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聰明人
首都星,最高議院。
鐘晏走進辦公區,發現今天有人比他到得更早。
因特倫已經到了。他的桌子上,辦公用虛拟屏開着,看樣子已經在處理工作了,見鐘晏進來,他站起來垂首恭敬道:“鐘先生,早。”
“早。”鐘晏吩咐道,“拜耳到了讓他直接來找我。”
“是,先生。不過離上班時間還早……我是說,如果是什麽不打緊的事,我可以先幫您的。”
鐘晏正打開自己辦公室門的動作停下了,回身看向因特倫。他的目光分明很平靜,但因特倫沒來由地心裏一緊,但還不等他再說什麽,就聽鐘晏道:“也行。你進來吧,幫我把我缺席會議記錄整理出來。”
因特倫連忙應是,跟了進去。
列席議員的辦公室內布置的是最高權限的監控,最高權限意味着,只有“蝶”能夠看到,不會有任何人類能夠窺探列席議員的辦公室。
因特倫站在一邊正等着鐘晏打開虛拟屏給他傳輸會議文件,忽然道:“先生,昨天,後來拜耳先生問我,亞特總指揮官過來找您談違約金的事,談得怎麽樣了。”
“是嗎。”鐘晏看上去不太在意地問,“那麽你是怎麽回答的呢?”
“我告訴他,我不知道詳情。”
“我是聯系飛船方面的時候,雖然是你接的,但後來你也說了,你是暫時替代拜耳的工作。我似乎交代過,對外宣稱是艾……納維的人過來談事。因特倫,拜耳是外人嗎?”
成敗在此一舉了。因特倫垂首道:“拜耳先生曾經是亞特先生的第一助手,您接任了列席議員後,又在亞特先生的引薦下成了您的第一助手,亞特先生與您一向親厚,拜耳先生當然不是外人。只是……要是知道您身體狀況不佳,他一定會擔心的,拜耳先生年齡畢竟大了,我想着您既然已經完全恢複了,就自作主張沒有驚動他。”
鐘晏沒有對他這番話有任何反應,臉上古井無波,喜怒難辨,虛拟屏上彈出了文件傳輸成功的提示,但他沒有開口叫因特倫出去。
“你很聰明。聰明人誰都喜歡,我也不例外。”鐘晏沒有看他,“但你太急了。從你進我的團隊開始,你就顯得很着急,你如此年輕,我不知道你在急什麽。飛船上……那不是個好主意,你知道我在說什麽,我不希望發現第二次。”
因特倫的額角有一滴冷汗滑下去,“抱……抱歉……”
“沒關系,我不是在指責你,只是個告誡。”鐘晏打斷他說,“如果你想要在這個地方繼續向上努力,你辦事需要更沉穩一些。”
因特倫猛地擡頭道:“您是說……”
“明天開始每天早上過來我辦公室報道。你說得對,拜耳畢竟年紀大了,是時候該有一個人替他分擔些工作了。”
拜耳準點到達鐘晏的私人辦公區的時候,也同時帶來了一個消息。
“亞特先生要見我?”鐘晏問,“現在?我在上班時間。”
“下午晚些時候,針對納維的會議就要開了,亞特先生希望能在那之前與您見面。”拜耳用一種通知的口吻道。
任誰都知道,這位第一助手,曾經給已經卸任的列席議員,斯達本·亞特當了幾十年的第一助手,他比斯達本年輕不了幾歲,可以說是被斯達本一手提拔上來的,親的不能再親的嫡系。
後來斯達本接到退休建議,他卻還在工作,于是又當了新晉列席議員的第一助手,這幾乎是坐實了外界關于“亞特族長一手扶持鐘晏上位”的傳言。
鐘晏言語間對這位老助手也很尊重,他沒再繼續說什麽,而是道:“好,我把手上的檔案收尾,馬上就來。”
亞特家的宅邸離最高議院不算太遠。在寸土寸金的首都星,這個古老而受人尊敬的家族占據了一片面積大得令人咋舌的土地。
鐘晏走在鋪着昂貴地毯的走廊上。這條氣派、寬大走廊的兩側挂着歷任家主的肖像,不是虛拟全息投像,也不是電子平面圖,是真正的實體畫像,用華貴的雕金相框鑲上,挂在兩側彰顯家族的顯赫尊榮。
這就是艾德裏安向他描述過的“挂滿死人的陰森森的走廊”。那時候他們兩個都沒有想過,多年後鐘晏會如此頻繁地造訪艾德裏安口中的“棺材屋”。
鐘晏目不斜視,腳步從容地跟在管家身後。每一次他踏進亞特家的宅邸,腦子裏總在盤旋着一個想法:這是艾德裏安長大的地方。他正踏足的這片地毯,十七歲前的艾德裏安想必踏足過無數次。那個門前的臺階,是艾德裏安說過他摔了一跤的地方;上上任家主的相框一角有道劃痕,是艾德裏安七歲的時候和朋友打鬧碰的……這裏離艾德裏安如此遙遠,可是又如此近。
鐘晏不知道這個想法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他的決定,但是接受亞特家族現任族長抛來的橄榄枝,對他來說并不是一個難做的決定。當時的他已經爬到最高議院正式高等議員的位置,但年齡尚輕,空有頭腦和手腕,在這個講究資歷的地方,似乎是到頂了。而這個家族的財力雄厚,人脈通達,唯一的嫡系繼承人遠赴了納維,看不到回來的希望,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家族內部蠢蠢欲動,最妙的是,他們有一個即将退位列席議員的現任族長。
“您請。”管家推開了會客廳的門,躬身道。
鐘晏也微微躬身回禮,踏了進去。
斯達本自顧自喝了一口茶,才說:“坐。”
看他這副冷淡的做派,鐘晏心裏已經有數了,他道謝坐下,等着對方開口責問。
“我聽說你提了重啓’蝶’進駐納維星區計劃的議案。”斯達本放下杯子,他今年已經八十歲了,但依舊精神矍铄,板起臉的時候很有些威懾力。
當然,他也沒什麽時候不板着臉就是了。
“是。”鐘晏道。
“哼!”斯達本放下杯子,“沖動!你有沒有讀過近幾年的議會記錄?七年前那個沖動的蠢貨提這事,不做調查就先寫計劃!事情被媒體寫的沸沸揚揚的,最後議案讨論了幾個月都不能通過,議院被民衆質疑嘲笑,這些事都忘了嗎!納維星區是什麽地方?逃犯的庇護所!犯罪天堂!整頓要慢慢來,突然就要天降人工智能,那是要絕了他們的路!那裏可都是亡命之徒,出了什麽事你負責嗎?”
