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龐澤勳把地點選在了一家很高端的酒所會館,名叫湖光天地,專業以品酒為主題的場所裏被露天的景致劃分為多個區域,有逼真的園林亭臺,複古的中世紀建築,還有仿造民國時期的洋房樓閣,乍一看,倒是和自己之前選的那個露天花園有點相似之處,褚唯願一到那裏,就有專業素質的侍者将她引到龐澤勳定的那一桌。
人已經到全了,加起來總共有七八個,見她來了,龐澤勳立刻起身幫她脫掉外套拉開前面的椅子。都是有眼力見兒的人,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着哈哈要褚唯願罰酒。褚唯願搖搖頭把跟前兒的高腳杯遞給龐澤勳換下去,雙手合十顯得心特別誠。
“別想着再灌我酒,我戒了,真的。”
一旁的周嘉魚不動聲色的看着龐澤勳這一套動作,風情萬種的拂了拂耳邊的頭發幽幽來了一句。“喝酒耽誤事,是吧?”
周嘉魚是知道褚唯願那天醉酒鬧出來的事兒的,褚唯願一愣,大大的杏仁兒眼好像粹滿了小冷刀朝着周嘉魚嗖嗖的打了過去,“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滿桌都是褚唯願的朋友,龐澤勳輕輕咳嗽一聲,一只手搭在褚唯願的椅背兒上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作勢開場。“都是願願的朋友也自然就是我的朋友,早就說請你們一起聚一聚,今天趁着這個機會,我代她敬你們,感謝你們這麽多年對我們願願的照顧,我先幹為敬。”
這兩句話,說的不輕不重,他想跟這夥人表達的,無非就是這麽幾個意思。第一,我和褚唯願是一個共同體,我尊你們敬你們拿你們當朋友,第二,這些年麻煩你們照顧她,現在我來了,你們就可以有點眼力該幹嘛幹嘛去了。
江北辰聽見這話,不動聲色的跟衆人一樣拿杯跟龐澤勳碰了一下,修長幹淨的手指卻捏着杯身摩挲未動。今天龐澤勳這麽大費周章的請了這些原本他沒什麽機會與之共處的人,大家無非是沖着褚唯願的面子來,褚唯願的心思淺又沒什麽心眼兒,用一個了解她的人說過的話,一碗水能看到底的主兒肯定是猜不懂龐澤勳這更深一層的用意,交際圈子,往往代表了一個人的身份和地位,如今坐在這裏的朋友幾乎都是見證了褚唯願的過去和成長的,如今倆人別說還沒傳出更進一步的婚訊,單單一個交往就搞出了這麽大的動靜,無非是不想讓褚唯願再有回頭的那一天,順帶着的,給一個人,提個醒兒。
龐澤勳看着江北辰杯裏的酒,掀唇道,“江總今天怎麽沒把愛人一起帶來?聽說在一起很久了?”
江北辰收回目光仰頭把酒一飲而盡,淡淡回應。“她帶着孩子,不方便。”
褚唯願自是不懂得他們之間這些較量的,環視了一圈才覺出少了一個人。“王謹骞那孫子呢?”
周嘉魚心照不宣的和江北辰對視一眼,伸出一只纖纖玉手擰起褚唯願的耳朵。“沒大沒小的,論資排輩兒你得叫他姐夫!姐夫!明白嗎?”
“知道啦知道啦!!哎——疼!你撒手!”褚唯願憋着一張大紅臉十分沒有面子,尋思着她這耳朵怎麽就這麽招風,誰逮住了都要忍不住過來扯兩下。“人家都是護老婆,你這可倒好,那他人呢?不來我怎麽改口叫他姐夫?”
