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籌碼
小美人安靜躺在龍床上，太後來時只見她的孩子一動不動，心提到了嗓子眼，“……皇上對華兒做了什麽！”
“母後不必擔心，只是讓弟弟睡得沉了些而已，”皇帝難得見到對方如此神色緊張，心中更添了幾分把握，“朕與雲華向來親厚，假扮公主不過是一件小事，豈會因此責罰？”
太後穩了穩心緒，壓下與皇帝撕破臉的沖動，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哀家乃前朝公主，先帝斷不容哀家生下雲氏血脈染指李氏江山，如今哀家只求華兒一世平安，若皇帝不肯答應……”
妝容精致華麗卻難掩遲暮滄桑，美人終究敵不過歲月，皇帝輕輕摩挲着少年臉頰，“讓雲華留在母後身邊罷，宮外人心險惡，朕心難安。”
銮駕回宮驚起一片寒鴉，幼鳥初生離不得母親，不消片刻又急急落回枝頭。
太後親自用絹子替兒子拭面，十數年來雲華頂着別人的臉，幾乎沒有機會仔細看看他的模樣——這樣纖弱，這樣年輕，卻要擔負雲氏一族的命運。
“……母後。”
太後撥開他的額發，神色溫柔語聲親昵，“華兒，感覺好些了嗎。”
雲華略一愣，忽然記起自己原在長明殿中，語氣不解：“我不是正在皇兄那裏，怎麽……”
“你禦前失儀讓你皇兄發現了身份，”太後接過蘇葉手中瓷碗，喂了他一口稀粥，“好在皇帝沒有追究，只是不讓你出宮罷了。”
宮外人馬已經交給了皇帝，一時難以調度，雲華出宮反而沒了必要。多年籌謀雖功虧一篑，但事情總會有轉機，不需要急于眼前。
聞言雲華才發現自己臉上已經沒了其他東西，從記事起掩藏他面目的那一張面皮，被妥帖地收在了匣子裏。
皇兄發現他并不是一位相貌平平的公主了嗎？不知皇兄有無動怒，他心裏愧疚，皇兄一直待他這樣好，他卻隐瞞了對方這麽多年。
“雲華願意留在宮裏陪伴母後左右。”
太後替他擦了擦嘴，“一個月後皇帝大婚，屆時會給你一個新身份，母後可是和你皇兄讨價還價了許久，才把兩件事一起定了下來。”
“新……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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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雲華公主将因病離世，哀家收一義子以作慰藉，華兒可以堂堂正正用自己的本來面目活在世上。”
原先束縛他的那些東西都不存在了，雲華一時有些不适，他看着鏡中豔若桃李的美人，看慣了平淡無味的皮囊後，竟對自己有些陌生。
晚上蘇葉檢查他換下的衣服，發現少了一件中衣，便問在不在他身上，一看他身上已經穿着男式裏衣，那件紅色小衣裳俨然不見了蹤影。
蘇葉有些發愁，“不是娘娘親手繡的公主便不穿，現穿出去不見了，哪裏再去找你最喜歡的貓兒樣式？”
雲華探出半個腦袋，賭氣似的扁了扁嘴：“今後我便不是公主了，還穿那個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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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宮人依舊準備了公主所需物品，雲華習慣性吩咐蘇葉替他梳勞什子公主頭，坐在鏡前才想起已經不用這樣辛苦折騰。
“重華宮裏只有先前那些衣服，”昨夜太過匆忙一時也沒想到，蘇葉挑了件不顯顏色的青色長衫，“……明日便有合心意的了。”
鏡中美人一颦一笑都叫人移不開眼，“要配得上那把流雲劍，不要紅的粉的，要大氣些。”
蘇葉抿嘴一笑，“都給您記着了。”
前去上陽宮一路無人認得，宮人議論他是鐘毓宮中人，雲華也沒好意思糾正，管他胡扯上哪個宮，總是好過話題全在重華宮。
如今他身份未明，切身體會了容貌帶來的另一種煩惱，不得不感嘆當年他母妃的明智之舉。太過招搖易惹禍上身，他與俪妃身份敏感，多少雙眼睛盯着重華宮不放，一舉一動如履薄冰。
雲華原本相貌太後看着喜歡，今日一身雖還是女裝但已無脂粉之氣，連帶把昨日那些不快也沖淡了不少。她命人仔細量遍上下身寸，把謀劃心思全部移到兒子身上，重華宮事無巨細叮囑一遍過去，生怕有所遺漏。
甫一踏出上陽宮，長明殿派人來傳，“……南方新貢，慣例來請您先過目。”
雲華蹙了半天的眉終于松開，“好。”
中秋時節榛子酥最得他意，皇帝饒有興味地看着，伸手替他抹去嘴角栗屑，“吃朕東西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對不起你皇兄嗎？”
“雲華知錯了。”
“……朕雖然有些吃驚，但也不生氣，皇兄待雲華如故，雲華不必因此與皇兄生分。”
雲華心裏微微一熱，“不會的。”
皇上笑得很是滿意。
“皇兄會不習慣我的樣子嗎？”
皇帝搖了搖頭，撫着他的下颌，“……賞心悅目。”
夜裏獨自睡在龍床上，李雲景摸出枕下的東西，又看一次依舊忍俊不禁。他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這個，想到對方一臉羞赧卻不得不把女兒家的東西一樣一樣穿在身上，心覺十分可愛。
日後雲華的王妃怕也難及一二。
前世清麗冷漠如今溫順可愛，想得多了全都入夢，前一刻雲華将劍抵在他的頸上，下一刻雲華又軟在他的懷裏喚他皇兄。
“皇兄喜歡我嗎？”
當然。
“皇兄想和我在一起嗎？”
……想。
“皇兄要不要抱一抱、親一親我？”
皇上猶豫不決，“……朕是你的皇兄。”
不。
他是雲華，不是李雲華，他們二人之間并無任何關系，這一聲皇兄不過是這麽多年的情分而已。李雲景看着皎若秋月的少年，一時竟有些情難自禁。
他把唇貼了上去，這個溫軟的觸感記得很清晰，肌理細膩骨肉均勻也都記得……
皇帝驚醒時手裏還攥着那一條紅色中衣，長明殿內只有守夜宮人的鼾聲與他的呼吸，殿外竹林枝葉扶疏婆娑作響，下身已然是覆水難收。
晨光熹微，涼意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