“亞特先生,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現在……聽說已經有所整頓了,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不一樣?!”斯達本更生氣了,用拐杖重重地在地上一敲,“從全是殺人犯變成了滿地反人工智能者?這兩者有什麽不一樣的!後者更可惡,罪孽更重!再說,你聽說,你聽誰說?沒人說得準納維成什麽樣了!”
“其實,調查的話……虛拟社區上有不少納維星區的居民曬照片和自己的生活的。”
“那都是假的!虧你當了這麽多年議員,沒有人工智能監管的地方,在虛拟社區上傳出來的東西,能信嗎?”
“您說得是。”鐘晏恭順道,“這正是我們的難點所在,因為我們無法掌握對方的真實情況,所以我才想了這麽個主意。以‘蝶’進入納維星區為幌子。”
“幌子?”
“現在那邊的……那邊的軍部,把持了納維星區,我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足夠震動對方高層的理由,把我們的人送進納維。我認為,這就是一個足夠震動對方高層的理由。”
斯達本的臉色緩和了很多,他道:“詳細說說你的想法。”
納維軍區總部,情報處。
“二十四歲,名或者姓是因特倫的人,最高議院裏确實有一個。因特倫·吉恩斯,這是圖像。”
情報處的負責人把虛拟屏轉向費恩和艾德裏安,費恩只看了一眼就立即道:“沒錯,是他。”
“這位吉恩斯先生,在最高學府上學時積分排名很高,表現不俗,但一直沒有明确的資料顯示他傾向于哪一邊,他平時親近的教授也多是中立派。畢業典禮上,他接受‘蝶’的建議進入了首都星質檢局,一年後進入首都星臨星的分議院工作,在那裏業績亮眼,後來最高議院的……呃,”負責人尴尬地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艾德裏安,改口道,“最高議院新晉了一個列席議員,這個……他,他年紀比較輕,組建班底的時候,挑了好幾個下面議院的年輕人上來——估計怕年紀大的在他手下工作關系尴尬吧,總之,裏面就有這個吉恩斯。總的來說,是個很幸運的人。”
“他在學校時有親近的教授。”艾德裏安若有所思道,“有具體名單嗎?”
“有的。我知道,我們已經對比過了。這幾位表面上中立的教授,全部都在我們剛剛從學府星拿到的那份名單裏。”
“原來如此,這就很好解釋了!”費恩恍然大悟地用拳頭砸向另一只手的手心,“這個人很可能在校時就是學校裏‘标本’分部的人——哦,算算時間好像在這個組織壯大之前,那也有可能他親自參與了‘标本’的學府星分部的建設,他甚至接觸了一部分教授,那份名單他們很可能早就在整理了。他一路這麽巧合地進了最高議院,我才不信是運氣,背後肯定有身處高位的人在幫他!指揮官,我說……”他湊近艾德裏安,低聲道,“他可是那位親手挑進最高議院的,這次也是跟着那位去的校慶,你覺得會不會是……”
“不會。”艾德裏安斷然道,“他背後的人幫助他接近鐘晏只是因為鐘晏位置夠高,而且年輕,那些老頭子可不會招這麽年輕的班底,只有放在鐘晏身邊才不紮眼。”
最高議院裏面居然有一個“标本”的人,還是如此敏感的位置,情報處負責人一時聽住了,口快地順着艾德裏安的話道:“那鐘晏議員他……”他剛起了個頭,就見費恩大驚失色地在艾德裏安身後拼命沖他搖頭擺手。
來不及了。
那負責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原本在艾德裏安手裏的陶瓷杯貼着他的耳朵飛了出去,“砰”的一聲在他身後的牆上砸得粉碎。
“別他媽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我說過多少遍?!你們有沒有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