩頭,知道他不喜歡叫別人瞧去他的狼狽樣,語氣盡量放緩,“我喂你吃飯,好不好?”
江芸的手掌貼着他的額頭,揉着太陽穴,低低喊他,“衍之哥,好不好?”
傅衍之用眼角望她。
他聽不太清。傅衍之沒法去回應,昏昏沉沉地睡了。江芸看他睡着,盯着他的臉,自言自語地把他罵了一遍,期間心髒疼地不行。
傅衍之睡得并不安穩,偶爾聽到他沙沙地喊她,江芸摟着他,額頭抵着他的,溫度還是熱。小徐過來就瞧見江芸低頭瞧着傅衍之,意外有些傻氣。
“江總,副總讓我過來給您送資料。”
江芸頓覺不滿,“不是說不讓老張使喚你嗎。”
當初傅衍之推薦張今西的時候,江芸就懷疑張今西有雙面身份,奈何能力不錯,确實能擔大任,這才保他這麽久。知道傅衍之也沒有聯系工具,慢慢也就放下了,但對張今西還是有三分提防,不太喜歡他亂動自己的人。
“張總和言和氣,我哪敢說不行。”小徐放下文件,還關心道,“傅先生好點了嗎?”
“鬼知道,他...”她想說死了算了,又抿起嘴唇。傅衍之真死了,她自己都害怕她撐不撐得住。
江芸看到他睫毛顫了下,把他丢回床上,傅衍之眼睛都不睜,沙啞着說:“怎麽摔我。”
“醒了就吱聲。”江芸去翻文件,不搭理他,和小徐講話,“跟老張說有事打電話,別亂使喚你。”
小徐點頭,“可副總說打過了,您沒接。”
江芸開會靜的音,這半天光捧着傅衍之的腦袋看了,手機都沒管。
她咳嗽掩飾,“行,一會兒我回他。”
傅衍之道:“張今西你不滿意?”
“你管我。”
“行,不管。”傅衍之伸手抵着額頭,“他熟悉公司業務,沒事別開。”
張今西就是“前朝元老”,傅太子退位之前安排的眼線也罷,助手也罷,至少也在江芸奪嫡戰争中出了一份力,最重要的是能穩住人心。
“知道了。”江芸不滿他指手畫腳,躲着他看文件,傅衍之半晌沒動靜,她擡頭去看,傅衍之額頭生了一層薄汗,呼吸有些重。
她放下手裏的一切,端水喂他。
“你怎麽這麽弱不經風的。”江芸小聲道,“原來去廣長湖玩冬泳也沒見你病。”
傅衍之身體很好,她沒見過他生病。脫了衣服也看過,身上肌肉勻稱,也很健康。
“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江芸側臉貼着他的眉眼,“臭男人。”
傅衍之輕聲道:“難受了?”
“傻子才為你難受。”
江芸可不就是傻得緊,為他難受得哭到睡不着覺。
她看他神色好了些,果然又覺得他是裝的,甩下他,臨走頭還罵他兩句解恨。
傅衍之第二天起來惦記這個事,問那個給他紮針的小護士:“什麽是綠茶婊?”
小護士面露難色,道:“給您舉個例子...‘可是你真的好帥我好羨慕你女朋友你可以一直陪她我就沒有人喜歡呢’類似這種就是綠茶婊。”
見傅衍之眉頭緊鎖,小護士言簡意赅道:“總之很心機啦。”
傅衍之淡淡點頭,唇角卻堆了笑意。
江芸有時覺得傅衍之在糊弄她。
可她也着他的道,他騙不騙她,她都忍不住想見他。
江芸回家倒在床上,手邊放着他的白色戀人,因為家裏供暖,巧克力都化得黏黏糊糊。江芸把口紅和筆記本拿出來,翻了翻。
白色的扉頁上寫着“日記”,翻過去又是一張空白,“可供傳閱,可供朗誦,可供出版,可注明筆者傅衍之”。
江芸嗤笑一聲,劃開。
傅衍之的字并不容易辨認。他喜歡一筆寫成,無有耐性。偏偏一根筋骨襯在當中,支起每一個偏旁筆畫,整體看起來有灑脫不搖晃的美感。
她摩挲着筆記本上幹涸的筆墨,一字一句的看,看到面紅耳赤。
好幾十頁都是在講些奇怪的性幻想,跟日式的私小說似的,江芸臉皮薄,不知道他寫這種情.色文學是要做什麽,這東西要是真的讀出去,可比她那兩句“他怎麽不愛我”要丢人的多。
刷刷翻動,到後面才正常一些。
他運筆再朦胧,江芸也能看出來,翻來覆去只有兩個字。
“抱歉。”
再翻又是讀出兩個字。
“後悔。”
最後一頁,“不是個合格的長兄和情人,知錯了,原諒我嗎?”
原諒他嗎。
傅衍之示軟成這樣,她可能也不會松口。如果沒他去跨河大橋那次,她咬着牙也不會說原諒。
但是有過,她也冷靜在思考。不然怎麽說他心機成瘾,沒了錢財地位,就用命換,還是讓她舍不得。
就是看準了她心裏有他。
她撕下來一頁,寫了點字,夾在筆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