周嘉魚松開手故作姿态的輕咳一聲,微笑着沖龐澤勳道歉。好像剛才一臉悍婦行徑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不好意思啊,今兒我也一個人代表倆了,他忙,為了養家糊口出去賺錢了,你也知道,搞金融的嘛……最沒自由時間可談。”
龐澤勳大度的點頭,表示充分理解。“沒關系,我在美國就聽說過王公子單槍匹馬挑的華爾街三家信托公司破産的壯舉。像他們這種玩兒資本市場的人……分分鐘都是不能用金錢來估量的。”
周嘉魚抿着唇笑的謙虛,心下卻歉疚的要命……只怕那個在華爾街名動一方的人啊,現在不知道被抓着在哪做壯勞力呢。
……
紀珩東的私人辦公室裏,王謹骞盤腿坐在地上興致勃勃的在搭一套俄羅斯玩具,只見地毯上散落着十幾塊黑色骨瓷質地的不規則方塊,他襯衫袖口被卷到手肘往上一點的地方,王謹骞認真的拿着一塊積木正琢磨着往哪裏擱。
這是一套很考驗人智商的積木,據說只有在選拔最出色的飛行員考察形象思維時才會用到這個。王謹骞思索着皺眉,嘴卻沒停。“紀珩東,你回頭就找一個廟趕緊給自己燒燒香積點德,這年頭上哪找我這麽好的人去啊,為了表示對你的忠誠對我們戰鬥的決心,我連媳婦都不要了。”
紀珩東正站在落地窗不遠處認真的玩兒镖盤,聽見他的話也不言語,只輕輕眯眼對準靶心,手中的鋼制飛镖冰冷而鋒利。
王謹骞擡頭瞅了他一眼,人家身姿挺拔的站在那兒好像絲毫不為所動。“還挺能裝。你就不想知道……今天連江老三都去了的地方,到底是誰竄的局?”
紀珩東沉默半晌,只聽見“嗖”的一聲——兩根修長有力的手指間飛镖以一種十分精準的線路被擲了出去,正中靶心。
五根镖全都在镖盤正中央的位置,像是再也沒了玩下去的興趣,紀珩東抽過桌上的濕巾動作輕緩的擦了擦手,漫不經心。“誰啊?”
王謹骞擺好了最後一塊積木,才回頭沖着紀珩東嫣然一笑。“龐澤勳。”
“地址就選在你新買下來的湖光天地,說到底……也算是捧你場了。”
“…………”
“操。”
王謹骞單手撐着地站了起來,聽見他嘴裏蹦出來的單字笑呵呵的和他并排在落地窗前抽煙,若有所思。“她說跟那小子在一起就在一起了,這也太快了……她爸她媽能不能同意咱先不說,這事兒,你沒告訴褚穆?”畢竟,就算他自己管不了,依照那龐家危險的背景就這麽縱着褚唯願往火坑裏跳,也不他紀珩東的性格啊。
紀珩東沉着臉,手邊的煙燃燒速度比平日裏快了很多,他垂下眼沒說話。心裏那種無力的悲切感讓他不知該怎麽說,告訴褚穆……呵!他如今還有什麽資格和立場去插/手她的事情呢?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紀珩東忽然變得話少了起來,有的時候和他共處都會讓王謹骞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壓力,看着他越來越陰沉的眼神,王謹骞心一橫,問出了自己一直都很想知道的問題。
“那天給你補過生日,你倆到底發生啥了?”
那天,原本一幫人興沖沖的在底下等着紀珩東帶着褚唯願下來,誰知道等了半個小時,終于耐不住性子上樓去看的時候,頂樓溫室花園竟然空無一人。兩個當事主角手機竟然同時關機,不見蹤影。接着,就是褚唯願和龐澤勳交往的消息傳來。
紀珩東輕阖上眼,狠狠的抽了一口煙。
王謹骞仔細回憶了一下最近即二連三出現的狀況,開始,隐隐的,明白了什麽。
“…………靠!不是吧!”
王謹骞驚悚的瞪大了眼睛,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拒絕她了?”
