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一日晴空萬裏, 天空如水洗過的輕紗,淺藍色天幕上點綴着幾朵白雲。在郊區寬敞的官道上一輛輛馬車精巧華貴, 不見頭尾。
盡頭是一處富麗堂皇的宅子, 雕漆大門上銅釘在薄陽的照耀下閃爍,姑娘們的車馬從此處經過, 駛進側門。此處乃是長公主定的歇腳地兒,先在此集合, 随後便登船游湖。
沈清蘭下了車子, 四處望了一眼,眼熟的人不多。由丫頭們引路進了院子, 前頭有人悄聲說話, 聲音恰好前後的人聽的清楚。
“說是長公主的陪嫁莊子, 還是先前聖母皇太後的, 裏頭的小別山莊也極有來頭。先皇在與皇太後成親三月後受命出征,皇太後舍不得,先皇便将自己名下的莊子送給她, 還取了這麽個雅致的名字,裏頭的建築皆按皇太後的喜好所建,這門前的匾額、對聯全是先皇的手書。”
這樣浪漫的故事,正對閨中少女的胃口, 講到後面, 連沈清蘭也忍不住認真聽。聽衆這麽多,講故事的人興致更高,有的沒的将先皇與皇太後之間的恩愛轶事一氣兒說了許多。
有人提問, “這莊頭這樣貴重,自己留着多好,如何到了長公主手裏?”
易地而處,叫人來說,哪裏舍得送人,便是請人進來瞧瞧也不樂意的。那講故事的人輕咳一聲,敷衍道:“這不是先皇先皇太後一步走了嗎?觸景生情,便送與長公主了。”
衆人一陣唏噓,豔羨者有之,向往者有之。沈清蘭哼笑一聲,瞥了出頭的那姑娘一眼。什麽恩愛故事。
她上輩子嫁進皇家,在場的人沒有比她更清楚的,先皇與皇太後新歡燕爾,确實恩愛非常,只是紅顏未老恩先斷。
皇太後出嫁幾年未誕一子,先皇的恩寵漸漸淡薄,後來橫空出來一個敏貴妃,絆住先皇的腳,自此兩人疏遠的越發厲害。
皇太後将莊子陪嫁給長公主,哪裏說得清是因為觸景生情,或是暗生怨怼呢?
長公主早在莊子裏住了幾日,帶人收拾屋舍,到了春日宴這一早,起來梳洗。且剛弄好頭發,前頭有人來報,說是小郡王與六皇子過來了。
長公主忙叫人請進來,自己也從裏屋出去,笑道:“昨兒睡這裏可還好嗎?怎生來的這樣早,吃過飯了沒?”
趙楚铮行過禮,便在下首坐了,趙文柏嘻嘻笑着回了話,迫不及待道:“早等着呢,想着今日能跟母親一道游湖,兒子就高興的睡不着了。”
雖知兒子是逗她開心,長公主還是笑成了一朵花兒,道:“油嘴滑舌。”
趙文柏連忙賭咒發誓,所言非假,長公主身後的女官想來也是極親近有體面的人,笑道:“小郡王是孝敬公主呢,做母親的哪裏不知。可不敢胡亂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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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了會子,長公主見趙楚铮坐在下面一言不發,聽他們說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頓感頭疼。
她這位六侄兒的性情她也摸不準,只是皇兄交代的話不好不辦,又是熱不得冷不得。她是個喜歡在夫人圈子裏走動的,好些宗親貴族也樂意請她拉纖保媒。
只是這麽個半路皇子當真叫她無從下手。貴門大族有底蘊的,不樂意将家裏姑娘許給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子,小門小戶清貧的人家,又唯恐委屈了六皇子。
前後頭尾一掐,就那麽些人,還要找個各方面合适的,十全十美的哪裏那麽容易。好在算在她的面子上,今兒也請了好些公侯之女來撐門面,就不知有幾個上心的。
想到這裏,長公主笑的慈愛,“小六兒,等會子文柏那些發小好友過來,你們一道去游湖,今兒姑姑在這兒,好好玩兒。”
趙楚铮嘴皮子扯了扯,露出個笑,“姑姑費心,知道了。”
趙文柏眼珠子轉了轉,一掌拍在趙楚铮肩上,嘻嘻道:“娘你別演了,我倆又不是不知道幹嘛來的,放心放心,就是拖我也拖小六上船。”
趙楚铮冷冷的睨他一眼,視線落在肩上,趙文柏連忙将手收回來,嘟囔一聲小氣。
長公主忍住抽兒子的沖動,笑道:“我陪姑娘們坐牡丹船,不是說湖東岸那邊有一片野生的花。寶石藍的,去過的都說好看,你倆去摘幾朵來我瞧瞧。”
這樣,坐了一會兒,叮囑了一回,下頭人回說姑娘們都來了,長公主便帶人出了門。
早起的時候寒氣還重,這會兒霧氣一散,暖融融的太陽剛剛好,照的人昏昏欲睡。趙文柏與幾個好友彙合,衆人朝趙楚铮行過禮,便開船朝湖中心去。
長公主帶姑娘們走的花船在前頭,周圍圍着護衛乘的小船,乘風破浪,朝着水天相接的遠方去。趙文柏是最活躍的一個,跳上船便叫人趕緊去采花。
此湖頗大,浩浩蕩蕩無邊無際,湖面上波光粼粼,清澈可見群魚穿梭。一層水汽籠罩着水面,恍若仙境,絲絲的寒氣激的人分外清醒亢奮。
衆人皆站在船頭,對着大好的春光美景大肆誇贊。趙文柏轉了一圈沒見趙楚铮,進船艙找人,果然坐在裏頭呢。
他湊過去瞥了一眼趙楚铮手裏的書,“你也太無趣了,大家都在外頭玩兒,你躲在這裏做什麽?诶,我娘叫咱們去采花呢,怕是要送人,你給誰啊?”
