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昆侖天歌
舍棄了屈身為人的身份,兩人騰雲駕霧,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昆侖山最西端的新疆邊境。
閻七一眼就看見了山頂上唱歌的小夥。小夥二十出頭,站得板正,又直又挺,背上扛着□□,嘴裏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同一首歌:“在那軍營裏啊,你可要好好的幹……守衛好祖國邊疆,再說回家鄉。”他的身後是高過雲頭的雪山,冷風呼嘯在山脊上,訴說着莽莽昆侖無盡的孤獨。
閻七在他身旁落下,與他并肩而立,目視前方。小夥遠遠望着的地方是一座小村,坐落在山腳下,低矮的民房錯落有致,冒出袅袅炊煙。
小夥轉頭看向閻七,見他一身白衣,便問:“你是白無常嗎?”只這一句,閻七便确定他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閻七如實回答:“不是。”小夥子有些失望, “我還以為自己死得挺特別,能有白無常來收魂呢,沒想到只是一個普通的鬼差。”說完又急忙解釋了一句:“那個,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閻七嗯了一聲,毫不計較。一旁透明化的張昊天調侃道:“若告訴他你是閻王,他會不會驚吓過度又死一次?”閻七沒理他,繼續聽小夥說,“我奶奶說,好人死的時候能碰上白無常,壞人死了就會被黑無常抓走,直接打入地獄。”閻七暗自慶幸,幸好沒讓範無赦來,否則聽到這裏還不得扒這小夥子一層皮。
“奶奶從小教育我要做個好人,做個有用的人。當兵不就是做好人,做有用的人嗎?白無常沒有來接我,是因為我做得還不夠好,還不夠有用嗎?”閻七摸着他的頭安慰道:“不是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看到這一幕,張昊天酸溜溜的道:“就是,你已經好得讓閻羅王都親自來了。”
閻七白了他一眼,讓他別打岔。昊天有些無聊,便四處看風景。看了一圈,沒找到小夥的屍體。按理說,死在異鄉的鬼魂一般都會跟着自己的屍體返回故土,可他的屍體明明已經運走了,他為何還留在這裏。昊天将自己的發現告訴了閻七,閻七問小夥:“你怎麽還不回家,你奶奶可在家裏等你呢。”小夥的臉色黯淡了下來,開口卻唱起了那首歌:“在那軍營裏啊,你可要好好的幹。你奶奶我啊,就盼你做那棟梁。為了國家為人民,不要把家想。守衛好祖國邊疆,再說回家鄉。”他唱着唱着就哭了,重複着最後一句:“守衛好祖國邊疆,再說回家鄉。”
閻七沒再說話,昊天提醒他,“還有半天時間,從昆侖去南天門可不近,小心誤了時辰。”閻七嘴上說知道了,卻還是站在那裏靜靜地等小夥哭完。小夥流着淚,朝閻七跪地道:“鬼差大人,求您再給我兩天時間。我聽戰友們說了,敵人後天就撤軍。等他們撤走了,我直接去地府報道,不耽誤你時間,可以嗎?”閻七答應了,并交給他一縷白發,“不用趕着去城隍廟,兩天後你拿着這根頭發,它會指引你回家。”小夥磕頭謝過。
閻七和昊天接着往回走,他們要回到昆侖山最高的地方,那裏是天界的入口。張昊天笑着問閻七:“那個小夥老家是濟南的吧?”閻七笑而不語。昊天道:“我記得在濟南時,咱們去過一家叫做‘泉城記憶’的雜貨鋪,是一位姓韓的老人家開的。你為了讓他能回老家,特意去了趟他奶奶那裏,要來了老人家的頭發,對不對?”親人的信物能指引魂魄回家的路。
閻七聽完還是笑,笑得昊天都快不好意思看他了。這人在天庭從來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到了人間卻是這般溫和。說不嫉妒是真的,這麽多年,閻七一直都很讨厭天庭,即便是昊天叫他,他也是聽調不聽宣。這一次若不是拿紫霞作威脅,他也不見得會遵旨前來。
“一個生瓜蛋子,你至于為他做這麽多嗎?何況過不了幾天他就會喝下孟婆湯,這一世的經歷,你對他的好,他都會忘得一幹二淨。”從昊天嘴裏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叫嚣着不滿。
閻七沒有直接回答昊天的質問,他回頭望着那個站在山頂上唱歌的少年。小夥子的腰板更直更挺了,他的歌聲也更亮更響了。即便是一個死去的魂魄,他仍堅守在邊境線上,等待着敵人的撤軍。
閻七告訴昊天,他唱的那首歌是他當兵第二年回家時,他奶奶唱給他的。小夥子當時就聽哭了。回到軍營,他常常把這首歌唱給他的戰友們聽,唱給昆侖雪山聽。“他在昆侖山唱歌,照說你們天庭肯定能聽得到。”
昊天沉默了。是的,他曾聽過這首歌。在無盡的生命中,他聽到過很多歌聲,贊歌、離歌、哀歌,這些歌在他聽來都一樣,在三界千萬年的歷程中,小小的歌聲根本微不足道。
昊天看着閻七,“阿七,我發現你跟以前不一樣了。”哪裏不一樣了,昊天卻沒說,他不忍心。以前的閻七,不管是在天庭、地府還是人間,給人的感覺都是輕飄飄的,仿佛只要風一刮,他就會消失不見。上官瑤的灰飛煙滅給他的觸動太大,為了留住上官瑤存在過的記憶,他舍棄了死的執念,選擇了生。從這一點上來說,昊天打心底裏感激上官瑤這個人,感謝她的出現,也感謝她的離去。
不多一會,兩人便來到了昆侖之巅。閻七指了指頭頂上的天,“叫開你家的門如何?”昊天擡手就是一掌,把天轟了個巨大的窟窿。閻七心疼道:“這可是你們家的門,轟這麽大個洞。”一邊說着一邊飛了上去。昊天在他身後無奈地搖搖頭,“都說了是我家的門,你怎麽進得比我還快。”
兩天後,閻七再一次聽見了來自昆侖山的歌聲。那歌聲越唱越響,越唱越高亢:“守衛好祖國邊疆,就能回家鄉。”閻七知道,那是小夥子的戰友們,在唱送別袍澤的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