紀珩東掐滅了煙,點頭。“是。”
所有的謎團都迎刃而解,王謹骞靠着欄杆反應好半天才慢慢的吸了一口氣,眼中震驚的神色久久不散。那麽多的人猜了無數種可能性,他也試圖從周嘉魚嘴裏套出一些真相來,奈何周嘉魚守口如瓶,可是無論如何沒想到,最終兩人分道揚镳的結局,會是紀珩東狠心推開了褚唯願。
深知這一場重傷再無愈合之可能,王謹骞疑惑的看着紀珩東,心下恻隐幾分。“你就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紀珩東的側臉崩的很緊,好像稍有松懈就會洩露這些天被他強行藏好的情緒。他轉過身,聲音清晰有力,但又毫無感情。
“有。”
那是褚唯願啊……他怎麽會,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那是日日夜夜和你相處在一起的女孩子,她的鮮活靈動快要融入到你的生命裏,她全部的喜怒哀樂都在你的掌握中,你看着她慢慢成長為亭亭動人的樣子,你聽着她親口對你說自己所有的感情,紀珩東也曾在很多個睡不着的夜晚對着牆壁上空靈溫暖的燈光發呆,睜開眼好像他生活的周遭裏都是她的影子,閉上眼,她哭着在他懷裏倔強不肯撒手的樣子就跑了出來,怎麽也揮之不去。
紀珩東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晚上在環路上發生的事情。
下午跟湖光天地的老板簽好了最後的轉讓合同正開車回來,正是晚上下班堵車時間,他百無聊賴的在路上兜兜轉轉忽然就發現了前面紅色跑車。那車從改裝到裝飾都是出自他的手,自然是再熟悉不過的。也不知是怎麽,他竟然鬼使神差的跟了她好長一段,他看着她上橋下橋,看着她等燈換擋,起初他還覺得自己這種行為有點讓人不恥,剛要掉頭離開的時候才發現她好像正在離旁邊道上的車越來越近,車頭偏的不是一點半點,眼看就要撞上去了。
他大怒,沒想到這種時候她竟然也能跑神開小差,于是迅速的擡手按了喇叭,很長很長的一聲,尖銳刺耳的喇叭聲讓他周圍的車都吓了一跳,千鈞一發的時間,幸虧她發現了。接着回去的一路上,他都陰沉憤怒的不像話,滿腦子都是她萬一出事兒的後果,他想打電話罵她丫開車的時候想什麽呢?可是電話到了手邊,才知道,他已經……不能這麽做了。
王謹骞傻眼了,“那你為什麽?”
“可能嗎?”紀珩東伸手拿起桌上一沓厚厚的文件夾,十分無意的一頁頁翻過,嗓子沙啞的不像話。“我手裏的東西有多少是她家裏能夠接受的,我自己都還沒學會怎麽對自己負責,對她,可能嗎?”
他有點迷茫輕輕皺起眉,好像在說服自己。“她需要的是一個做好萬全準備足夠有擔當的人,一個不用太出類拔萃卻能給她安穩生活的人,而我,不行。”
他的眼底好似秋日裏寂靜的河,流轉間,寂寥無限。
王謹骞徹悟,一時間忽然不知自己該如何勸解。紀珩東,這個衆人口中終日沉迷溫柔富貴的男子,卻有誰人都參不透的深情與慈悲。他流連過不同的女子,卻未認真許諾過誰,他看似荒唐無意的日複一日度過自己看似光鮮的人生,卻有着任何人都沒有的寂寞自卑。
他始終都在用虛張聲勢來維系他空虛的靈魂鎮喝一切別有用心的企圖貪念,他小心笨拙的愛護着周圍一切在意的人,他不對自己負責,也從未想過對別人負責,當一個滿懷真心忐忑的女孩站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告白真心的時候,他手足無措,也膽小退卻了。
一個別人眼中高高在上矜貴無比的年輕男人,敗給了他的不敢與不能。
王謹骞挫敗的看着紀珩東垂眼的樣子,忽然有點同情他。“那你就這麽任由她和龐澤勳發展下去?”
紀珩東站在剛才的镖盤旁邊,重新恢複了冷漠專注的樣子。擡手将狠狠釘進靶心的飛镖依次拔出,他輕笑,眼底嘲諷不言而喻。
“長不了。”
“想在這立足?那就打回原形讓他滾回老家。”
啪的一聲,那是飛镖重新釘回去的聲音,清脆,凜冽。
紀珩東說話的時候,有一瞬間,王謹骞覺得這個胸無大志只熱衷于生活消遣之地的男人,是有着他們誰都沒有的果斷和狠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