他興趣盎然的問,無時無刻不在打探趙楚铮的意思,沒辦法,母上大人下的命令不敢不從。趙楚铮随手将書丢在桌上,端起茶喝了一口,“橫豎不給你。”
趙文柏誇張的往後一躲,仿佛誰要非禮他,瞪大眼睛道:“你給我,我還不要呢。”
“滾。”
“不滾不滾,話說,你喜歡哪樣兒的?我瞧這次皇帝舅舅是鐵心要給你選妃的,還不如找個喜歡的。幾位皇子都成了家,昨兒聽說又有禦史上書立東宮,你這一成家,大家都齊全了。”
有些話他不好說,雖說宮裏幾位給永嘉帝診脈的禦醫口徑一致,皇帝的身子尚還康健,只是親近的人都知道,永嘉帝身子每況愈下,近來更添了咳血之症。
朝堂上表面一派風平浪靜,底下的暗湧洶濤已經初現端倪。各皇子之間也不大太平,尤其大皇子與三皇子,一個居長,一個母妃受寵,争執不下。
其餘五皇子存在感不強,趙楚铮半路殺出來的,也唯有親近大皇子有了一席之地。
再者西北局勢不明,朝堂風雲詭谲,上頭怕也是急了。
趙楚铮瞧了趙文柏一眼,情緒不顯,長公主作為永嘉帝一母所出的姐姐,尊極貴極,在如此波瀾的時期,大郡王與三皇子同出同進,小郡王趙文柏便親近大皇子一派,确實是最保險的做法,可惜誰都不傻。
旁敲側擊敲不出一句話來,趙文柏朝後一靠,翹起二郎腿,閑閑道:“我母妃說了,只要你喜歡的,她就親自去跟舅舅說,保管成全你。”
趙楚铮端起茶杯的動作微頓,似乎在思考這話的真實性。一見有戲,趙文柏頓時興奮了,兩眼放光,“是誰是誰,兄弟鐵定也要幫你。”
“你猜?”他挑眉道。
在一處混了這許久,趙楚铮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出,趙文柏就懂了,這人根本沒信他。
這時迎着河風,帆船飛梭行駛,趙楚铮望着水面閃爍的波光,其實有一瞬間動搖。若是真表明心意,會不會有人成全,不過,片刻便打消了念頭。
如今時期特殊,他更惹人注目,怎麽敢将她暴露在人前,他豁的出去一切,獨獨不敢拿她冒險。他所能篤定的,無非一定會登上高處,對自己承諾,給彼此一個明朗的未來。
趙文柏等人開的船停在東大岸,長公主的花船距離岸邊不過十來裏。沈清蘭立在夾板上,身邊是叽叽喳喳興奮的議論。
“那邊岸上的花海倒是漂亮,一陣風打過去,與船下的清波沒什麽兩樣,還是藍色的。”
“是呢——诶?那邊那船與咱們坐的這艘倒相似。”
“不知道了罷,那邊也是長公主家的,小郡王和六皇子坐的。”
這一聲一出,一道道專注的目光皆望了過去,跟在後頭的嬷嬷笑了笑,“姑娘們仔細,湖上風大,要看花兒,等會子有的是。”
沈清蘭思索片刻,有些了然,隔着遙遠的水幕,她似乎準确的找到了那個人。他正在采花,立在山腰之上,身後湛藍的天幕烘托的人淩然,貴氣萦繞。
望了一圈周圍,她嫌惡的蹙了一下眉,若不是為了他,她永遠也不會淪落到與這些小門戶出身的人站在同一個地方。
她付出那麽多,若不能成全自己,怎麽能甘心?
豪華富麗的船身,與之匹配的是布置的舒适奢華的內倉,長公主靠着一人寬的矮塌,閉着眼睛。門外進來一個四十開外的媽媽,從表情到穿着是一般無二的嚴苛端莊。
聽見細微的腳步聲,長公主睜開眼睛,笑微微道:“如何?”
那媽媽想必是宮中掌事姑姑,一雙挑剔的眼睛活似一把标尺,大家閨秀小家碧玉自有嚴格的标準。
畢恭畢敬的行完禮,笑道:“這也不好說,身份最高的自然是安國公家的;活潑熱鬧的數溫侯爺家的;再有溫柔可人的數李原大人家的——倒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長公主笑道:“我意下如何有什麽用,還是你眼睛毒,瞧你說的那幾個,分毫不差了。這樣今兒過去,我也有個交代。”
挑皇子妃不就是選家世、選性情、選人才,既然有了數,這一趟也不算白來。
那媽媽笑道:“原也不該我多嘴,只是瞧皇上倒是極上心,恐還要問六殿下的意思呢。”
長公主換個姿勢靠着,“可不是,你當我湊今天這個局做什麽,我瞧着竟是安國公家的更妥些。我那六侄兒,且試他一試,你過來,我跟你說。”